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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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感覺走一回

(2010-05-20 03:38:37) 下一個
世界上有六大文化係統(埃及、兩河流域、希臘羅馬、印度、中國、瑪雅)曾經以獨特的風貌,高踞於各個地區的時代頂峰。其中一直流傳下來,從未中斷的,隻有希臘羅馬和中國兩支。在消失的四大文化中,人們對瑪雅文化最感陌生,至今梳理不出一部脈絡清晰,傳承有序,不帶神秘色彩的曆史大綱。作為中國人,我有一點坦然,中華文明在本土爭鬥不已,卻從未禍害過其他文明。對瑪雅文化,我們無知卻無愧。坐在金字塔下,閉目冥想,就算不著邊際,瑪雅先哲應該也不會怪罪。

雖說瑪雅文化與中國文化的淵源關係,尚未論定,但是從一個中國人眼裏看瑪雅文化,肯定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且不說容貌相類,有對玉的共同喜好,單看某些器物及裝飾花紋如出一手,一些淺浮雕人像讓人想起中國古代某些石刻,金字塔形狀和中國帝王陵墓覆鬥形封土堆驚人一致等等,就覺得距離很近。閑來無事,帶著無知者無畏的膽氣,且讓我跟著感覺走一回。

如果,我的那些書寫甲骨文的旁支先祖們確曾來過美洲,他們一定免不了對故鄉的懷念。夜晚舉頭搜尋北鬥的時候,什麽最能惹動情思泛濫?美酒、肉食、風景、人情、語言,還是風俗、傳說與神明?當其他都無從得到、失落無助的時候,心中原有的神明就成了最後可以依靠的支柱。“鳳兮鳳兮,何德之衰!”殷人後裔孔子聽到這個歌聲,便坐不住了。“鳳鳥不至”,老夫子如喪考妣。鳳在殷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是祖先圖騰。也許因此,我們在中美洲看到了鳳鳥掠過的魔幻身影。

中美洲熱帶雨林棲息著一種長尾鳥,全長35厘米,尾部羽毛幾乎是身軀的兩倍。頭似鸚鵡,身有紅羽,頭和背披覆綠毛,尾則閃耀綠中泛藍的光澤,十分美麗。中文名字是:綠咬鵲。中美洲的所有印第安人都著迷似地喜歡它的尾部羽毛,不僅用作個人最高貴華麗的裝飾,而且把它和崇拜的大神----羽蛇神融為一體。這讓熟悉龍鳳形象的中國人,倍感親切。好像找到了遠隔千山萬水久別重逢的表兄弟姐妹,忍不住問候一句:鳳姐,別來無恙?有人已經發現美洲特產的蜂鳥在《左傳》中有記載,證明兩地早有往來。那麽綠咬鵲是否曾在中國生存過?它是鳳凰的原形嗎?為何兩者如此神似?我禁不住想得心醉神迷。

羽蛇神是瑪雅人繪畫、雕刻中常見題材,在建築中也被用做支柱和台階、高台的邊角裝飾。與中國龍不同,羽蛇神長著美洲虎頭,無角,身上的鱗片變成了羽毛。但是重點誇張表現的都是碩大的頭顱,尖利的牙齒,張開的血盆大口,凶猛暴虐,極具震懾威力。它的作用與中國龍相同,是王權的保護神和化身,對普通民眾則是凶神惡煞,隨時都能製造災難,而人力無法抗拒。虛構無所不能、主宰禍福的神靈,以震懾控製民眾,是世界各古代文化掌握者的通用手段。隨著文明程度的提高,這一套的魔力便日趨減弱。一些古代文明發展出法或禮法,從神治走向人治,繼續保持掌控能力,而瑪雅社會似乎沒有進步到這個階段,停止不前,或者說雖有人治,但神治的色彩始終濃厚,缺少新的約束,所以成為衰亡的原因之一。

古代建築,各個文明所欣賞的顏色各異。希臘羅馬講究石質本色,一片石膏白,賞心悅目,典雅莊重。比較之下,中國明清皇家宮殿的黃瓦、綠窗、紅牆,顯得有些村俗氣。現在人們看到的瑪雅建築,大多是石料的本色。然而當初上麵塗有顏色,而且以紅色為主。我在特奧提華坎曾聽當地人介紹,紅顏料取自一種昆蟲卵,他當場演示,用大拇指甲一碾,血紅一片,我差點把早飯吐出來。他友好地麵含微笑,熱情著地推銷用這種顏料畫的明信片,我惶惶然敬謝婉拒。那裏雖不屬於瑪雅文化遺址,但二者頻繁交流,彼此融匯。由此,我明白了瑪雅塗飾紅牆的原因。他們是由嗜血而屬意紅色,以血腥祭獻神靈,反轉來借神靈加重以血色恐嚇民眾的分量。瑪雅紅牆稱得上是血色凝重。由此,我開始思索中國紅牆的含義。中國和瑪雅相隔萬裏,卻有共同的審美價值取向,令人遐思不已。

長期嗜血屠殺,毫無疑問,不可能提升人們的道德修養,隻會滋長蔑視道德、厭惡信仰的精神墮落。早期西班牙人的文獻中關於瑪雅人自己抱怨缺乏正確的判斷力,失去了幻想和羞恥,沒有指引道路的導師、代言人和最高祭司,下流、淫蕩毀滅了清白等記載,應該反映了一部分事實。它所帶來的惡果,是民族的離心渙散。瑪雅繪畫、雕刻作品中,人物大都麵無表情,即使手捧血淋淋的人心也絲毫不露喜怒哀樂,反映了缺少熱情,處世漠然的態度。這可能也是在西班牙人入侵前,大部分瑪雅城邦已經頹敗衰亡的原因之一。

西班牙人焚書坑儒的結果,使我們不知道瑪雅人是否有類似古代東西方的警世思想家、秉筆直書的史學家、行吟憔悴的詩人、長卷宏篇的文學家、雅俗共賞的戲劇家。這些在其他文明中必不可少的精英,在現存的瑪雅文化中找不到蹤影了。於是給人一種印象,瑪雅人隻知奉獻犧牲、禮敬神靈,探索宇宙,與塵世幾乎絕緣,是一個沒有喜怒哀樂缺少歌聲詩情的民族。由此,我深切地感受到,中國古代的文化人千方百計保藏曆代典籍的努力和一般人對書的禮敬是多麽可貴!我不但向搶救檔案的蕭何致意,向熟記文獻於頭腦中的伏生敬禮,向護持經典的“魯壁”鞠躬,還對那些私心以圖冊陪葬的“貴人”們也生出一點謝意。依靠這些經典,我們保全、整合了五分之一個世界。不管她被人讚美、抱怨,還是詛咒,總歸可以讓人有的可說,不像那些消失的文明,想多扯幾句,都無從下嘴。如果從古至今沒有毀滅、鏟除過“異類文化”,世界會是什麽樣子?會更加美好,還是更加糟糕?千秋功罪,評說的人太多了,個個覺得鑿破了混沌,其實真正說清楚的人,還沒有出世,也許永遠不會有。一旦搞明白了,史學家就該下崗了

由於缺乏資料,無法揭開瑪雅文化頭上的麵紗,故而感覺神秘。導致這一切的罪魁,毫無疑問是當年的西班牙侵略者。但是我們也不能忽視瑪雅祭司們在創造這種文化的時候,一開始就在有意識地製造神秘感。從存世的無數瑪雅紀念碑、人像雕刻、陶俑和繪畫上,與世界其他文明藝術的明顯區別,不在人物刻畫手法,而在於極其繁瑣複雜的裝飾,舉世無雙。光頭飾就讓同處熱帶的古埃及相形見拙,倒是中國古代對衣冠飾物的講究,“峨冠博帶”之類,等級尊卑之屬,可以與瑪雅人相匹。孔子說:“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不正是瑪雅人的心理嗎?外行人看瑪雅藝術,隻覺得眼花繚亂,無從分辨,難以解讀。曾經引起廣泛關注和爭議的巴卡爾陵墓石棺上的浮雕圖畫,就是因為構圖布滿了今人看來似是而非的物件,才被懷疑描寫了宇航員操作機械情景。這種繁瑣複雜的裝飾效果帶給今人的神秘感,相信也是當年瑪雅人的共同感受,是祭司們刻意製造出來的。別人越讀不懂,顯得作者的水平越高。現代人都有這種心理,更別說古代了。在中美洲熱帶地區,這身披掛顯然並不實用,全副武裝,無異於活受罪。所以它隻是標誌,是對人的神化,也是對權力的神化。每一道裝飾,每一個飾物,都是等級身份的表征。和中國古代的官僚服飾,意義相同。飾件越多,越奇特,地位越高。無庸置疑,這種裝飾也會造成製作困難和貴族的奢靡之風,導致過分消耗資源和人力,從而影響社會經濟發展。從藝術角度講,複雜的雕刻,細節多了,主題反倒模糊了。我們看希臘羅馬雕刻作品,往往能一眼看到人物內心,但瑪雅作品相反,端詳多時,仍然是纏滿枯藤麵目不清的老樹。這樣的作品除了文化意義,難保藝術生命活力。而切磋琢磨費工耗時,在人才、物力、財力缺乏的情況下,難以為繼是必然的。可以說,祭司們在創造了神秘文化的同時,也挖掘了滅亡的墳墓。

瑪雅文字的出現十分突然,有來無蹤的感覺。和在它之前存在的奧爾梅克文字有天壤之別。它一問世,就是一種相當成熟的複雜的象形與表意混合體。每個字都是由幾個有獨立意義的字符和圖畫經一定排列順序構成的“組合字”。一個字符不識,便影響理解整個組合字;一個圖畫描繪不準,含義大變。它對書寫者的繪畫技能要求很高,是個技術活兒,難度之大,世界首屈一指。顯而易見,這種文字在古代傳播手段落後的情況下,極難推廣。事實上它隻是掌握在極少數世代相傳的人手中,文字的難度和統治階層的需要,使它“秘不傳人”。這些人牢固地掌控著話語權和書寫權,為此,上千年拒絕文字改革。由於缺乏寬厚的基礎,終於,人亡字絕,隻能養於深閨無人識了。

文化的傳播與延續,除了本身保持發展勢頭不衰,新意層出不窮,還在於普及程度。普及的工具,就是文字。瑪雅文字跟埃及文字命運相同,不是沒有原因的。瑪雅文化高高在上,把天文、數學鑽研到玄妙,把雕刻藝術做成編織熱帶雨林藤蔓的工藝,把文字美化成圖畫,使一般民眾難於掌握,僅僅傳遞於祭司的狹窄圈子。缺失了希臘羅馬與中國文化都經曆過的從繁到簡,從天上回歸大地的過程。對比之下,我感謝專斷而聰慧的祖先們為中國文字打通了血脈,注入了保持活力的強心大補。當然,其間並非沒有幹擾,一路順暢。自商周到近代,中國文字並行兩條發展路線,一條是增繁,由象形、圖畫,再向鳥篆拐去,在這種企圖被秦統一阻止後,又采取增加筆畫的做法,從篆書到正楷,沒有停止過,主要流行於知識階層;一條從民間發起,在書寫甲骨文、金文、秦隸到唐宋以來的正體字時,逐步由繁趨簡,減少了學習困難,有利於普及。鳥篆之類增繁傾向,其實走的就是瑪雅文字道路,即使不經秦始皇之手,也會自動消亡,自然淘汰。西夏文字和契丹大小字不就是這樣嗎?從這裏看中國的繁簡體之爭,不由讓人啞然失笑。

瑪雅文化的衰落原因,曆史學家已經把能想到的都羅列出來了,和古今中外其他文明與王朝衰亡的原因幾乎沒有什麽不同,都是天災人禍的綜合作用。這使人產生一種印象,不同文明、不同時期的人們總是重複相同的錯誤。監察人間的上帝、佛祖、安拉及其他諸神一定看煩了吧!不長進的、沒記性的人啊,當初造你們的時候,上帝、女媧八成沒當正經事兒做,一邊遊戲,一邊偷工減料了。

瑪雅文化的消亡,就像坍塌的不可收拾的房屋,一片廢墟,至今瑪雅人和墨西哥人找不到文化複興的基石。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中國古代文明的魅力依然光彩照人,複興大業不時被呐喊開工,這又是值得肯定還是否定?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話說得淺白,潛藏的情感呢,是從容,是惋惜,還是無奈?過去的還會回來嗎?

有人說,中國人到美國要看最先進的東西,美國人到中國是瞧最落後的東西。這是由兩國的文化曆史地位決定的。那麽,我們到其他國家和其他文化圈,要看什麽呢?感覺越來越沉重,算了,還是放下背包,聽著歡快的拉丁樂曲,舔著指尖的鹹鹽,喝一杯墨西哥的龍舌蘭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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