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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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斷瑪雅金字塔

(2010-04-08 03:46:11) 下一個
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許多年輕學子為了走向未來而審視過去,他們不滿舊學的模式,懷揣著一種迫不及待的渴望,企圖以嶄新的視角,站在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把中國曆史放到世界曆史中,重新思索、對比、解讀。不僅閱讀有關著作,還計劃親身遊曆各主要文化遺址。然而,要達到目標,談何容易。

過去說,天下名山僧占多。現在是天下古跡,亂國占多。放眼望去,人類開發較早,有悠久曆史文化的遺址所在國,目前大多貧窮、落後、不安定,充滿危險,時有凶信傳聞,阻斷了多少興衝衝的腳步。埃及、伊拉克、印度、洪都拉斯、瓜地馬拉……常常讓人望圖興歎,美夢難圓。

說起世界古代文明,自然要包括瑪雅。而說起瑪雅,當然會想到墨西哥,並且情不自禁地把目光移向地圖上那仿佛翹起的魚尾般的尤卡坦半島。我心中一直潛藏一個夢想:一個背包,兩三個好友,尋覓踏勘,自在隨意,不必匆忙。

然而,近些年,墨西哥因黑社會販毒 搶劫鬧得很不太平。就在前不久,美國國務院因有公民在墨西哥被殺,剛剛發出警示,勸告計劃前往墨西哥旅遊的人慎重考慮。所以選擇乘坐遊輪造訪瑪雅文化遺址, 隨大流出入進退,至少可保性命無虞。

不過這樣一來,就容易受時間限製,難以深入,沾染常見的“到此一遊”毛病:流水景點、道聽途說、張冠李戴、誇張編造、瞎猜胡想。

其實,最早的和最著名的遊記自問世,就已顯露上述種種特征。它們與曆史著作一樣,在真實性上不無疑問。作者興起手滑,演繹出虛幻的經曆和圖景,忽悠著千古無數讀者。中國最早的遊記《穆天子傳》中,有多少真實,有多少虛假,誰能說得清?世界上最著名的遊記之一《馬可波羅遊記》,編造成分之多,也令曆史學家頭疼不已。我想,這和他們到哪裏都是蜻蜓點水,走馬觀花有關吧。

既然古來如此,我也不必刻意繃著,索性信馬脫韁,走哪兒算哪兒吧。

墨西哥有幾項世界紀錄,其中有兩點讓我十分吃驚。一、金字塔數量第一,據說大小超數萬之眾;二、單個金字塔體積最大,它不是特奧提華坎著名的太陽金字塔,而是隱居喬魯拉,覆蓋在綠草下,外表像座丘陵的大金字塔,足以傲視埃及胡夫那座大三角錐體。

瑪雅人有一個奇怪的論斷:“地球不屬於人類,人類卻屬於地球。”聽著很是玄妙。仿此,我們可以說,金字塔不屬於瑪雅,瑪雅卻屬於金字塔。古代墨西哥,有城就有金字塔,瑪雅城邦也不例外。 瑪雅文化的金字塔是墨西哥龐大金字塔家族中的一支。它雖然沒有其它金字塔那般巨大,但獨具特點,作為標誌性的建築,體現著所在城邦的風格。比如早期的城邦提卡爾以高大陡峭的金字塔聞名,科潘以紀念碑和刻有象形文字梯道的金字塔享譽,帕連奎以金字塔內暗藏國王陵墓著稱,奇琴/伊查則以“城堡金字塔”為代表。

位於尤卡坦半島中央地區的奇琴/伊查,是馳名世界的瑪雅文化晚期遺址。 現在這裏的所有高大建築都不允許攀登,因此許多精華部分已經無法看到,或不能就近詳察,讓我的夢想難以完整實現,有點掃興,卻又無奈,隻能仰望長歎。

奇琴/伊查的“城堡金字塔”與其它瑪雅遺址中的金字塔相比,體型明顯小巧秀雅。由此歎為觀止無妨,若進一步作美化粉飾瑪雅人之想,不免悖謬。瑪雅人的宏偉建築與日常居住無關,大都是為各路神祗誠心準備的祭祀場所。真實的居所是泥牆草頂,簡陋低矮,連窗戶都沒有。縱觀瑪雅社會,留給我這種印象:精神與物質極度失衡,智慧與愚昧攜手同行,超前與落後詭異並列,就像一手舉著高倍望遠鏡,一手握著石斧的戰士。想到瑪雅人流行的令人惡心的野蠻嗜血行為,身體任何部位都可刺破割裂取血獻祭,我真要感謝上蒼沒有傳授給他們冶鐵技術。否則,取血工具將不是魚骨刺,開胸挖心也不是用石刀,犧牲數量更不是以萬千計算,定將倍增。有關瑪雅人大批殺俘獻祭的記載,或許有誇張,但肯定不全是好萊塢的虛構。看到瑪雅人的瘋狂嗜血與殘忍冷酷,現代人都會不寒而栗。置身這裏,千年的血腥味依然濃重,如果不是遊人如織,我會感覺森森陰氣、幢幢鬼影,處處惡毒,恐怖至極。

這裏到處傳遞著千百年前駭人聽聞的殘酷信息,觸目驚心:美洲虎張牙舞爪;中國龍的兄弟----羽蛇神的血盆大口 ;骷髏台上雕刻著一排排一層層齜牙咧嘴的骷髏;表現砍頭、血濺三尺和鷹鷲攫取人心的浮雕;那個仰身起坐、表情茫然無辜、胸腹上放置盛人心盤子、名喚“喬克/木偶”的石雕人像;以命相搏的球場;投放人祭的深井;瞪眼露齒麵目獰厲頗類中國青銅器上饕餮紋的牆麵裝飾雕刻;還有一般人看不到的挖心獻祭的場景。據統計,在已知的瑪雅地區發現的八個反映剖腹剜心的代表作中,奇琴/伊查就有四個。最精巧的燧石匕首也是在此出土,這是偶然的嗎?這裏的建築,灰白主色中雜綴著片片黑斑,那是無數人血的陳年沁潤嗎?行走其間,每一座建築,每一件作品,都無聲地訴說著血與死的主題,都逃不掉死神陰影和血色籠罩,整個遺址就是人牲的屠宰場。瑪雅人如果有國旗,應該也是用鮮血染成的吧。假如再現當年瑪雅人渾身塗滿靛藍,血濺其上,屍橫遍地,腥臭彌漫,用不著其它渲染烘托手段,就和中國傳說中的閻羅殿,或地獄差不多吧。連想一想都讓人毛骨悚然,心膽俱寒。

奇琴/伊查城內有六個球場,其中在美洲虎神廟俯視下的那座,號稱全美洲最大。據說,周圍還有不少沒發掘出來。這麽多設施並不表明它是全民廣泛開展的健身運動,那是令人發指的祭神儀式,死亡遊戲。數目多,反映了祭神的狂熱和犧牲的驚人。高高在上、難以突破、雕刻纏扭雙蛇紋的球環,就像套在球員脖子上的吊索,輸者不得好死,甚至難保全屍。奇琴/伊查發現的四個描寫血腥人祭情景的作品中,有兩件在作為看台的美洲虎廟裏。如果沒有一顆冷血極其殘忍的心,誰能在此安坐樂觀,笑論勝負,享受心驚肉跳的刺激?羅馬競技場、瑪雅球場、西班牙鬥牛場、現代拳擊場,一脈相承著人性中的醜惡!

當人們讚歎“螺旋塔”天文台的精美和祭司的高深莫測時,我覺得正是壟斷了文化的祭司們開始著手毀滅了瑪雅文化。如果比較一下早中期的瑪雅遺址,不難發現奇琴/伊查遺址中罕見瑪雅文字。聯係到戰士神廟、千柱廊等建築反映的托爾提克人風格,似乎早在西班牙人入侵前,已經有人在有意識地減弱瑪雅文化的影響。文字是文化的骨架,沒有文字,文化就變成了抹不上牆的爛泥。這裏沒有文字銘文,應是有意為之。現在自稱是瑪雅後裔的人們,雖然能說瑪雅語(也許是古代墨西哥各族裔混合語),但目不識丁,不識瑪雅文字之“丁”,既惘然於古代文化,也迷失了自家特征。真是可惜了他們頭顱中超乎一般美洲人的腦容量,實在愧對其祖先。

一種文化的毀滅,首先是從本身開始的。據專家研究,奇琴/伊查的建築與傳統瑪雅城邦相比,頗顯另類。一方麵褪盡了早期雄姿勃發的氣勢,在秀雅中暴露了衰頹萎縮的小家子氣;另一方麵,建築風格混雜,整體布局紊亂,舊日風光不複存在。不知觸動了那根筋,我忽然想到北京城內怪異建築比比皆是,上麵林立著外文字母,幾千年後考古學家如何看?一定會引來長久激烈的爭論。

源於《馬可波羅遊記》誘發的好奇與貪婪,西班牙人前赴後繼的跨海奔襲使瑪雅文化的滅頂災難加速降臨了。對瑪雅人來說,末日在預計的2012年前就已來到。眼光向上,站在天文台上,通曉天文的瑪雅文化,在聚焦大地,手持利器,精熟人世的歐洲文化麵前,不堪一擊。其原因之一,是否與瑪雅人對血腥屠殺熟視無睹神經麻木有關?我不知道。反正祭司被殺,典籍遭焚,順利得令今人難以想象。歐洲式的“焚書坑儒”,毀滅之徹底,空前絕後。不僅殘存的文字成了“天書”,連遺留的金字塔等建築,也被西班牙人冠以不倫不類的可笑名稱。奇琴/伊查還算好,頂多是“城堡”“螺旋”。與它相距不遠的另一處瑪雅遺址----烏斯瑪爾中的金字塔被稱為“巫師之家”,四方形的宮室則成了“修女的四合院”,一座更大的宮殿命名為“總督之宮”,其他還有“群鴿之房”、“烏龜之宅”等等。有人說這是歐洲人的幽默,但是古代瑪雅人聽到,能樂起來嗎?肯定哭笑不得。見過糟蹋人的,沒見過這等糟改人的。如果八國聯軍把紫禁城改為“修女的四合院”,把太和殿改為“總統宮”,中國人是什麽感覺?

歐洲人寫過《哭希臘》,中國人也曾悲悼阿房宮、泣血圓明園,我孤陋寡聞,不知世上有否痛惜瑪雅的祭文?不單為毀滅的文化,還有數不清的犧牲。中美洲的詩人和文學家應該不至於冷漠到心如止水吧?嗚呼,瑪雅,請接受一個同種兄弟的默哀!

未見瑪雅金字塔時,朝思暮想。看過之後,突發錐心之痛。今後,我再不想看瑪雅金字塔了,絕非僅僅不能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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