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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看成嶺側成峰----幾位中國近現代學者側影(續)

(2014-07-30 02:25:33) 下一個




吳宓有學問,是大家公認的。王國維遺囑讓陳寅恪和吳宓負責整理他的書籍,看重的就是他們的學問。


他晚年的遭遇讓人同情,失明、癡呆,文革結束後
78年仍被遣送回鄉,尤其是臨死前最後一句話催人淚下“給我水喝,我要吃飯,我是吳宓教授。”


吳宓讓人費解的行為很多,既反對胡適,也抨擊魯迅;滿肚子西方文化,卻推崇文言文,鄙視白話文。


他最被人詬病的是其“作風”問題,“拍拖”無數,十足的風流情種。據說,他的名言之一是,除了學術與愛情,一概免談。他瞄準的對象,很多是其學生,壓馬路、談文化,請吃飯,甚至把自己的文章署上女生的名字,送去發表。然而,要說以教授身份玩弄女生,也是冤枉了他。吳宓在與女學生的交往中更滿足於填補精神空虛以及享受“護花使者”的榮譽。即便今天看他帶女生逛街,舉手杖攔住汽車,讓女生先走,也是一件極具勇氣的事情。如果在歐美,稀鬆平常。在中國,我想絕少不了挨司機的臭罵。那時,吳宓教授一定很像傳說中挺劍救美的大俠。


吳先生和許多文化人一樣喜歡《紅樓夢》,不同的是,他把自己比作紫鵑。因為他欣賞紫鵑對黛玉懷著一顆不摻雜念的純粹的愛護之心。在西南聯大,聽說昆明有家牛肉館冠以“瀟湘館”的雅名,怒不可遏,認為褻瀆了林妹妹的芳齋,是可忍,孰不可忍,急火火跑去,全然不顧教授形象,掄著手杖一通亂砸。由此或可說明,吳宓既不像辜鴻銘癡迷“品蓮”一樣怪異,也不像陳獨秀酷愛嫖妓一樣荒淫,而是另有一種名士愛美的情懷。這一點可能受其好友陳寅恪愛情觀的影響。


吳宓的日記裏多次提到陳寅恪獨特的情愛觀,如陳寅恪說
:“(一)情之最上者,世無其人,懸空設想,而甘為之死,如《牡丹亭》之杜麗娘是也。(二)與其人交織有素,而未嚐共衾枕者次之,如寶黛等及中國未嫁之貞女是也。(三)又次之,則曾一度枕席,而永久紀念不忘,如司棋與潘又安,及中國之寡婦是也。(四)又次之,則為夫婦,終身而無外遇者。(五)最下者,隨處接合,惟欲是圖,而無所謂情矣。”這是當時知識分子中有代表性的充滿理想主義的情愛觀,吳宓特意記下,顯然是相當認同,至少對他觸動不小。觀其所為,我以為,吳先生可能最欣賞第二種情愛。




蔣夢麟在北大講演時盛讚蔡元培:“溫良恭儉讓,蔡先生具中國最好之精神。重美感,是蔡先生具希臘最好之精神。平民生活,及在他的眼中,個個都是好人,是蔡先生具希伯萊最好之精神。蔡先生這精神,是那裏來的呢?是從學問來的。”當時聽者都認為是至公至當之論。蔣是蔡先生任紹興“中西學堂”監督時的學生,說起老師,自然滿口都是讚詞。但是說蔡先生的思想品德是從學問中來,大致不錯。蔡先生的學問新舊混雜,在社會中的身份地位也幾經轉換,按說很容易混成一個深不可測、老於世故的官僚,然而始終保持平實透明的狀態,實屬不易。


蔡先生的新舊混搭也貫穿一生。自幼學習傳統文化,二十歲前信奉程朱理學,本不想走科舉老路,一不留神,不但考取舉人,還拿下二甲進士,被授翰林院庶吉士,不久升編修。任職期間,傾向變法。因感戊戌變法失敗,清朝無望,辭職回鄉。後來四十二歲時到德國萊比錫大學學習進修,廣泛涉獵文學、哲學、人類學、文化史、實驗心理學和美學等學科。這樣的學問道路,自然造就了特殊的孑民先生。其實還在出國前,蔡元培再婚典禮就新舊雜陳,禮堂正中掛著寫有“孔子”字樣的紅幛,當天下午,則舉行演說會,以代鬧洞房舊俗。


蔡先生從同情革命,到投身革命,最初也很激進,曾參加暗殺小組,學習組裝使用炸彈。以後才變得比較平和。


近現代的知識分子,熱衷把西方的價值觀與中國古代的遺訓相對接,蔡元培也不例外。他說:“自由者,‘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也;古者蓋謂之義。平等者,‘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也;古者蓋謂之恕。友愛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是也;古者蓋謂之仁。”雖然今天看起來有點不倫不類,但在當時未嚐不是蔡校長為了打動老派人物的苦心設計。


五四運動前,蔡校長把學生骨幹請到家中,告知巴黎和會消息。當學生起來組織遊行示威,他又阻止。但學生被抓,他立即與其他學校校長聯名保釋。六四時的校長,小動作或者會有,公然與當局相左護犢心切,再無其人。


世人說起蔡元培,最重他主持北大這一段。我對他一生中頻繁辭職頗為關注。從
24歲任浙江上虞縣誌局總纂始,蔡先生任職及兼職不下三四十種,每遇意見齟齬,人事糾紛,時事變換等等情況,往往辭職,毫不留戀。這裏麵蘊含了蔡先生追求獨立自由的精神,也是那個時期大知識分子的社會地位與生存條件的寫照。49年後,隻有坐等被開除全家失去收入戶口糧票的恐懼,沒有辭職另謀高就的自由。這一點直接影響了知識分子的精神。




章士釗是中國近現代史上一個極其特殊的人物。作為名人,他沒有多少可稱道的,在個人品行上,五毒俱全,然而曆代政府,從北洋到蔣介石、毛澤東都待他不薄,出錢供養著他。他隻有一點讓我感動,對朋友真心實意,尤其是在朋友窮途末路、聲名狼藉的時候,不但不會落井下石,還會主動送上溫暖。

抗戰後,他曾作過漢奸殷汝耕、周佛海的辯護律師。

他和李大釗相互敬重,兩家來往密切,當李被捕,他奔走托人說情,死後,贈錢助葬。

章士釗很早就與陳獨秀相識,共同辦過報紙雜誌,雖然思想各異,但是當
1932年,陳在上海被捕,由江蘇高等法院以“叛國”和“危害民國”罪起訴,公開審判,陳表示自己無錢請律師,章士釗聞訊後,不懼此案由何應欽主管,立即與陳聯係,義務為陳辯護。有評論說“顧章與陳之政見,絕不相容,一旦急難,居然援手於不測之淵,斯亦奇矣。”足見俠義心腸。

段祺瑞是章士釗的老長官,曾提拔他做了部級幹部,有知遇之恩。對此,章感銘終身。
49年後,段祺瑞的名聲臭不可聞,殃及子女後代。那時沒有人有膽量敢於和段家有任何瓜葛,隻有章能仗義執言。當得知段的小兒子蝸居家中,生活困窘時,章向毛澤東反映了情況,毛親自批條讓人安排段的兒子夫婦倆作了小學教師。段的孫子倒賣小五金,東西被扣,因害怕治罪,跑到新疆,章出麵保下,才得以回家。段的孫女上小學時,受到老師和同學的嘲笑羞辱,因而害怕上學。章又向毛陳情,得到指示:段祺瑞是曆史人物,對他的後代不應該上綱上線。從此,段家後代的日子才好過一些了。

1936年,段祺瑞死後,蔣介石撥了一筆數目可觀的錢,要在黃山購置墓地。段的長子不願葬在那裏,而且把錢揮霍了。於是靈柩運回北京,暫厝香山臥佛寺旁。盧溝橋事變爆發,安葬的事情便擱置起來。六十年代重提入土為安,還是章士釗領銜出麵,64年將遺骸葬於香山萬安公墓,並且,親自書寫墓碑。原來要題“故中華民國執政段公芝泉之墓”,後來考慮到當時的形勢與段的曆史地位及評價,隻寫了“段公芝泉之墓”。我想擱筆時,行嚴老的心裏肯定有些遺憾。但是兩年後,定會慶幸,不枉一番苦心,終免文革被紅衛兵搗毀之災。

作為“甲寅”派(複古派)的代表人物,章士釗日三省,當無愧於“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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