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埃及、希臘、中東的文物一樣,中國的文物在歐美各地博物館都有收藏。每當看到,百感交集。
在北美看到的許多重要國寶文物,大多在民國初年被倒賣出境。顯然跟當時的國運民情,世風日下有關。它代表著我們民族蒙受的一種恥辱。如果對此無動於衷,恐怕冷漠得很有程度了。
網上一直有一種意見,認為在國外的中國文物與國內比較,大有福了。以加拿大安大略皇家博物館收藏的祖大壽墓園為例,足證此說有理。據統計,祖家在明清兩代出過38位將軍,11位一品大官。遼寧興城老家的祖氏族墓地規模宏大,翁仲、石馬、享堂配置齊全,直到清末,仍是當地禁區,普通百姓不得涉足。文革中成為“還田”重點,全部被毀,隨葬品下落不明。因此多倫多從北京拆建的祖氏墓地遺物便成為唯一比較完整的一組了。說它比較完整,不是因為缺少了墓室和人骨架,而是沒有墓碑和墓誌銘。這是確定墓主人身份的最重要證據。於是質疑者不乏其人,前幾年,在興城出土了殘損的祖大壽墓碑,剩餘文字與《祖氏家譜》所載《禦賜祭文》相符,聯係到祖大壽四月去世,八月皇帝派官員到興城祖氏墓地宣讀《禦賜祭文》,可能其真正的埋葬地在興城,而不是北京。但是安大略皇家博物館所藏,應該有部分來自北京祖家墓地,但不是祖大壽的,有人認為是祖大壽長子或義子墓的遺物。其中石雕壁上雙鹿圖的構圖值得推敲:一隻猴子單臂掛樹,一爪持果引誘樹下的雙鹿。雄鹿回首,似乎專注緊隨的母鹿,對猴子不屑一顧。從祖大壽長期堅持抵抗,力竭投降,歸順後再未為清出過大力,有身在曹營心在漢嫌疑的行跡來看,好像大有深意。有疑問的是翁仲,清代陵墓的翁仲文官完全是滿清打扮,祖大壽作為有反複背叛前科的降將,應該不會使用明朝文官的形象,授人以柄,所以,翁仲的來源可疑。博物館石雕壁旁有一張出賣墓地者的相片,上麵三個人,自稱祖氏後裔,形容猥瑣,目光貪婪得呆滯,毫無名門之後的氣度。我從心裏厭惡他們,假若真跟祖家沾邊,祖大壽在陰間不知作何感想。我也不知是應該感謝他們一不留神保全了文物,還是要詛咒貪婪卑鄙的唯利是圖行徑。
大型石雕作品在倒賣過程中,為了方便運輸,往往先行肢解。龍門石窟北魏《帝後禮佛圖》在三十年代被文物販子弄得七零八碎,49
年後還在其家中發現許多碎塊,很可能原版浮雕已經不複存在,現在藏於美國紐約市藝術博物館的《北魏孝文帝禮佛圖》和藏於美國堪薩斯市納爾遜藝術博物館的《文昭皇後禮佛圖》都有複製的疑點。也就是說文物在倒賣的過程中難免被破壞的厄運。倒賣祖產,尤其是不可再生的寶貴孤品,都是對文化的褻瀆,都是不可原諒的罪行!誰幹這事,誰就跟我有深仇大恨!
我唯一能容忍的是宋哲元將軍在抗戰前後的倒賣行為。那些由駐陝小軍閥黨玉琨在寶雞戴家溝盜掘的珍貴文物,許多都是罕見的。當我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看到那幾件被宋軍長從黨旅長手中搶去的西周青銅器,心情極其複雜。宋哲元倒賣文物主要是籌集軍費,想到長城抗戰,29軍的勇士們用大刀砍殺裝備精良的日寇,我真想大哭,既為了文物,也為了神勇不屈的先輩。
看一眼就止不住眼淚的,非收藏在費城賓西法尼亞大學博物館中的
“拳毛騧”和“颯露紫”莫屬。別的不說,單看兩匹神駿身帶箭傷,就讓人心疼不已。老颯胸前中箭,李世民的大將丘行恭正在為它拔箭療傷;老拳更可憐,渾身中箭九支,那該是怎樣的劇痛哇!當年你們和其他四個兄弟千裏迢迢從西域來到中原,身經百戰,化作不朽的雕像,矗立在昭陵的祭壇旁,享受千年的敬仰香火。又是文物販子造孽,把你們大卸八塊,企圖轉運外國牟利。幸好當地百姓發現,仗義相救,遂為省政府收藏。不承想,袁大頭做著帝王夢,指名要私占老拳和老颯。為了運輸,你倆又遭一次毒手,袁克文看到破碎不堪,大怒,拒絕接受。幾個月後,被人賣給了美國華裔文物販子盧芹齋。盧芹齋,盡管西服革履,但在我眼裏和倒賣祖氏墓的三個小醜沒什麽不同,多少中國文物被他轉賣海外,不能說是為了給文物尋找更好的歸宿吧。這位精明的盧老板,於1915
年又以12.5
萬美元賣給了賓大博物館。這輪轉手倒賣有政府運作的影子,所以,盧老板堅稱手續合法。對此,我呼籲:凡中國重要曆史文物均屬全民族所有,任何政府和個人都無權私自處理,必須經全民公投決定。
最近翻閱考古學家陝西考古研究所前所長石興邦的口述自傳,其中特別提到在美國的二駿。作為畢生研究文物的考古學家,石先生對二駿的感情非一般人可比。他在著名美籍華裔考古學家張光直教授的指點幫助下,在美國講學期間與賓大博物館長戴遜交涉,試圖摸索唐二駿歸還中國的可能性。經過張光直和石興邦的努力,戴遜表示可以“考慮”。甚至設想可以通過“借展”的方式,多長時間商量著辦,以後再談歸還問題,總之要有一個能讓美國不丟麵子的方式和說法。石興邦回國後向國家文物局和陝西省作了匯報,初步有以文物交換的方式爭取二駿回歸的打算。正當事情有了一個不錯的開始,不料,差不多同時,一支美國曆史學家訪問團的西安之行使事情發生了逆轉。在參觀碑林時,唐六駿的解說詞中有“被美帝國主義分子畢士博盜去”的內容,引起美國兩位賓大人的不滿,一位拿出了事先準備的當年買賣發票複印件,聲明美國人沒有參加盜運。另一位回美國後給戴遜寫了一封措辭嚴厲的信,認為如果中國說法正確,賓大應該立即歸還。如果不符事實,應該阻止這類譴責。否則他作為賓大人感到恥辱。這樣極大刺激了戴遜和賓大校方,為了防止對參加“盜運”指控的默認,別說歸還,連借展的事情也被擱置了。以後,石興邦曾再次試探,但由於中轉人舉措失當,和張光直病重以及戴遜退休,此事便不了了之。石先生一再惋惜錯失良機,成為終生遺憾。唉,時也,命也,二駿真是命運多舛!難道說它們原本產自外邦,便落得個插隊落戶費城的結果?但是唐六駿早已化作中華魂的一部分,永遠不可能分離。老拳、老颯,海內外華人都不會忘記你們,我們會經常看望你們,輕聲吟誦你們熟悉的唐詩,多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