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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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悲痛的哭

(2011-07-15 04:52:51) 下一個

        一天早晨,開車路過兒子曾經上過的幼兒園,看見一個孩子在門口死活不願進去,哭得驚天動地,家長一臉惶急,還要溫言相哄。不由想起當初送兒子的情景,每天早上出家門,情緒便開始低落,一路無話,下車後,動作明顯減緩,拖、挪、蹭,幼兒園的門一開,他就哀哀地哭起來,聲音不大,但小手拉著我的褲腿不肯放鬆。我咬著牙硬將他的小手交給老師,然後頭也不回,強忍眼淚,疾走離開。據老師說,門一關,看不見我了,兒子便停止哭聲,乖乖聽老師指揮。那時剛到美國,語言不通,周圍都是陌生人不說,還不同種族,置身模樣另類,話音怪異的人群中,兒子的艱難無助惶恐,我特理解。一個星期下來,兒子才不哭了。一個月過去,語言逐漸入門,交了一個朋友,上幼兒園終於成為一件樂事。以後,在幼兒園、小學再沒聽說兒子哭過,他和各族裔小朋友玩得都很好。但是沒想到,在中文學校又哭了一次。那天下課回家,他表示再也不想去中文學校了。我問為什麽,他說老師讓他念課文,依照我們的習慣,他把“和”念成“HE”。老師卻認定念錯了,應該是“HAN”(去聲)。兒子大概模仿老師模樣,口氣有點惡狠狠地:錯啦!錯啦!是HAN,不是HE!說時,他的眼裏噙滿淚水。可能很受刺激,覺得委屈。以後,提起中文學校,他就一副苦大仇深、深惡痛絕的表情,堅決不肯再去。我想這是美國學校以鼓勵為主的教育方法把他慣壞了。在美國老師口中,他從來是優秀學生,每個學期捧回一大堆獎牌獎座,被誇為“小愛因斯坦”“超級男孩”等等。誰不喜歡被誇,大人一旦落入拍馬屁的圈子也是忘乎所以,樂不可支,何況小孩,所以他上學的熱情和自我表現的欲望始終高漲。美國學校的明星,在中文學校卻受到打擊,嚴重挫傷了他的自尊心。幾次勸說無效,隻好隨他輟學。

 

       兒子的哭,有他的道理,不能算無理取鬧。 與兒子相比,我小時候特沒出息。據經常送我的表哥說,每到星期一早上去幼兒園,都要哭一鼻子,直到大班時還是這副德性。而且,不是裝模作樣的幹嚎,真的鼻涕眼淚滿臉。對此,我一點不記得。別說那時大人覺得奇怪,現在我自己想想也感到不可思議。我在幼兒園,活潑開朗,很受老師眷顧,在小朋友中也有威信,是班上數一數二的人物。凡有領導視察、辦展覽和拍畢業照,我都是作為裝飾門麵的模特站在顯眼位置。按說應該一路歡笑著雀躍蹦跳進幼兒園才對,怎麽會哭呢?記憶在這裏中斷了,搜腸刮肚找不出絲毫能夠催我淚下的理由。可以肯定的是,那與委屈、傷心、悲痛完全無關。是撒嬌嗎?那年月的男孩子很討厭這種行為,絕對羞於為之。沒來由的宣泄成為我童年時難以破解的謎。

 

        19691月,天寒地凍,北京站月台上擠滿即將踏上列車的知青和前來送別的親友。就在列車啟動的刹那,本來啜泣的壓抑哭聲,仿佛一下衝破閘門的洪水,突然增強了千百倍的聲勢,掩蓋了高音喇叭、火車汽笛、殷切叮囑等等一切聲音,成為車站的最強音。我本來並不留戀北京,在當時文革紛亂恐怖的氣氛下,早存著一份尋覓世外桃源的念頭。如今到陝北去,正是從無限死機中抓住了一線生機,反而有一種勝利大逃亡的喜悅。雖然前途未卜,但是少年哪知愁滋味。原以為可以逮住機會大肆嘲笑別人脆弱,誰知,火車一動,我的眼淚也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後來我尋思,那絕不是悲傷,而是受到周圍人們的強烈感染。

 

        周毛逝世時,許多人哭得天昏地暗,如喪考妣。除了跟他們特別親近的人,其他人怎麽可能具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其實大多是受到當時氣氛(包括哀樂、政治壓力、周圍的哭聲等等)的影響,不由自主而已。

 

        由此,再回想幼兒園時,說不定也是受到其他愛哭孩子的影響,觸景生淚,不哭都不行。這個解釋似乎比較合理。每個人的性格中都有極脆弱柔軟的一麵,或者說得好聽點是善良的本能。我見不得別人受苦,看不得有人遭罪,心太軟。這也是我看電影電視劇容易感動,常和老伴一起抹淚的原因吧。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竟作小兒女態,笑死人,也醜死人。就算劉德華唱過《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仍然感覺實在不好意思。以後進入老年,恐怕更易傷感。如果看到我涕泗橫流,千萬別笑話,也別安慰。隻要把書拿走、電視關掉、轉移話題和視線,自然會複原。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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