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邊兒進村,平民裝束,一臉呆傻,還是被猴精猴精的小喜子逮個正著。不知啥時上了黑名單,成了管控對象。幸好小喜子同心同誌同德同道,沒有關起來押送回洛邑討賞。不過,這小子也不地道,非要留下買路錢,交出秘籍,還美其名曰:留個念想。老子有啥呀,要刀布沒刀步;衣裳就身上一套;包袱裏有幾塊幹硬的糜麵饃;然後就是肚裏存了點兒多餘的話,老人言。就這點老人言還因長年蹲辦公室差點消磨光了。
出關前被攔下,老子很無奈。他知道來日無多,時間寶貴,還要抓緊趕路,安息在心中向往的歸宿地。但又拗不過小喜子死纏爛打,對不起每日好吃好喝的招待。筆寫,手抖。差道筆畫,保不齊後輩小子以訛傳訛。口授,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啃糜麵幹糧崩了牙,豁了,漏風,雅音也拿捏不地道,沒準口音就拐到西天王母那兒去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一大堆的,沒完沒了,煩死人,難不成將來還要不得安生,隔三差五從墓坑裏蹦出來費勁解釋一番?老子一生習慣獨坐思索,不耐煩與人交流。孔丘來訪,老子不是也隻告訴他要低調,別亂抖機靈嗎?嗨,隻要能及早交差,管不了那麽多了,愛誰誰。
八十一章,每一章都像現在流行的微博體例。著急忙慌的老子無意中創造了隨想、漫筆、亂談等跳躍式思維的模式。
短短五千言,濃縮凝結了一個老人一生的深刻感悟,差不多想到了那個時代能想到的主要問題。他沒有想到日後是以字數計算稿費的(如果能想到,一定認為是傻子的聰明之舉)。就算他是未卜先知,也沒功夫沒興趣去領取,而且還沒時間沒地方去揮霍,行將就木,一切都淡了。既然是遺言,論據、論證、邏輯都變得不那麽必要,隻有觀點才是精華所在。老子一不留神便創造了一個紀錄,一個無法超越的紀錄,後世中國學者的長篇大論、等身著作,沒有一個可以與五千言相提並論。中國的牛人大多這樣,言簡意賅。什麽話題都涉及到,卻沒有掰開揉碎細說的習慣,點到為止。師傅敲你腦袋三下,至於啥意思,那要看你的悟性,是你的麻煩,與師傅無幹。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能聯想起一連串問題,連誨人不倦的孔丘都不願再搭理。這也造成一個流傳千載的毛病,前人自說自話,後人老想去卯足勁猜測背後有啥天機;標簽框框也是後人畫的,讓自己在裏麵“鬼打牆”。
也許是由於眾人都弱智半傻腦殘,讀不懂一個明白人的智慧結晶?也許普通人的思維方式與哲人大相徑庭,跟不上跳躍與急轉彎?也許真的像有些學者說的那樣,老子也不能超凡,和許多老人相同,出現了腦萎縮、癡呆的前兆,說話前言不搭後語,一陣清楚,一陣糊塗,惚兮恍兮,恍兮惚兮,難倒了無數後輩。這可能才是真實的老子。
上大學時,十年失學造成的求學饑渴,每當有名人專家權威來校講學,必定搶座恭聽。聽得多了,差別也凸現。有些始終條理清晰,點石成金;有些善於東拉西扯,好在翻出幾個山頭,還能繞回大道;有些熱鬧生動,不乏閃光點,卻每每穿插迂回後,離題萬裏,說的聽的都找不著北,飯時過了,仍然一腳高一腳低的摸不到原路,隻得草草結尾,換來幾聲稀稀拉拉的禮貌性鼓掌。後一種講課者,都是耄耋先生,對他們,我私下恭維:又聽了一次《老子》。
這是老人的特點,也是老人的特權,換成中青年,早讓人轟下台,或者聽眾先作鳥獸散。而對老人,尤其是曾經做出過成績的著名老人,聽眾會懷有更多的敬重與期待。更不要說希望從老人那裏傳授些絕世私房貨的張良們了。
老子知道自己的大限日子,沒有留戀,沒有貪生怕死,情願像一些動物一樣,悄悄走到一個鮮為人知、人跡罕至的地方去平靜地等待終結的來臨。無人知道他的下落,沒人知道他葉落歸的根在哪裏,一個楚人,就算西行,也要像楚地的山鬼林魅一樣來去無蹤。這才是自然奧秘的本來麵目,塵歸塵,土歸土,用不著廣告天下。一旦人知,就失去了自然,必定被誤解、歪曲。用自己的生死詮釋自然,沒有比老子做得更漂亮了。把握人生,適時出關,不屑落草到令人生厭的“賊”夥中去。該收就收,該走就走,丟下五千言實屬無奈,他並不想贈人言,授人柄,不想帶走一片雲,一滴淚,隻留下對自然的讚美。後輩小子推崇函穀之會,老子可不稀罕,隻想盡快擺脫。要不,小喜子,多給我倆鍋盔當幹糧,中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