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天呐！

世人廣泛流傳著印度聖雄甘地遇刺臨死前喊出的最後一句話：“哦，羅摩！”這句話被刻於他的墓身，見者、聽者無不反複品咂。

毫無疑問，這句簡單的話裏包含了太多感情，濃稠得難以化解。羅摩是印度教的大神，相當於其他宗教的上帝、基督、安拉、穆罕默德、佛祖釋迦摩尼、羽蛇神、宙斯、老天爺等等，地位崇高，凝聚著深厚的民族感情。這句話對印度人來說，應該是家常、親切到了極點，感觸共鳴最多，所以被鑄刻墓地，和甘地一起接受瞻仰。

甘地的最後遺言，可能表達了寬恕。生前，他忍受著世人的不理解、嘲笑、侮辱、迫害，不惜長期絕食宣揚宗教與民族和解，旗幟鮮明地反對歧視與仇恨。所以，臨死仍不改初衷，對刺殺他的凶手，也會原諒其愚昧。“哦，羅摩”，不要怪罪無知的人吧。

最後一刻，他大概透露了欣慰。早就具備的獻身精神，使他不憚死亡，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哦，羅摩”，我永遠和你在一起了。

我有時猜想，那句感歎也許是震驚。他大半生都在倡導不抵抗和非暴力運動，結果連英國人都放棄了統治權，對他深表敬佩，卻被本國極端分子刺殺了。反對暴力，而最終喪於暴力之手。他為了人，而不容於人。甘地可能實在想不通，他不惜摧殘自己，為人類找出了一條和平發展的道路，為什麽有人如此仇恨他？“哦，羅摩”，你能告訴我嗎？

一個人在臨死前，自然地脫口而出的一定是銘心刻骨，在潛意識中占據重要地位，與精神習慣融為一體的事物。“哦，羅摩！”比任何長篇大論都令人信服，接受過英國高等教育大蒸籠熏陶的甘地至死也沒有改變土生土長的印度味。所以印度人一聽，便泣不成聲。尤其是在剛從英國人手中獨立出來的時候，更為感天動地。

其實，我們很難揣測別人的心理，探索一個周天，也未必能準確反映，頂多是自己的體會。那麽，我們還是談談自己吧。

中國人在感情迸發時，常常呼天喚地，透露了對大自然的敬畏。古人說“噫，天喪予！”那就沒救了。發出“天問”才算問到最高主宰者了。現代人愛叫“哦，天呐！”這大概是最具中國特色的一呼，兩個字出口，中國地界的鬼神難保不動容。 如果在突然間，聽到一句呐喊，能讓我如遭雷擊，如受召喚，循聲注目，肯定不是“哦，我的上帝”“哦，基督”“哦，安拉”“哦，佛祖”，必定是“哦，天呐！”

在受到震驚的時候，我也會不假思索，衝口而出“哦，天呐！”

當聽到災難發生，人員傷亡，我會情不自禁地叫：“哦，天呐！”

當聽到出乎意料，違背常理的事情，我難保不說：“哦，天呐！”

當聽到曆史偉人擁有痞行、流氣、敗德、匪性時，俯仰之間，我會冒出一句“哦，天呐！”

當聽到令人歡欣、興奮的消息，“哦，天呐！”大概會和手舞足蹈一起自然飛旋。

當然，不一定什麽感歎都包含複雜意義。 如果有一天，遇到某些事情，我下意識地喊出，“哦，天呐，”可能連我也說不清究竟要表達什麽，但肯定這是熏染進骨頭裏的中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