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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的預約(六)

(2009-09-02 05:29:32)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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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徒步步兵、摩托化步兵、騎兵、騾馬炮兵、摩托化炮兵、裝甲兵組成的國民黨大隊人馬正沿公路向北開進。皮鞋、馬蹄、汽車車輪、坦克履帶軋在幹硬的路麵上,發出雜亂的噪聲,揚起一陣陣淡黃色的灰塵,飄散在空曠的空中。

頭戴大沿帽的唐金山敞著黃呢子大衣站在路邊土坡上,背著手注視著部隊從他麵前經過。一陣風吹來,大衣領子、衣襟、下擺被吹得一掀一掀的。站在他旁邊的劉雁頭戴美式船形帽,身穿黃呢子大衣,腳蹬黑色長統高跟皮靴,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裏。

一直沉默的唐金山突然看見徐勵拿著照相機要對他拍照,趕緊挺直腰杆。隻見亮光一閃,哢嚓一響,徐勵在那邊說:“好,棒極了!”

這時一輛三輪摩托車從後邊開到土坡前停下,陳書香從挎鬥上下來,夾著公文包走到劉雁跟前,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封電報交給劉雁,劉雁看過電報,高興地把電報交給唐金山,“軍座,好消息。”

唐金山接過電報一看,上麵寫著:“前線各軍長官鈞鑒:共匪胡騰霄部已經反正,此舉表明共匪已山窮水盡。望各部趁此良機斷然進擊,聚殲匪軍主力於魯河。此令。陳墨山。”

“很好!”唐金山臉上露出笑容,得意地擺擺手,“命令部隊,加速前進!”

“是!”離他不太遠的杜鬆敬個軍禮,轉身走了。

“軍座,這胡騰霄是個什麽人?”劉雁把電報收進自己拎的皮包後問道。

唐金山兩手叉著腰,十分得意地說:“胡騰霄原來是馮玉祥西北軍的一個旅長。馮玉祥在中原大戰失敗後,胡騰霄就投靠了老頭子。在老頭子這裏一直做到中將。抗戰時期,他又帶幾個部下投靠日本人,被日本人委任為偽蘇魯皖保安司令。抗戰勝利後,他率領手下偽軍又投靠了國府。政府想利用他打共產黨,就委任他是路北先遣軍第六路軍總指揮。可這家夥帶著隊伍一到剿共前線就叛變了,在共產黨那裏當了路北民眾自衛軍司令。現在他看共產黨完啦又回心轉意了。”

劉雁嘴巴一撇,厭惡地說:“這種反複無常的小人,政府不宜重用。”

“言之有理,不過我們現在需要利用這件事擾亂共產黨軍心,瓦解共產黨的隊伍。還有,這家夥再次歸降,說明共產黨也確實垮了。”

陳書香向三輪摩托車走去時,徐勵過來拉住了她,笑眯眯地說:“小姐,你辛苦了。喲,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

“份內工作,談不上辛苦。”陳書香淡淡地說,“小姐,你今天也很漂亮。”

“噢?”徐勵眨巴了一下眼睛,她這才注意,今天她和劉雁、陳書香的穿戴是一樣的。

 

黃淮海地區最大的城市金堰市的市中心矗立著一座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四層西式大樓,這裏現在是國民黨江北行營的辦公樓。在二樓一間富麗堂皇的辦公室裏,行營司令長官,陸軍一級上將陳墨山正在跟行營政工處少將處長蔣安邦聊天。陳墨山約有五十歲,中等個頭,身材消瘦,四方臉,高顴骨,薄嘴唇,他這會坐在皮質高靠背椅上,瞅著對麵沙發上的蔣安邦,不免有些疑惑。蔣安邦三十出頭,中等個頭、圓臉、細長眉、單眼皮、大嘴巴。

 “老弟呀,你跟老頭子和小蔣都有師生關係,又是一家子,一筆寫不出兩個蔣字,這在許多人看來就是太子幫第一號大紅人。為什麽你放著這些錦繡前程不要,卻反而處處跟蔣家父子作對呢?”

原來,在1946年,國民黨內發生一起轟動很大的新聞。當時蔣介石為了給太子蔣經國登基創造資本,便委任蔣經國擔任專門培養國民黨黨務骨幹的中央政治學校教育長。這一下學校炸開了鍋,學員們憤憤地說,你老蔣兼校長,師生如父子,我們已經矮你一輩了。現在你又叫你兒子來當教育長,弄得我們比小蔣又矮一輩,那我們不成孫子啦!於是,學員們在校園裏打出標語橫幅,“反對老子任命兒子!”、“反對兒子當教育長!”、“我們不當孫子!”。學員們還跑到街上遊行抗議,一連鬧了好幾天。直到國民黨秘書長陳立夫親自到校安撫,耗費了成噸的吐沫,此事才算擺平。事後有人懷疑是學校裏的中共地下人員煽風點火,可他也不想想,如果不是這些黨務精英們普遍痛恨蔣介石搞老子傳兒子的封建陋習,誰有本事煽起這麽大的怒火?蔣安邦當時在中央政治學校高級政工班學習,積極參加了抗議活動。現在陳墨山重提這件事,蔣安邦原本平靜的臉膛頓時就紅了,他刷地站起來,瞪大了眼珠子,嚴肅地說,“我是中國國民黨黨員,不是誰家的家奴!要是老子傳兒子這麽好,那我們又何必要搞什麽辛亥革命。況且本黨先總理(孫中山)都沒有搞老子傳兒子,那他蔣某人又憑什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呢?”

見陳墨山麵帶微笑地朝他擺手,蔣安邦停頓了一下,坐下來,又用平緩的語氣說:“我是安徽淮水縣人,不敢跟浙江人高攀。我隻是憑一個國民黨員的良心,為國分憂,為民解憂,如果說這也算是跟他爺們作對的憨熊,那我,甘願當這個憨熊!”接著他又歎了口氣,“對我們國民黨來說,多幾個憨熊沒什麽壞處。可要是聰明人多了,那反倒是不祥之兆了!”

陳墨山點點頭,隨後起身離開座位,拍了拍額頭,“老弟的脾氣有點像那個共軍司令穀雨,我在黃埔軍校當教官的時候,他是我的學生,當時我和老頭子都很器重他,用共產黨的話說,他還是地主家大少爺呢!可他卻偏偏跟共產黨走。噢,老弟還不曉得吧,推薦你到我這裏當政工處長的恰恰是小蔣。他對我說,你這人是驢脾氣,但對黨國還是很忠心的。”

蔣安邦臉上浮起一絲微笑,“小蔣能理解我,我很欣慰。”

這時,三十多歲的行營少將高參林溪神色慌張地走進來,“陳長官,參謀部接到駐白塔鎮的路北綏靖區司令官胡騰霄的急電,說共軍今夜突然襲擊白塔鎮,他請求行營火速增援。”

“嗯?”陳墨山轉了轉眼珠子,“為這個反複無常的小人犧牲國軍士兵高貴的生命,哼,不值得!給他回電,說無兵可派,請速突圍。”

林溪走到陳墨山跟前,指著牆上地圖,“長官,恕卑職鬥膽進言,胡騰霄可以不救,但共軍不可不打。長官請看,白塔鎮東西兩邊均有我軍主力,共軍鋌而走險,正好方便我們給他來個東西夾擊,一舉全殲。”蔣安邦隨後點頭,“林高參說得對,我們應該出兵。”

陳墨山瞪林溪一眼,“你能想到這一點,難道共產黨指揮官想不到嗎?倘若共軍在我軍出發的路上打伏擊,那不就成了第二個任河圩了嗎?至於姓胡的這回在劫難逃,活該!”他隨後對蔣安邦笑道,“誰叫他連婊子都不如呢?”

 

當天夜裏,解放軍消滅了胡騰霄偽軍。胡騰霄覆滅後,國民黨發現共產黨並沒有陷入崩潰邊緣,隻好暫時停止了對共產黨的大舉進攻,整個戰場出現了間歇。

位於魯河縣龍頭鎮街裏的一座寬敞的大宅院現在是黃淮海人民解放軍司令部的駐地。這天下午,穀雨在後院西屋的住所正跟常戈談話,羅正平推門走進來。

“政委,有事嗎?”兩人都從圈椅上站起來。

羅正平陰沉著臉,“據地下黨同誌報告,我軍北撤時,司令部參謀汪靜方對革命前途悲觀絕望,就無恥地叛變投敵。他向敵人供出了好多我軍機密,其中包括南天竹的情報。”

“啊?”穀雨嘴巴咧得老大,隨即又眼睛噴火,“等將來抓住這家夥,非斃了他不可!”停頓片刻,他又憂鬱地瞅著羅正平,“那南天竹怎麽樣了?”

“還好,姓汪的既不認識南天竹,也不負責跟南天竹聯絡。”羅正平長出了一口氣,露出一絲微笑,“噢,南天竹報告,過幾天,國民黨要在金堰召集各軍軍長開會,研究製定新的作戰計劃。”

金堰,蔣安邦正在他的辦公室裏和唐金山單獨談話,他瞅著唐金山,並把一份卷宗遞給他,表情十分嚴肅。“唐軍長,據這個汪靜方交代,在你奪取林河之前,潛伏在你部的共黨南天竹向共軍提供了你召見張營長和於團長,準備發動新攻勢的情報。汪靜方還說,你第一次攻擊林河失敗也跟南天竹向共軍報信有關。請你分析一下,這個南天竹會是誰?”

唐金山吃了一驚,他眨巴了一下眼珠子,低下頭一邊翻看卷宗,一邊思考。過了一會,他把卷宗放到茶幾上,抬起頭看著蔣安邦,“奪取林河的計劃隻有我和張營長、於團長知道。我們三個好象不會是共黨密探,別人又不知道計劃內容,這,這會是誰?”突然,他一拍大腿,“那個徐勵來路不明,兩次攻擊林河,她都在場,你看,她會不會……”

蔣安邦不高興地搖了搖頭,“小姐是我們中央政治學校宣傳骨幹進修班出來的,她不會有問題。”停頓了片刻,他又瞅著唐金山,“唐軍長,你召見張營長和於團長的時候,都有誰看見了?”

唐金山撓了撓後腦勺,晃晃腦袋,“他倆來的時候,軍部好多人都看見了,這、這讓我查誰呢?”他見蔣安邦麵露疑色,他也不高興地撅起嘴巴,“蔣處長,我的這些部下都是久經考驗的,你這樣亂懷疑,那我軍部不就成洪洞縣了嗎?”

蔣安邦趕緊堆出笑臉,“唐軍長,你多心了。當前共軍對我軍實施多方滲透,我們都得多加小心啊。”他抬手看了看手表,“噢,你該開會去了。”

唐金山走出房間,在走廊裏碰見一個中將軍官。他四十多歲,身材高大,剃個圓溜溜的光頭,麵部五官就像刀刻似的,顯得棱角分明。他認識此人,這是73軍軍長魯文才。

“噢,魯軍長,”唐金山麵帶微笑地向他伸手,“我們有半年沒見麵了吧?”

“是呀,唐軍長。”魯文才也客氣地跟唐金山握手。“上次見麵是在去年五月南京軍事會議上,以後你一直在南線,我在北線。現在你我又能並肩戰鬥了。”兩人一邊寒暄,一邊向走廊東頭的會議室走去。

會議室裏,陳墨山和軍長們正襟危坐。會議正式開始前,徐勵等幾個男女記者走進來對會場進行拍照,然後,他們被警衛人員請到外間的休息室。

休息室裏,坐著一群穿黃呢子美式軍裝的男女隨員。他們等著散會好跟各自的長官回去。但會議遲遲不散讓他們等得焦急。有的女隨員掏出粉盒照著手鏡往臉上擦香粉,有的男隨員靠著沙發閉目養神,有的男女隨員湊在一塊圍著茶幾打起撲克牌。幾個記者閑得無聊,索性也加入撲克大戰。

陳書香見她旁邊的女少尉金玉淑的粉盒蓋子上貼了一張馮滔照片,就微笑起來,“小姐,你也是蜂蜜嗎?”

“是的,”金玉淑二十剛出頭,身材嬌小,圓臉蛋,圓嘴巴。“雖說他失蹤有四年了,可我一直在想他。”

“喲,”正在打牌的徐勵抬頭看見劉雁和她倆坐一起,就打趣說,“你們都是蜂蜜,可真是臭味相投呀。”大家頓時哄笑起來,三個蜂蜜卻不在乎地抿著嘴。

大眼睛、長睫毛的中尉白露和細眉毛、小酒窩的少尉田小珍以及另外幾個女隨員顯然不服氣,就撅著猩紅嘴,“小姐,實不相瞞,我們也是蜂蜜。”

會議室裏,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作戰計劃最後確定下來,此次作戰將采取穩紮穩打,南北夾擊的方針。北線三個軍編成北線兵團,魯文才兼任兵團司令官。南線八個軍編成三個兵團,每個兵團都有一個主力軍軍長兼任司令官,唐金山兼任南線第二兵團司令官。另外在西線部署三個軍執行封堵任務,防止黃淮海共軍向中原“流竄”。

散會後,軍官們走出會議室,他們的隨員也拎著公文包跟在後麵。女隨員高跟皮鞋和男隨員的圓頭皮鞋走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清脆又有節奏的響聲,“咚咚咚”。在走廊裏雪亮的燈光照耀下,跟著隨員們的手臂擺動也來回晃蕩的美式皮包反射出一絲亮光,皮包上的橢圓形不鏽鋼按扣像鏡子似的,居然閃著人影。

劉雁、陳書香、徐勵、金玉淑、白露、田小珍走在最後頭,在走到樓梯口衛生間跟前時,白露把手裏皮包遞給徐勵,“小姐,替我拿下包,我要方便一下。”

衛生間門口這會隻有徐勵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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