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心的詭計

大概無人懷疑，若在全球範圍內選拔聰明人，華人肯定是排在前幾名中的。風乍起萍末，龍的傳人就已經耳聰目明，三年早知道。別人有的，我們也絕少不了。我們有的，嘿嘿，咱不告訴你。

大概也無人懷疑，華人在高智商的人中，往往屬於聰明過頭的。眉頭一皺，上中下三策便成竹於胸，各種主意橫著豎著滿肚子亂躥。然而過頭未必是好事，所以也被人認定為詭計多端的一夥，心懷叵測，陰險狡詐。若非如此，何以中國“詭道”兵法流行，古代軍事理論明顯高於其他科學思維？

詭計與其它計謀的區別，在於難以捉摸、真假難辨、好壞難分，看不清，搞不明。否則還有什麽詭異？哪配稱得上詭計？許多詭計是以溫柔、體貼的麵目出現，投你所好，急你所急，看上去全是為你考慮，能讓你感動得一塌糊塗。偶爾閃過一絲疑惑，馬上會痛罵自己，把好心當成了驢下水。因此，別說防不勝防，就是刻意審視，也絕對想不到那麽好的主意居然能毀得你生死兩難。不信是嗎？那讓我們看看其中最典型的一條，明代成書的《增廣賢文》裏記錄的“與人不睦，勸人造屋”。

自從結束了穴居，房屋便成為世人生活的基本條件之一。屋是家的重要組成部分，家的其它內容都涵蓋在屋宇之下，這是中國人與識字同步的終生認識。而在基本生活條件中，房屋在銷蝕金錢上，堪稱第一。對大多數人來說，一座（套）房屋足以耗盡大半生積蓄。然而，這股血人人放得心甘情願。一個必需，一個昂貴，加上欲望，構成了詭計得逞的堅實基礎。連做夢娶媳婦的前提，都是首先擁有屬於自己的一座（套）房屋，所以還用得著別人煽乎嗎？自己就先按捺不住。眼瞅著身邊的廣廈豪宅，攜手相擁進出的幸福家庭，誰能消除恍惚心頭的海市蜃樓，萎靡鼓噪胸中的欲望發作？明知是陷阱，仍然管不住緊往坑裏挪的腳步。倘若“勸”者別有用心，極其誠懇、花言巧語，那不但輕易讓人上套還要心存感激。據說，從前有能夠抗拒誘惑的人，現在呢，坐懷不亂，被譏為有病；視金錢如糞土，被視為火星人；安居陋室，不羨奢華，別說他人，自家這關怕先過不去。

有人把老子說成陰謀家，看看他教唆人使的陰招：“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一點不冤枉他，想不賴他都不成。“與人不睦，勸人造屋”，則是這些詭計的具體實施。 明明心懷歹意，卻麵含微笑，熱情似火，不住口地描述、比較、豔羨，挑起心底的欲望，引你入彀。先讓你樂嗬樂嗬，昏昏然欲狂欲癲，借此消耗你的實力，沉埋你的野心，拴住你的目光，以待尋機毀滅你。夠毒的吧！從這一點看任誌強不慫恿年輕人買房，猛潑涼水，倒也率直純真得可愛。較之引誘買房，早早淪為房奴，“被人按在地上揭幾層皮”（周立波釋‘按揭’語），雖然強橫不中聽，卻少了許多陰毒。

“與人不睦，勸人造屋”，不僅用於人與人之間，還用於國與國之間。 戰國時，韓國為了“弱秦”，讓秦把人力財力投入到浩大水利工程上，無力東向爭天下，侵犯鄰國，特派鄭國去遊說。好處顯而易見，秦國果然上當。計是妙計，若非韓國選錯了人，派去了一位真正的頂尖水利專家，修建了一條澤惠百代的“鄭國渠”，關中成不了大糧倉，秦統一天下的經濟基礎仍然薄弱。假如派去當今牛皮包工頭，修出個篩子似的水渠，一開閘便垮塌的豆腐渣工程，那始皇帝是否屬秦，還兩說著呢。

近代，一些國家為了禍害他國，也常使用類似招數，與國不睦，勸人革命，每每將一些流亡革命者放虎歸山。如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德國送列寧等人歸國。日本資助孫中山、康有為，允許周恩來、瞿秋白、張國燾等人經東北入境，若說日本有國際主義精神支持中國革命，八成大家都會笑話不靠譜。

現在，中國剛剛褪去“病夫”臉色，紅潤了一點，世界各國就紛紛盛讚金剛現世，腰杆粗壯，應該承擔更多國際義務，拉兄弟們一把。許多中國人也得意忘形，昏頭昏腦，不曉得自己能吃幾碗幹飯，唱著盛世漢唐，造著並不“大庇天下寒士”的廣廈，在吃喝嫖賭中耗損著國力。於是，時時重溫“與人不睦，勸人造屋”這句老話，或許會保持得清醒些。聽到“搔動癢處的”好話，多思量思量，屋造好後，住進去的是誰？能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