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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因醉酒鞭名馬,隻怕情多累美人

(2014-02-11 02:44:56) 下一個


人生不識字,可能是麻木的。“人生識字糊塗始”。糊塗就不是麻木了,隻是搞不懂。字認多了,開始讀書。有的人讀了沒感覺繼續麻木,有的人讀多了,就禁不住思想;思想亂了,一定苦悶。

書生苦悶極了,一般有三種發泄途徑:
1、不滿社會現實,或造福,或為禍。不但影響當世,而且遺毒久遠。2、敵對他人,不但攻擊異類,也不放過同類,左右開弓。比如以郭沫若為首的創造社健兒不僅鞭笞胡適之流,還曾對魯迅發動過排炮轟炸,逼得魯迅還擊,罵出“才子加流氓”的醜話。雙方傷害之深,從七十年代末人大學生不滿校方措施,指著成仿吾校長的鼻子說,怪不得魯迅當年要罵你,登時惹得老人家淚流滿麵,可見一斑。(當年魯迅諷刺成仿吾等“手掄板斧”“好似革命一到,一切非革命者都得死,令人對革命隻抱著恐怖——這種令人‘知道點革命厲害’,隻圖自己說得暢快的態度,也還是中了才子加流氓的毒。”)3、自我放縱摧殘,主要是沉溺在醇酒女人中間。

前兩種不想多說,說了也白說。第三點色香味俱全,正是今人的興趣所在,權且八卦一下。

自古以來,書生空虛的心靈除了夢尋桃花源外,醇酒女人是理想生活狀態和失意生活狀態必不可少的點綴(本來讀書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占有“顏如玉”)。說是點綴,因為二者都不是聚焦中心,而是為我所用,如工具,如奴隸,顏不如玉了,可以隨意取舍更換。文雅一點的,紅袖添香,也隻是在雞湯上撒點胡椒而已;粗俗點的,就隻剩燃燒荷爾蒙,把女人當作噴發出口。這是女人社會地位低下的體現,可憐的女人!被當今影視劇捧紅的才子紀曉嵐,在同時代人的筆下是個不食五穀,以肉為飯,日禦數女的老色狼。“年已八十,猶好色不衰”。之所以如此,有人說是不堪專製壓迫,為了自保,也為了釋放伴君如伴虎的壓力。紀先生在編纂《四庫全書》時,有段日子值班內廷,沒有回家,結果,“兩睛暴赤,顴紅如火”。乾隆詢問,紀說是由於數日來沒有碰過女人的緣故。皇上聽到這個理由,“大笑”,隨即送給他兩個宮女伴宿。紀曉嵐鬼大,心眼多,究竟是編書審查刪削文化遺產,懼怕承擔曆史責任與主子嚴責的心理壓力,還是確有生理邪火,我們不得而知,但紀大煙袋的理由,確實最能博皇上開心。書生們醉生夢死,才能讓皇上放心。

除了有權的和有錢的,民國時的文人也多好這口(現在更不用說了),清華北大的學生課餘結伴捧戲子、逛八大胡同,人所皆知。(連季羨林這樣的學霸也發過日後多日幾個女人的豪言)更有胡適、陳獨秀、辜鴻銘等前輩榜樣,放浪形骸,行為乖張。這肯定不能一概而論為不滿現實,也不能算作碰上了好日子,大家享太平。名士風流,文雅背後包藏著幾多獸性,唯有不幸的女人知道。那些不惜以自殘自虐方式(整容穿高跟鞋等)積極配合獸性的女人更加不幸。

當然,不是說所有人都是如此這般。魯迅不滿包辦婚姻,始終不與朱安同房,卻並未傳出嫖逛的緋聞。北京的冬季寒冷難耐,魯迅隻穿著單薄的褲子,鬱達夫說他是為了壓抑性欲。同時他還大量翻閱類書,搜輯古逸書數種。“此非求學,以代醇酒婦人者也。”這倒有點克己複禮、嚴守戒律的清教徒味道。至於他與許廣平的師生戀,則是嚴肅正常的感情結果,值得慶賀尊重。

說魯迅壓抑的鬱達夫,問題很多,是非纏身,屬於現代文學史上一個謎樣的人物。他在性事上的態度與好友大先生截然相反,很讓人費解,其中有這樣兩件事:

從日本海歸,在安慶法政學院教書,課餘往花街柳巷跑得很勤。他選擇妓女的條件十分怪異,不要年輕美貌,被人熱捧的當紅頭牌。來往甚密的“海棠”姑娘,老醜得離譜,放到男人堆裏,都是倒數第幾。

他不是不喜歡美女。後來的第二任夫人王映霞名列杭州第一美人。而且還曾被一家小雜貨店的漂亮老板娘所吸引,花錢買下“雜貨西施”頭上的別針和襟上的手帕。回到住所,用別針刺破自己的嘴唇和手指,滴血帕上,捧起,狂嗅,大叫,狀似瘋癲。

對鬱達夫的怪癖,創造社哥們兒辯護最多。郭沫若說“許多人都以為達夫有點‘頹唐’。其實是皮相的見解。記得是李初梨說過這樣的話:‘達夫是模擬的頹唐派,本質的清教徒。’這話最能夠表達了達夫的實際。”還有人說,鬱達夫“俗得那樣雅”。人們喜歡引用他的一句詩:“曾因醉酒鞭名馬,隻怕情多累美人。”證明確實不是色鬼發泄、流氓放蕩。

好吧,就讓我們沿著李初梨的思路,臆測一下鬱達夫“模擬”的樣板吧。

青樓是古代文人在失意時尋求感情和精神安慰的重要場所,有點像現代小資泡夜店、酒吧一樣。妓女與文人曆來有一種特殊關係,她們縱情談笑、恣意放肆的風情讓習慣假麵的文人倍感輕鬆,再有點文化底子調劑,則更加驚喜。所以,袁枚高度評價“偽名儒不如真妓女”。鬱達夫的一些小說也透露過這種情懷。也許他是仿《詩經》“豈必娶妻,必齊之薑”的自我安慰,轉為“豈必尋歡,必花中魁”的反俗眾的標新立異?也許他看穿了生活於底層的“海棠”們與當紅頭牌們的區別,隻是待遇的高低或者是玩偶質量的優劣,本質上都是奴隸而已。“海棠”的身上,可能有東漢末年著名的“舉案齊眉”故事女主角孟光的影子。據記載,孟姑娘的特點是:黑、醜、老、壯。梁鴻拒絕其他眾多追求者,獨看中孟光,跟愛情扯不上,與他強烈的自卑自閉心理障礙有關(參看我的博文《解讀“舉案齊眉”》)。鬱達夫渴望愛與被愛,但又“隻怕情多累美人”,也顯示了一種自卑自責的情緒。他選擇“海棠”,當然不是一見鍾情,也不是對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同情。然而,不願意“累美人”,卻要糟蹋醜姑娘,這又是何道理?難道姑娘醜,就可以隨意蹂躪,就可以減輕自責嗎?值得注意的是,胡蘭成給人寫信也設想可以娶路上見到的“跛足的或乞丐的婦人”為妻。這是悲天憫人的情懷,是自然的性欲(人類的天性同時包含善惡傾向,都具有盡情釋放的衝動),還是邪惡的色虐?張愛玲知道嗎?

第二個故事讓我想起阮籍,一個真名士。鄰家酒館當壚娘子秀色可餐,老阮十分欣賞,便常去光顧,喝醉了,就地躺在美人腳下安睡。不調戲,不無禮,僅此而已。鬱達夫是否“模擬”阮前輩,恐怕沒人知道,隻是有幾分相似。但比較一下,阮先生愛美之心純粹些,透明些,清亮些,發乎情,止乎禮,略異普通人,但基本上屬於正常人,並不特別“頹唐”。所以酒館老板與老板娘知道他不含雜念,並不怪罪。由此才能體會他跑到不相識的早夭美少女靈前縱情哭祭,實在是對美的最深切痛惜。而鬱先生則很有點病態,甚至都不能歸之於“頹唐”,“清教徒”的色彩則不知從何看出。如果聯係到他文學作品的基調:憂鬱感傷憤懣,或許可以更深地理解“隻怕情多累美人”背後的隱痛。或許鬱達夫自己說的,“我覺得人生一切都是虛幻。真真實在的,隻有你說的‘淒切的孤單’,倒是我們人類從生到死味覺得到的唯一的一道實味。”(《北國的微音》)然而,這可能是往好處想了吧。其實,嗅著血腥與脂粉的混合怪味,鬱達夫大叫什麽?要表達什麽?誰能說得清楚?鬱先生自己又能解釋明白嗎?他真的是在“模擬”誰嗎?世上每個人都是在做自己,模擬他人是模擬不來的,邯鄲學步,必定走偏。當下的飲食男女,頹唐的不少,有誰模擬鬱達夫嗎?如有,一定不會青勝於藍。

古人早就說過,識人難,知己更難。因此交流、理解永遠存在障礙。對於鬱達夫,我就無法看清。為湊文章亂碼字,也是一塌糊塗。前人的舉動,未必都是成熟思想的結果。後人費勁索隱強解,什麽事都要整個底掉,查個水落石出,能辦到嗎?有這個必要嗎?留點懸念不好嗎?假如這個世界啥事都是無可爭辯的一覽無遺,還有啥意思?頂破天,我們隻能知道,曆史上有這樣的人,做過這樣的事,說過這樣的話。至於為什麽,天曉得有多少似是而非的答案可以編造出來。何況事實本身也經常被篡改,使人如墜五裏霧中。看看現代史,共同參與某些事件的人們回憶起來往往相互抵牾,可知真相難尋。

我讚賞鬱達夫的才華,理解他的“名士”情結,但是並不影響我看不懂他的半人半獸狀態(現在許多人依然如此,且炫耀享受獸的那一半),搞不清他是否模擬,抑或本色。就算我鈍魯愚昧,不解俗中之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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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Kastalia 回複 悄悄話 別忘記魯迅偷看過弟媳婦(周作人的日本老婆)洗澡,及其他情事,兩兄弟為此鬧翻。那也是性壓抑的一種症候,一如鬱達夫小說裏描寫的偷窺。
細草微風 回複 悄悄話 好文!
“後人費勁索隱強解,什麽事都要整個底掉,查個水落石出,” 其實是緣木求魚。
zephyr2012 回複 悄悄話 好文! do not like Chinese 文化人 at all. 從肉體到精神多是奇型懦弱,變態的。plus inventing bond feet.
大坐家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eRandom' 的評論 :
謝謝指正。看來我的記憶力是靠不住的,一句詩錯了兩處。查了一下《釣台的春晝》,應為“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再次感謝,也借此向網友們道歉。
eRandom 回複 悄悄話 記得以前讀的這兩句詩是“曾因酒醉鞭名馬,不敢情多累美人”。
或者我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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