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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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地球以後

(2013-03-21 18:13:02) 下一個
隨著那個假定日子的臨近,地球末日說甚囂塵上。

我本不信,更不在乎生死,自然一切照舊。

當悠然跨入2013年後,元旦當晚,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幾個麵目不清的大漢,似乎是機場裝卸工,但穿著灰色黨衛軍製服,抬著我,像扔行李箱一樣,拋進飛船倉內,臨別贈言簡短有力:滾吧,沒有信仰的家夥,到外星球去尋找未來吧!

霎時,我腦子一片空白。半晌,才開始轉動。怎麽回事,世界末日真來了?這是把我送上了諾亞方舟,為地球保留一點種子?嘿, 這是誰呀,是電腦抽樣太隨意,還是決策者喝多了摻水的“百威”或有塑化劑的茅台?為什麽不選那些年輕聰明健康漂亮的?連二千多年前徐福的心眼兒都沒有,就敢拍板決定天大的事,六十多億人竟然選上我這個即將加入“賊”夥的老人家?我可不領情,與其去一個沒有可以掏心窩子的朋友、沒有能夠看得懂的書籍、沒有讓我感動的音樂、沒有讓人陶醉的山水,沒有吃著可口的飯菜,全然陌生的地方,寧願和地球一起完蛋。

艙內伸手不見五指,屁股下不是舒適的座位或躺椅,有點堅硬冰冷。耳邊聽不到人聲,壞了,家人不在身邊,他們去了哪裏?末日來臨,沒有他們相伴,生不如死。也感覺不到動物和任何生命的氣息,完了,這肯定不是保命往生的諾亞方舟!老了老了,自作多情起來,這肯定不好笑。大漢的行為口氣,不像是“禮送”,更像是“驅離”!什麽時候地球的掌權者成了日本人?據說他們為了減輕負擔,有把老人扔到山洞等死的做法。難道全球的經濟衰退又惡化了?

飛船的轟鳴聲是真實的,震耳欲聾。這時,我才想起,有兩個關鍵詞依稀記得:外星球、未來。

立刻,渾身該軟的地方全硬了,該硬的地方全軟了。

我不知道得罪誰了,也不知觸犯了地球的哪條法律,不記得此前有法庭判決“發配”。我這個不學無術的法盲,沒聽說有“遞解出球”法呀!

一個機器人幹巴巴的聲音響起:乘客請注意,這是無人駕駛超光速飛船,目前已經駛離了太陽係,燃料即將耗盡,不得不在愛客死星球著陸。當地氣候變化無常,無法證明是否適宜地球人居住,其他情況一概不知。祝福您,請提前做好準備。

我的天,咋不早說!才發會兒呆的工夫,生我養我的地球就變成一個肉眼看不見的小星星了。我還沒顧上再看美麗的藍色家園最後一眼,就要到終點了。這速度快的,我還什麽都沒有想清楚呢。我定了定神,顯然已經來不及窮追什麽人、為什麽、目的何在等等一係列脹破腦袋的疑問,沒功夫謀劃“基督山伯爵”的複仇計劃,必須馬上冷靜麵對即將發生的一切。該死的機器人,除了氣候,對即將遇到什麽,發生什麽,怎樣應對,竟然啥都不知道。這個毫無人性的家夥!轉念一想,我不就是被有人性的家夥們扔上來的嗎?機器人何罪之有?他的程序也是有人性的人給編製的。把一個有七情六欲適於紮堆生活的人投放到完全陌生的外星球,任其自生自滅,在深度絕望、求拜無門無語無人無任何回應的狀態下癲狂而亡,就是這幫有人性的人製定的最無人性、最殘忍、最可怕的刑罰!我嚴重抗議,這是法律的倒退,是對人權的極端蔑視!從驅出氏族、宗族,逐出山門、師門,到充軍海南島、北大荒、大洋洲、西伯利亞,開除公職、黨籍,如今把我趕出人類!幾千年人類的思維模式基本沒變。這個世界好癡呆啊!

嗨,真是氣糊塗了,是誰,為什麽都不重要了,趕緊想想眼下怎麽辦吧。

地球人是見過外星人的,《以西結書》詳細描寫了他們的一種模樣:頭戴透明的圓盔,長著四張臉,四個翅膀,身上閃耀銅的光澤,乘坐的飛船發出海嘯般的轟鳴。他們會不會也讓我吃下一卷書?那是啥味道?吃了就能立刻流利說出一種語言,傳達上帝的旨意?算了,想了也白想,一會兒就可以親眼看到了。

待會兒,艙門打開,我應該以何種表情風度走出去?子路在戰場激烈拚殺中,不顧危險,騰出手來扶正帽子,係緊帽帶,捋順帽纓。用生命證明形象高於一切。我呢?《君子行為守則》《聯合國外交禮儀指南》,要不然舉著《禮記》《波羅蜜般若經》《可蘭經》《摩西十誡》,或者《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好像都有點不合時宜,畢竟這是外星球,在外星人眼裏,我就是一個怪物,無論做出什麽樣的儀容姿態都掩蓋不住一副天外來客的鬼樣。就像我們想象外星人是匪夷所思的醜八怪一樣。毛澤東手舉禮帽凝重地一揮,尼克鬆笑容可掬地快步上前伸手示好、英國女王矜持地似笑非笑微微點頭,在這兒似乎都不好使。地球人碰到這種情況一定是導彈瞄著,戰鬥機升空,然後在大批荷槍實彈的武裝人員的虎視下被押往一個隱蔽神秘與世隔絕的地方。萬一外星人也是這樣,我赤手空拳應該怎麽辦?走兩路拳腳?開玩笑!在地球上四肢並用都不敵原始火槍毛瑟左輪,誰曉得外星人有啥更先進的武器!好像有人說過地球人對付外星人最有力的武器是病毒,那就打一個威力無比的大噴嚏,釋放億萬豬流感或雞流感病毒,先放翻他們一大片再說。不行,他們要先下手為強把我在張口待噴之際扣在一個隔離罩裏,讓我無法施展呢?

絕望可以讓人清醒。我突然意識到,又陷入地球人傳統的充滿猜忌疑懼的思維模式中了,這很醜惡,也很危險。與人交往,首先要釋放善意,與外星人的第一麵應該也是先要消除不信任、戒備、敵意,讓他們明白,我是無害的,和平的,友好的。怎樣做到呢?握手、擁抱、親吻,好像全地球都越來越通行的見麵禮節,但是一上來就太接近,弄不好外星人不習慣,以為我要近身擒拿。其實,別說外星人,在美國開車被警察攔下,如果先去熱情熊抱一個,保險你會挨不止一顆槍子,不照著篩子的標準修理你,他覺得對不起自己。那我改成揖手,再拜,甚至四拜,這是中國古代相見禮的敬意表達。外星人的習俗會不會與地球正相反?若是這套動作在外星人的眼中代表指桑罵槐,公然叫板,那可遭了!幹脆脫光衣服,高舉雙手,麵帶微笑,款款前行,這模樣在地球是自願投誠狀,外星人能理解嗎?萬一在他們那裏是攻擊衝鋒式呢?要不我躺倒在地,手腳平攤,麵無表情,任他們擺弄,這種在地球上被稱作“耍死狗”狀,能否剛好巧合外星人的友好禮節呢?沒有比此刻更深切地體會到什麽是手足無措了,比第一次見丈母娘,第一次公司麵試,第一次出國移民難多了。最可怕的就是無知,什麽都不知道。是誰說無知無欲的狀態最佳?那是沒有攤上事兒,沒有攤上我所麵臨的大事兒。書到用時方恨少,出了地球智力就基本歸零了。

唉,手頭要有“旅行者號”的鍍金銅板聲像片就好了,那上麵用55種語言介紹了地球人的基本情況,雖說是三十年前的,有點過時,但總比沒有強啊。不過,就算把地球上使用的幾千種方言都用上,也還是地球人的語言,外星人能懂嗎?姑且假定他們具有超高文明,有能力翻譯宇宙間各種語言,又有耐心傾聽,而不是不由分說,首先綁到手術台上活體解剖,我該對他們怎樣介紹自己?怎樣讓他們從簡單的幾句話中分辨出我的善意?“這是一個來自遙遠的小小星球的禮物”,我懷疑寫稿子的人受過中華文明的影響,古代士階層出國必定攜帶禮物和抵押品,以備向外國輸誠,引起重視,換取一些好處。我在稀裏糊塗的情況下被扔上來,什麽都沒帶,隻有赤條條一個人,做不到“出疆載質”呀。真不好意思,空手登門,很沒麵子。腦子老胡思亂想,這種情況下仍然舊習不改,沒救了。唉,還是回到正題吧。

卡特大叔的聲音代表的是整個地球人,太籠統,而且我可不是什麽“禮物”,是被打入宇宙虛空,施以殘酷精神折磨刑的罪人。相比曆史上著名的108套刑罰,我更情願嚐試老虎凳、軋杠子、灌辣椒水。慢著,不能暴露有“前科”記錄,本來就有偷渡嫌疑,誰能保證愛客死星球移民局不會立即“逮捕法辦”,一炮發回深邃的星空,永遠做宇宙間的孤魂野鬼。

卡特大叔對外星人介紹說:“我們人類現在仍以國家劃分”。接著他的話茬,我也可以自報家門:“我是美國公民”。思路一打開,僵滯的腦子開始活躍起來。按說外星人對地球上最熟悉的地區應該是美洲,納斯卡平原的巨畫不是你們的作品嗎?那是你們在地球上停靠起飛的機場吧?1500年前托利馬文化的金質飛機模型是你們遺留的玩具吧?你們最熟悉的國家當然還是美國,四十年代轟動全球的“羅斯維爾事件”是你們的操縱失當吧?在神秘的萊特帕特森空軍基地18號機庫裏收藏的有你們的飛行器和遺骸嗎?57年冬,震驚全美的紐約大停電是你們對人類發出的警告或惡作劇嗎?卡特大叔親眼見過的UFO是你們的嗎?

隱約中覺得哪兒有點不對,是了,不能病急了見個幡就亂求醫,有事才把佛爺的腳丫子抱在懷裏,跟外星人也不能亂套近乎。如果他們真的了解地球,熟諳美國,一定知道美國是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最多的國家,對內罷了,對外極其強硬霸道,看誰不順眼,航母、F22全數壓上,檄文義正詞嚴,噎得薩達姆、卡紮非說不出話來。欺負外國,那是咱的看家本事。就憑這一點,外星人絕對不會喜歡美國,不歡迎美國人作客移民。假若需要簽證,那拒簽的理由八成是“有暴力傾向” 或有“入侵嫌疑”。承認是美國公民,那不是自找不痛快,上趕著把臉湊過去讓人胖揍嗎?我又不願意像有些老美到中東去說自己是加拿大人,這可該怎麽辦好?這不是倒黴催的,自己給自己挖坑,得有多少地球人知道要開心大笑啊,活該!叫你們美國人現世報!

向外星人介紹自己,拿出微軟電腦、蘋果手機,說不定他們會笑癱地上打滾,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對他們來說,怕是連充當哄孩子玩具的資格都沒有。想起在地球上剛出國時,外國人感興趣的是我本身的文化素養風俗習慣,想來外星人也有這種好奇心。那麽,聊點兒好萊塢、百老匯、三大球、麥當勞、麥克/傑克遜、亨廷頓,糟糕,一不小心又快扯出“文明衝突”的敏感話題,惹外星人警惕。再說,我總覺得說這些,可能猶如我們看老外侃中國文化那樣不靠譜,畢竟有語言差別,在文字與精神的把握上容易誤讀與跑偏。肚子咕咕叫,有點餓了。要是有碗湯麵條或者熱粥,就好了。危難中,一句貼心的話,一個自幼把玩的物件,一種打小熟悉的味道,一個從有記憶以來就常聽到的名字,都會引起情緒大幅波動。危難中,一般人隻會想到那些爛熟於心,和自己血液融合在一起的東西。剛想到一碗麵條一碗粥,頓時淚如雨下,像孩子一樣哇哇大哭起來。我想起李斯臨死前哭著跟兒子說,真想再過一回出老家東門牽狗打獵的平凡日子,沒門兒啦!以前看到這兒,總覺得總理大人太沒出息,沒想到事到臨頭,我也沒有更英雄點。我還能回地球去吃一頓可口的中餐嗎?從來沒有比這會兒更加痛切地意識到:我在骨子裏還是一個中國人!在我的心目中,三山五嶽、大河南北、長城內外還是比外國的任何地方都更加親切。一看到水墨字畫,一聽到絲竹鄉音,一走進飛簷紅漆的亭台樓閣,一聞到爆炒煎煮的川魯淮粵,都會讓我情難自禁。

我的老祖宗們夜晚仰望星空,產生過不少奇思妙想。他們有地球上最早最完備的天象記錄,兩千多年前,出過一個探究宇宙洪荒的鄒衍,被稱為“談天衍”。從他開始,我們有了大聊老天的喜好,至今還把閑談稱作“聊天”。地球上的其他族裔可沒這習慣,他們光是說話,而我們連說的內容都提示出來了,足見我們與你們不是一般的有緣。我承認,華人曾出現過不敬天的人,商代的武乙侮辱天神像,還用革囊盛血,懸掛做箭靶,說是“射天”。不過你們不是雷擊震斃了他嗎?荀況提出“人定勝天”,他的本意不是說我們比你們強,而是強調不要被地球上的災難嚇倒。後來是不是你們的鬼使神差,在他的弟子韓非、李斯身上報複了一把。盡管不太厚道,可誰也沒有埋怨過你們。你們應該知道,大多數華人是敬天地鬼神的。好事都歸了你們,是天給的。神在天上,鬼在地下,你們在我們眼裏的地位夠高了吧。我們的先師孔子說過,得罪了老天,再說啥軟話好話都沒戲了。我的祖先們知道其中的利害,在中國境內的五座靈山之上,用柴火的煙氣與食物的馨香,傳達了對上天也就是你們的敬仰之情。幾千年來,你們應該也聞習慣了吧?每年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述職,也是向你們匯報吧,我們給他抹的蜜夠多嗎?沒在背後打小報告吧?我知道,人一思索,神就發笑。問題是,我們不知道可笑在哪兒,老自我感覺倍兒棒。而且,不管你們笑不笑,我們都停不下來胡思亂想跑馬溜溜。說句公平話,古代華人是真心希望能夠探索與外星溝通的途徑。雖然離“通古今之變,究天人之際”相差甚遠,但夢想可貴,癡心可鑒呐!

假如外星人突然來到中國,會受到怎樣的對待?華人喜歡朋友,有朋自遠方來,樂得一塌糊塗。不過外星人是友是敵,不甚明朗,所以很可能大部分是漠然圍觀,一些人會揮旗歡呼,簞食壺漿“以迎天神”,說不定還會攔駕告狀,訴說冤屈,一些人會送12頭牛犒勞,同時速通情報於統帥。哎,想哪兒去了,腦子有點亂。是我到了外星,不是外星人到了地球。

那麽,還是展示我從小感染,差不多朝夕浸泡其中的的中華文明吧。這也是“旅行者號”向外星球熱情介紹的六大文明之一。
 
所謂中華文明,嗯?我開始猶豫了,底氣似乎有點不足。一句兩句話真說不清,一千個人可能會描繪出千種模樣。與其他文明比較,文字、文學、藝術、建築、器物、飲食、習俗等等有其獨特之處,但是國粹戲曲我不喜歡,身上穿的沒一件是傳統款式,溜出嘴邊的話常夾帶英語,有病想不起針灸喝湯藥,房子則是西式洋樓,年節更是土洋混搭。那麽中華文明不同於其他文明的表現形式又是怎樣揉進我們的精神內容?禮儀之邦已經被證明了是等級製的層層相壓,君子風範也早被小人邪氣摧殘得光剩空殼,無為之治褪盡了自然清新瀟灑,唯餘陳腐的渾濁;中庸之道一變而為非漠然即偏激。笑我們是一盤散沙,卻又往往一哄而上;說我們法製觀念淡薄,卻又講究族規家法黨紀;人人反感家長製,卻又期盼家長的庇佑、、、、、、

一百多年來,我們對中華文明心懷不滿,對那些文明的創造者們頗多抱怨辱罵,失去了應有的敬意。結果除了中華飲食和文字,其它諸項多在摒棄、遺忘、無所謂之列了。

在即將麵對外星人,解釋身世的時候,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動,就是這樣一種明顯具有許多缺陷的中華文明,何以在同齡人紛紛夭折之後,依然蹣跚地走著,時而還有超乎年齡的驚人一躍,為什麽能夠引起我們內心強烈共鳴的還是符合中華文明的人與事,而可以讓我們高度認同的還是那一片土地?實行的標準還是傳統的價值觀與審美觀?這是從小被熏蒸透骨的結果,還是比較了其他文明的感悟?我不知道,也沒功夫考慮。我必須首先解答外星人最在意的問題:華人究竟強悍霸道,抑或文明講理?

我承認,我們也曾強蠻過,學習了胡服騎射後,文獻上出現了“虎狼之師”的名稱,動輒消滅坑殺成千上萬,甚至幾十萬,血腥開疆拓土的紀錄,史有明文。

然而,影響國人至深的,不是武功,而是文治。不僅道、儒、墨、法,連兵家也不讚同戰爭的最高境界是打打殺殺攻城掠地,而是不戰就能讓“四夷來賓”哭著喊著求我們好歹收了他們。萬人敵的本事不敵琴棋書畫的技能。在孔子等諸子的熏陶下,我們相信改變命運的最好途徑是“學”,主要是讀書。“困而學”就有救,“困而不學”則必死翹翹。不過,代代學人在傳承中華文明的同時,主要是為了找到飯碗和提高社會地位,最多說個“經世致用”,搞點實用主義。至於怎樣使中華文明得以升華的企圖,都淹沒在“保國粹”的沼澤裏,冒個泡的機會都不多。由此帶來整個民族氣質的陰柔化,從青銅的獰厲,轉為青花瓷的嬌貴可以窺見一斑。瓷器有堅硬的一麵,但更多的是脆弱,經不住磕碰。十六世紀時,葡萄牙國王曾派人探摸中國人的底細。皮萊斯報告說,中國人極其孱弱,征服他們不需要大動幹戈,十艘船就搞定了。後來西方列強證實了他的眼光精準。所以,我們總被別人欺負,野蠻的來了,我們招架不住,發達的來了,我們還是被打趴在地。終於忍無可忍,奮起反抗了,也隻是限於把敵人趕出家門。你愛上哪兒折騰上哪兒折騰,隻要別惹我。外星人盡可以放寬心,用不著防範我。地球上的幾大文明中,我們是最不具有威脅性的。頂多習慣笑人無,恨人有,窮了富了都消受不起;不樂意堅持與人為善,勤於背後毀人不倦;說話聲音大點,猛一聽像是火氣十足;好吐口痰,但絕不是輕蔑別人;愛插個隊,隻是占點小便宜,毫無主動出擊的意思。我們都不是惡人,當然少不了小人的壞毛病,惹人討厭。我們華人的足跡遍及全球,但不是靠槍炮開路的。早年間我們靠實行一種說得好聽點是“和親”,難聽點是性賄賂,說不得的是以柔克剛,用起於無形,不可抗拒的枕邊風吹暈異族。我們華人都吃這一套,想來別人也強不到哪兒去。現在我們最願意把中餐館開到各地,用老中的味覺誘惑其他族裔。要不,我也在貴球開家中餐館吧。我不敢吹噓能做幾百道菜,隨便弄上一二十種還難不住。哦,假如貴球也有做中餐必需的調料和食材。總之,我們不好武,所謂中華神功都是花架子,銀樣蠟槍頭。鬥也是精於內鬥,對外沒脾氣,跟外人比劃不是我們的強項,地球上沒有比華人更容易被統治的一上熱炕就不想動窩的民族了。

這樣說,連地球上的其它文明都不相信,都不理解,外星人懂嗎?相信嗎?如果他們懂了,會怎樣對我?如果他們不懂,多說何益?不如聽從漢代揚雄所說“默默者存”。錢鍾書取了個“默存”的字,一生無大波折。管謨業筆名“莫言”,後半輩子風光無限。這大概是中華文明的精髓吧。天何言,孔老師也不想開口。老子說,好活不中聽,好聽無好話。說或不說都不是。我幹脆走出艙門後,緊閉嘴巴,隨便他們處置吧。一副大義凜然,威武不屈的英雄形象。哈,愛誰誰了,管他媽媽的!其實,我真也管不了,人的命,天注定。祖先早就告訴我們了。天就是你們外星人吧?那就聽你們由命,悉聽尊便吧。

就在我陷入冥想中,不知何時,飛船早已著陸,引擎熄火。靜得可以聽見心髒的狂跳聲,似乎像非洲人敲鼓。

我攥著拳頭緊張地等待著,等待著有人敲門,或者破門而入。好長時間,似乎有整整一天那麽長,沒有任何動靜。好難捱呀,手都抽筋了。我活動一下麻木的四肢,四處打量尋找著,這才發現,沒有任何可以看到外麵的窗戶,整個飛船就是一個悶罐子。飛船內仍是漆黑一團,也不知外邊有沒有白天黑夜之分。黑的恐怖尚在其次,尤其可怕的是,自從著陸聽不到外邊有任何聲響。我的天,難道這是一個無絲毫生命跡象的死寂荒星?

也許老子、陶淵明、康德喜歡這裏,我雖然好靜,但受不了無人無聲。馬爾克斯活在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地球,居然抱怨“百年孤獨”!究竟是沒有親友的孤獨,被誤解的孤獨,無人理會的孤獨,離群索居的孤獨,還是沙漠中的斷腸人孤獨?我呢?這算什麽孤獨?豈是百年能衡量的?最好來上百十口老馬家鄉的純正毒品,一下昏睡百年算了!魯賓遜還有個星期五!而我有話卻不知跟誰說,徹底“默默”了。我的氣喘不上來,嚴重缺氧。有個小猴子,小蜘蛛,小螞蟻也好。要不生出一窩虱子,用我的血滋養它們,它們則溫順地讓我隨意撫摸圓滾嫩滑的軀體。多長時間不洗澡才能培養出來,我還等得及嗎?

我拚命嘶聲呐喊:有活的嗎?聲音像被吸進黑洞裏,連我自己都聽不到,更沒有一絲絲回音。

我淚流滿麵,充滿真情地狂吼:秦始皇、成吉思汗、希特勒、毛澤東,我太想你們了!地球上的流氓、小偷、陰謀家、酷吏、小人、壞蛋,所有的地球人,我愛你們、、、、、、

我大汗淋漓地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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