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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傳統文化複興的粗淺觀察

(2012-07-19 02:33:20) 下一個

不少人已經注意到,從上世紀80年代一些學者鼓吹並寄予厚望的再造新儒學,沒有如期而至,反倒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民間信仰逐步膨脹,勢不可擋。結果,每次回國都令我吃驚地發現一些久違的傳統複興了,如磕頭祭祖拜師,算命巫術流行,各路神仙重續香火,古老禁忌習俗再度時興等等。這種現象不能不讓人思索,不能不重新認識中國國情。

 一個社會占統治地位的思想是統治階級的思想。雖然兩千年前就正式宣布“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但正如許多學者已經指出的,儒家並不如表麵上顯示的那般風光。事實上不僅統治階級是“外儒內法”,而且民間百姓自有另類信仰寄托。就算宋明理學把儒教地位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大多數人接受的仍然隻是它的皮毛,頂多背誦了一些並不打算真正實行的“約法”、規矩。對他們來說這些和他們更加熟悉的那些不被官方提倡的“淫祀”的禁忌,沒有什麽兩樣。在叩拜孔聖像時,有多少人真正從思想上與麵對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關公、趙公元帥、土地山神、太上老君、佛祖、觀音,區別分明?中國古代,不但百姓,連統治階級也並不真正信奉儒家學說,有點類似共產黨對馬克思主義的態度。

 儒家的思想指向,是提升符合等級製“禮儀”的精神道德水準。為此,拒絕或很少談論容易刺激貪欲的“利”。法家是為“今上”出謀劃策的,實用性很強,沒有“禮”,也沒有“儀”,隻有權與術,適應唯我獨尊,為所欲為的需要。相對於儒家,法家帶有較濃的實用主義色彩。而實用主義都是落腳於利己主義。幾千年來,天下熙熙攘攘的人們都是為“利”而來往奔忙,每個人看到別人,首先會想到:“何以利吾身”?因此,實用主義在中國自古就是占統治地位的統治思想。共產黨統治以來,把實用主義更加明確地推向主導地位,其典型概括,就是老鄧的“貓論”。這不是老鄧的發明,而是中華文化的傳統。

 民間信仰恰恰也是以實用主義為支撐的。不管是它的神祗,還是它的法術,都是以原始思維為基礎,為了祈福禳災,求得保佑,與精神道德思想基本無關。由於它曆史悠久,社會基礎深厚,具有很強的凝聚能量,所以行政手段根本壓製不住,稍有鬆動便死灰複燃。曆史上每次農民造反都有它的影子,甚至直接以它為號召旗幟,引起百姓共鳴,群起響應。這也是為什麽白蓮教、一貫道、直到法輪功被嚴厲鎮壓的原因。

 中國民間信仰可能被一些搜奇獵豔的老外所稀罕,但是曆史上曾經被羅馬教廷視為異端邪教,1645年特別發文聲討,指斥華人在孔廟、城隍廟、土地、關帝等祭祀場所舉行的燒香、獻酒食蔬果犧牲供品等儀式,屬於“搞偶像崇拜”,必須禁止取締。教廷的本意與理性、文明的標榜距離甚遠,究其實和西班牙人滅絕瑪雅與美洲文明相同。

 被羅馬教廷深惡痛絕的中國崇拜儀式,在中國傳統禮製文化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它集中表現了等級社會的嚴格秩序,起著維係和鞏固統治秩序的作用,鮮明地表達著人們的喜怒哀樂親疏等基本情感。所以功能主義把儀式和宗教視為具有同等地位與功能的體係。英國人類學家阿爾弗雷德·拉德克利夫-甚至認為支撐宗教的不是信仰,而是儀式。他的說法也許不適用於三大宗教,或者說僅僅適用於趨向沒落階段的宗教,但是放到中國民間信仰上卻十分合體。自古以來,在中國民間信仰中,多神同行決定了儀式占有更重要的地位。即使統治國家的上層社會,也有所謂“國之大事,唯祀與戎”的說法。這裏的“祀”主要指的是祭祀儀式,包括對祖先、日、月、山、川、社稷,門、戶、灶、井(或說行)、中霤等“五祀”,以及各種各樣的神仙等等祭拜。近年中國複興的傳統民間信仰,最搶鏡的部分正是令人眼花繚亂的儀式。對此,若看作熱鬧的遊戲,未免過於簡單。事實上它不僅反映了社會權力與財富分配的新格局,而且一如既往地透露了內心深處的欲望與不安,仍然徘徊在祈福禳災的實用需求上,達不到政治宗教信仰的高度,或者可以說一點不沾邊。這種儀式具有較強的聚攏組織作用,在國內今天更多地落實到斂財等經濟利益上。若移民出國,許多華人可能並不在意什麽孔孟老莊,特別是港台閩粵籍人對保留各種“拜拜”儀式更感興趣,他們跟一百多年前被稱為“金山客”禮拜關公、財神的前輩們是幾乎一模一樣的翻版,都是用祖國的神靈保佑自己在異國他鄉平安發財光宗耀祖,也許這是保留華人族群特征的做法。

另一項給人強烈印象的複興是傳統民間信仰中的方術。古代方術多為巫術、煉丹、苻籙、養生等等,今天則多是以養生麵目包裝的巫醫特效奇方。春秋時,南方有句諺語:“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沒有經過長期的學習與實踐,沒有資格做巫醫。現在則流行天橋賣大力丸的把式,一錘子買賣,打一槍換個地方,能撈多少是多少,能騙多久騙多久。不過有傳統支撐,有從上到下的對長生不老的孜孜追求,打完雞血去甩手,喝過茶菌換綠豆,前仆後繼的方術熱,必將在神州種子綿綿不絕。

 據有人研究,上個世紀30年代,人們對60%的中國古典文獻已經不能順暢讀通,80年代這一比例又有所上升。傳統文化主要靠文字記載傳承,民間信仰則主要以地方方言口耳相傳,於是讀不懂的傳統文化不敵民間信仰便不難理解了,更何況,後者的實用性尤勝一籌。

 僅就目前所見,無論怎樣評估,都無法把民間信仰的複蘇與提升民族精神聯係起來。隨著理想主義的色彩越來越淡,未來中國的主色調愈發模糊一團。若說這是充滿希望、熱情、理性的綠色土地,恐怕又陷入本山式忽悠或善良的願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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