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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侖與美洲

(2015-11-13 03:11:35) 下一個

理想主義者、自負者和軟弱無助者會寄希望於曆史的公正,拿破侖戰敗,被放逐於聖赫勒拿島後,仍然相信,未來“每個曆史學家都會站在我這邊”。

曆史學家是否都會站在拿破侖一邊,先不去管它。作為一個在曆史上曾經鬧出過驚天動靜的人物,後人不可能忘記,則是肯定的。清末,改革科舉考試的舉措之一是把拿破侖的名字放在了考題中,並且是和中國人家喻戶曉的項羽並列比較的----《項羽拿破輪論》。不少考生一頭霧水,不知是考官寫錯了,還是自己眼花了。也有自作聰明者望文生義,訕笑霸王“拿全輪而不勝,而況於拿破輪也哉!”舉子的學識寡陋,橫掃歐洲的拿破侖可能連笑都笑不出來。即使不是嘲諷項羽,而是直接貶損拿破侖,這位科西嘉小個子也不會用他那專業炮兵的眼睛瞄上一瞄。兩人天差地別,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而整個世界曆史,能與他並列的人也沒有幾個。

拿破侖曾用很文藝的語言概括了自己的一生:“一言以蔽之:我的一生就像一首情節豐富、以悲劇收尾的敘事詩!”如果說他的前半生是時勢造英雄,不完全由自己把握,那麽,結尾卻是他自己的選擇。

曆史曾經給他提供過不止一次的機會,讓他有可能創造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晚年。

1815年6月滑鐵盧失敗後,拿破侖的哥哥約瑟夫建議租一艘向美洲運燒酒的雙桅船,他猶豫了。後來,又聯係了兩艘美國船,並做好了準備。他在內心深處也有所向往:“我絕對不想成為國家內戰的導火索。我也將不再參與政治,我需要安靜的生活,我需要的是美洲。” “那是一個理想的避難所。在這片廣袤無垠的土地上,人們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心情抑鬱之時,我可以騎上駿馬,縱橫馳騁數百裏,像個靠養老金生活的人一樣盡享旅行的樂趣。”然而,軍人和皇帝的自尊卻絕對排斥像陰謀家和可憐蟲一樣化裝潛逃。“我可以化裝逃亡來到美國,但化裝和逃亡會讓我威信掃地”。

約瑟夫和弟弟呂西安都去了美國,一度傳來消息,約瑟夫被西班牙革命者擁戴為墨西哥國王。拿破侖在興奮中不失冷靜,認為約瑟夫貪圖享受的品格不會接受。果然,約瑟夫在新澤西安居,與鄰居和睦,頗受歡迎。

在聖赫勒拿島幽禁時,每當法國動亂,他就後悔沒去美國。即使如此,在生命的最後半年,他仍然放棄了兩次逃離機會。他固執地認為:“我必須死在這裏。這是天意!”“隻有殉道才能拯救我的皇朝,所以我寧願留在聖赫勒拿島上。”有的傳記作家說,他是有意為自己製造一個令後人印象深刻的前所未有的悲劇結局。

 

曆史已經不可更改,但是喜歡胡思亂想的我,總是禁不住設想拿破侖逃亡到美洲的強烈誘惑。那會產生什麽樣的結果呢?

拿破侖對此有過悲觀估計:“如果去美洲,要麽被殺,要麽被人遺忘。”,“如果我去了美洲,和約瑟夫在一起,而不是在這裏受難,那麽就再也不會有人惦記我了。我的事業也就完蛋了。”也曾有壯誌沉埋,安居自樂的想法:“如果我在美洲,也許除了自己的花園,什麽都不會關心。”不過,軍人和皇帝的固有驕傲還會讓他有時沉溺於壯闊的想象中:“在美洲,我可使法國免受外侮與內亂。他們都擔心我回國,而這就足夠威懾一切了。在美洲,我可以建立法蘭西帝國的中心。一年之內,我就可召集6萬人馬”。

 

由於時代、經曆、思想、處境和對美洲曆史的了解不同,我對拿破侖到美洲的設想與其本人完全兩樣。

也許,美國容不下拿破侖,因為這時已經不需要借助法國抵抗英國了。

如果拿破侖像約瑟夫一樣,做個守法公民,再找個美國女人,添丁進口,享受天倫之樂,日後返回歐洲。那還是拿破侖嗎?主宰過半個歐洲的皇帝能夠甘守寂寞嗎,我嚴重懷疑。

拿破侖的性格不可能讓他安於淡泊寧靜的生活。他曾說過:“如果無法在世間留下一絲存在的痕跡,那不如永不出生。”“人從世間走過,必須留下一些可以讓後世瞻仰的痕跡。” 天才是一團火,到哪裏都要發出耀眼的光和熱。拿破侖是一位天才,而天才必定會為世界注入活力,增添光彩,讓人耳目為之一新,精神為之一震。所以,他在美洲會抓住機會,展現他的政治野心與軍事才能。

也許,他可以憑借出色的語言天賦(從存世的大量書信中不難看出),在有迫切擴張領土意識的民主黨一黨獨大時(1816---1824),贏取總統的頭銜。那麽,他會是一個什麽樣的總統呢?還是看看他自己怎麽說的吧:“我當權時,人們希望我成為華盛頓,這樣的話一文不值!在美洲我或許可以,在那裏這樣做根本算不上功績。而在法國,我隻能當國王,當國王中的華盛頓。”同樣的句式,他還說過:“做共和國的凱撒”。華盛頓在他的眼裏幾乎沒有任何地位,從骨子裏透露的觀念是,暴君不應該畏懼人民。“塔西佗受到讚揚是因為他使暴君畏懼人民,而這對人民來說卻是糟糕透頂。”但是,深受民主、平等思想影響的美國人能夠容忍一位凱撒式的總統嗎?美國先哲的政治理念不就是要警惕和限製總統的權力嗎?在法國連兒童都要高聲頌揚:“我們必須愛戴、尊敬和服從拿破侖一世,對他忠誠,為他參軍、、、、、、為他的福祉熱誠祈禱、、、、、、因為上帝不論在和平和戰爭時期,都把各種才能匯集於他一身,使他成為上帝在人間的化身。”中國人聽到會熱淚盈眶,就像我們唱過的紅太陽。還在1787年製憲會議討論關於總統(或行政官)的問題時,一些代表就已經指出,選舉出來的君主製是更加危險的君主製。所以美國人聽到拿破侖的頌歌,怕要肉麻到全癱了吧。

不少傳記都吹捧過拿破侖的政治才能,但在我看來,他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理由主要有兩點:其一、他的政治措施和政治理念嚴重分裂,比如,他一方麵繼承了法國革命的思想,蔑視貴族,另一方麵,卻重蹈封建時代覆轍,分封兄弟家人,與舊貴族聯姻,製造了混亂。於是當整個歐洲的舊勢力卷土重來時,人民便列隊歡迎,一如過去開了城門迎法軍,拿破侖也和老牌貴族一樣成了過街老鼠。其二、在拿破侖的字典裏,“進攻”大概是首頁首位的詞匯。如果他不是無休止地征戰,而是學會妥協藝術,及早與俄國、德意誌、奧地利等國締結和約,組成國際抗英聯盟,應該不會失敗得那麽快吧。

當不了總統,還有投入軍界的一條道路。盡管拿破侖對於軍人和戰爭有著相當清醒的認識:“戰爭是時代的錯誤。總有一天,勝利將不再依靠大炮和刺刀”。但天生的軍人思維仍然讓他對沒有戰爭、沒有武器感到不可思議(一位旅行家告訴他中國有座島上沒有武器和戰爭,他驚奇得難以置信)。即使在滑鐵盧慘敗,這位法軍統帥的軍事才能仍然足以讓人不敢小覷。可是1815年1月美國第二次獨立戰爭已經勝利結束,民主黨,需要順應民意,休養生息,發展經濟,不可能啟用征戰殺伐無厭足的拿破侖將軍。如果他能在早兩年來到美國,或許可以讓與英軍屢戰屢敗的美國陸軍脫胎換骨,配合占優勢的海軍,一舉攻占美國人夢寐以求的加拿大。按照拿帥的本心,大概會請求美國把加拿大還給法國,或者幹脆自己占山為王,在加拿大建立法國殖民地。又或者,天假以年,身體健康,再活個三十年,指揮1845年----47年的美墨戰爭,從地圖上抹掉一個墨西哥,把美國邊境推向南美洲邊緣,也不是不可想像的。

從當時情勢上看,墨西哥更需要拿破侖這樣的人才。依性格,拿破侖也會認為墨西哥是適合施展其才能之地。墨西哥的獨立戰爭開始於1810年,1815年正處於戰敗低潮期,拿破侖的出現適逢其時,會扭轉低迷的遊擊戰狀態,讓西班牙人聞風喪膽,提前幾年讓墨西哥進入世界獨立國家行列,美國的南鄰將出現一個法語區,新奧爾良將不再局限於一個市,而是一個州、一個國。不僅如此,以後得克薩斯分離與加利福尼亞和新墨西哥地區的喪失都將不可能,美國人隻能望之興歎。鬧不好,墨西哥還會在獨立後,一鼓作氣,反而攻占美國大片領土,把美南收入囊中,徹底改變美洲版圖格局。

拿破侖的東山再起,無疑是其傳記的新亮點。但是對美洲人民來說,究竟是福,是禍?

大概他在盧梭墓前的一番話對此可以解釋一二:

“他在盧梭的墓前說:‘如果此人不曾來到人間,也許對於法國的安寧更為有益。’

‘為什麽,執政官大人?’

‘他為大革命做好了準備。’

‘可您並不是應該埋怨革命的人啊!’

‘未來會告訴我們,如果我和盧梭均未降生,是否會對世界的和平更為有益。’”

天才是捉摸不透的,能被人安排命運或一眼看穿的,都不是天才。人們渴望天才,跟企盼神祗降臨的心理相差無幾。可是,對於大眾來講,特立獨行的天才,一旦出現在政界和團體的管理層,必然暴露獨裁的趨向,抵消其天才的魅力。而對於天才來說,不管情願與否,都得忍受總被自命不凡的庸眾所品論頭足的命運。我也是庸眾一員,但不敢妄議天才做過的事,隻好八卦他沒做過的吧。

 

咳,夢幻神遊,瞎耽誤工夫,還是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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