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情懷總是真
(2010-04-30 02:55:09)
下一個
大千世界,每天都會湧現許多人,發生許多事。可是能引起強烈震撼的,往往是年輕人和他們做的事。比如中國有那麽多作家、教授、學者,可是都不如跨出茅廬不久的韓寒影響大。
年輕人沒有那麽多心計盤算,不會瞻前顧後。他們率性而為,率爾而對,隨心所欲,根本不管是否逾矩,不在乎是否應該出手,隻遵從本能指引,專接受情緒衝動驅使和下意識操縱,陽光燦爛,全無矯飾偽裝,一切出於真心純情。
做事前想得太多,方方麵麵考慮周全,難免扼殺了激情,鎖住了手腳,所以老謀深算的長者即使豐功偉業與日月同輝,也營造不出少年英雄帶來的撞擊心靈的效果。
插隊時,我們縣裏的北京知青曾做過幾件轟動四方的事情。七四年左右,就在大多數知青千方百計回歸城市的時候,有幾位已經脫離農村的知青,先後誌願重返黃土地。
一位是七一年從村裏當兵的退伍軍人。他性格內向,講究哥們兒意氣。六九年初,離開北京時,一起長大的一個朋友難舍難分,盡管不是一個學校,仍然堅持一同插隊,禍福與共。當兵後,本來他可以複員回北京,但是,那位當初陪他來插隊的朋友,因種種原因,還在村裏。於是,他二話不說,背著背包回來了。他對朋友說,直到你能離開,我才走。他忠實地履行了諾言,等朋友病退回了北京,才參加了七七年的高考。
一位是七二年被推薦上大學的女生。七五年從北京師院畢業後,放棄了留京工作的機會,偏要回到插隊的村裏。這次,她不是孤雁西來,身邊多了兩位傾心愛慕她的大學同學。他們不是原來插隊的夥伴,與陝北毫無淵源,為了愛情,義無反顧。兩個小夥子同樣年輕健壯,感情真摯,很是讓姑娘為難。後來老天為她作出了殘酷決定,其中一位在砍柴時不慎跌落懸崖,摔斷了脊椎。陝西省為他專門訂購了第一台自動翻身床,出動直升飛機運到西安治療,可惜還是無力回天,癱瘓了,被送回北京。代價巨大得令旁觀者也不堪重負。另一位男生七七年到西安專門向我告別,他不無傷感地說,走了,我們要回北京重新分配了。
還有一位已經到西安當了工人,然而,心有不安,情有所失,常常夜不能寐。七六年自動退職,裝著一張藍圖,又回到村裏。他帶著鄉親們建起了水電站,修了公路,栽上了果樹,奠定了致富的堅實基礎。八十年代,返京開辦公司,賺了錢,又投到村裏蓋學校。四十幾歲因病去世,遺言埋回村裏。那一天,鄉親們走出十幾裏重孝列隊迎靈,哭聲震天。
在美國,我認識一個人,他一輩子沒做過什麽大事,無甚可述,隻有一件事讓我非常感動。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他是上海灘小有名氣的闊少。母親是蔣介石的親戚,兩個舅舅因此都扛著將軍肩章。父親是個商人,在共產黨得勢之前,早早安排了後路,一家人分散到了香港和美國。精明的父親不想失去房產,想著階級鬥爭搞不到小孩子頭上,上海的花園洋房便留下年幼的少爺占居著主人位子。高中時,昔日的皇親國戚愛上了一個比他大一歲的姑娘。初戀的甜蜜讓他有些暈眩,天天都像在夢幻中。好景不長,六三年,姑娘高中畢業,因家庭問題,被發配到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分別時,他激動得脫口而出,明年畢業,我去找你。此後,兩人維持著書信來往。一年的時間,足以讓許多人有充分的理由移情別戀,居然沒有讓他的熱情灰飛煙滅;繁華的大城市和優越的生活條件,居然沒有拴住他的心;父親的震怒和斷絕關係的威脅,居然也沒有改變他的追求。他執意將畢業誌願填為到新疆去,駕長風追隨心愛的姑娘去。把他作為統戰重點對象,並且已經給他分配了一個多少人夢寐以求的鋼廠工人名額的領導們倒是樂於玉成此事,敲鑼打鼓把他送上了西去的列車。姑娘自然感激涕零,文革時,不管壓力多大,仍然暗中通風報信,救了他一命。脫困後,有情人終成眷屬,至今相扶相持。
對這些人,我不想探究其內心世界,一進入理性分析,難免走味。我珍惜每當想起,胸中都會蕩起的那層莫名感動漣漪。這就夠了。對那些事,我雖然做不來,但不會嘲笑“缺心眼”。多少人一輩子隻能隨波逐流,從未自主過一次,甚至從未動過真情,凡事都拿捏分寸,一生的道路無大曲折,無大錯誤,無大悲喜,無大實在,想想似乎有點憋屈。而能夠按照自己的心願去做,不受時局輿論影響,不計利害,全身心投入,隻要不傷他人,自有一種英雄豪俠氣概,染出一層幸福如意色彩,譜寫一曲悲壯激揚樂章,留下無窮回味。人生有過一次,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