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大小姐
(2005-05-15 20: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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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我的家(3)
現在該說說慈禧太後了,也就是我的媽媽。其實我對媽媽的感情很複雜,在成長的歲月中,我想我一度是怨恨她的,盡管現在已經改善了很多,可是還是不及對爸爸的那份感情。我經常為爸爸的健康擔心和祈禱,卻從來沒有為媽媽做過這樣的事,因為覺得她是一個非常強悍的女人,不需要我們的擔心。媽媽的出身也很苦,因為我的姥姥就是個很苦命的人,我甚至覺得她可以算是那個年代婦女悲慘生活的一個縮影和寫照。姥姥幼年喪父,中年喪夫,老年喪子,人生最大的不幸她都經曆了,可是也因此造就了她頑強的生命力。姥姥是在我上大學期間去世的,那年她94歲,媽媽並沒有表現出過度的悲傷,一個是因為在農村這算是喜葬了,更重要的是媽媽始終認為姥姥在世的時候,她已經盡到了一個做女兒的全部孝心,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所以沒有必要在姥姥逝世的時候裝的悲痛欲絕。她認為很多人是因為沒有好好地孝敬老人,所以才在老人逝世的時候痛哭流涕地來表達自己的懺悔。她也經常以自己為榜樣教育我們說,你們對我能像我對你們姥姥那樣我就心滿意足了,我死的時候你們也不用哭天喊地的,最重要的是活著的時候你對她怎樣,人都死了,再哭也沒有用。
媽媽年輕的時候上的是泰安醫學院的前身,一所中專學校。畢業時分到了廣饒縣醫院工作。那個時候大學生很少,中專生已經算是有學問的了,況且媽媽長得也算中上人才,工作之後提親的人絡繹不絕。媽媽全部都回絕了,甚至還包括一個縣長,原因隻有她自己知道。她不喜歡廣饒,她要到一個大城市生活,而想要達到這個目的,隻能找一個城裏人結婚才行。當然這樣的心事是不可以和他人分享的,所以當媽媽已經變成縣城裏少見的大齡青年時,有的朋友甚至開始懷疑她的內分泌有問題。不過媽媽堅持著自己的理想不肯放棄,當其他的人都在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她就買上二兩小酒,炒上兩個小菜,自斟自飲,喝到暈暈乎乎之際,任由自己在夢裏實現自己的願望。皇天不負有心人,在媽媽29歲那年終於等到了爸爸,戀愛一年,30歲那年把自己嫁了出去。雖然在結婚的最初幾年過著牛郎織女兩地分居的生活,但當時這樣的情況很多,媽媽也沒覺得特別委屈。況且媽媽的堅持終於等到了一個美麗的結果,在我出生後一年,媽媽調到了煙台工作,幾年後又隨著爸爸到了青島。對於這件事媽媽自己覺得特別自豪,當我們三姐妹在感情方麵誤入她所謂的歧途時,她總是不解的說,為什麽你們找男朋友的時候那麽地盲目,總是把長相放在第一位,長得好有什麽用?當初我找了你爸,很多朋友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都嘲笑我,說我挑來挑去就挑了這麽一個小老頭,因為那時候你爸很瘦,隻有九十多斤,看起來也很老。我雖然嘴上沒有反駁她們,心裏可是在暗暗地和她們較勁,等著瞧吧,看看誰笑到最後?結果你看現在有多少我當年的同事和同學羨慕我,找了你爸這麽好的一個對象。這裏要做一個說明,青島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結婚的沒結婚的,都把自己的男朋友或女朋友,妻子或丈夫統稱為對象。雖然有人曾對這種習俗提出異議,覺得混淆視聽,但我不這麽認為,我覺得這個叫法很浪漫,想像兩位已經攜手走過半個世紀的白發蒼蒼的老人,還對人家介紹自己的配偶說,這是俺對象,和熱戀時一樣的稱呼,是一件多麽美妙的事情啊,估計也就青島人敢這樣做。走了一下小題,再回來。盡管母親經常用她自己為實例苦口婆心地對我們進行教育,我卻覺得她這樣解讀自己和爸爸的戀愛和結婚似乎有些過於實際。而且她也從未就此事讓爸爸發發言,說說他當年的想法,為什麽大老遠在縣城裏找一個老姑娘結婚,盡管這個老姑娘有點姿色。隻是說你爸爸當時是個孤兒,無依無靠,雖然和我同齡,看起來卻好象比我大十好幾歲,也就是我,別人誰能要他?我對此頗有疑慮,因為從父親年輕時的照片來看,他的輪廓非常分明,是一個英俊的青年。其中有一張還是他上大學時參加話劇演出,扮演一個俄羅斯商人的劇照,能參加這樣的活動,說明父親肯定應該是不難看的。不過總起來說,雖然母親嫁給父親的動機並非完全出自於高尚的愛情,但他們兩人還是相敬如賓,非常恩愛。
18 我的家 (4)
母親是個非常節儉也非常能幹的女人。我曾提到她非常孝順姥姥,有一次因為姥姥說很喜歡吃她從城裏買的一種麵條,下次再回老家時,媽媽一下子買了十多斤帶給她。那時候交通還不發達,沒有車子通到村裏,媽媽背著沉沉的麵條,走了好幾個小時的山路,隻為了讓姥姥能多吃點喜歡的麵條。在煙台的時候,很多婦女為了貼補家用,都會拿一些加工活晚上回家幹,媽媽的心靈手巧在這時得到了極大的發揮。不管是縫手套,織地毯,還是鉤花邊,媽媽每次都做得又快又好,所以當活不多的時候,也就隻有媽媽還能得到繼續掙錢的機會。媽媽曾自豪地指著家裏的大衣櫃,縫紉機說,這些都是我幹加工活掙來的。當然媽媽也決不會放過這樣一個鍛煉和教育我們的機會,那時大姐已經上初中了,當仁不讓的幫媽媽一起做加工活。而我和二姐,由於年紀太小不能一起幹,卻要幫忙做家務,因為媽媽非常愛清潔。還記得那時候我隻有五,六歲,早上六點就要起床和二姐一起,掃地,擦門,擦桌子。其實大部分我在擦的時候,都是閉著眼的,因為實在是太困了,就好像在夢遊一般。而大姐更慘,星期天我們都有午睡的習慣,睡得正香的時候,媽媽會一巴掌打在她的屁股上讓她起來幹活,大姐雖然嘴裏答應著,實際上大腦還在沉睡,甚至還在做夢。在夢裏大姐幹活幹得可帶勁了,手裏的花邊在不斷地增長,媽媽還以讚許的目光愛撫著她。可誰知青天一聲霹靂,媽媽的女高音在空中不斷回響:“熊孩子,還睡,趕快起來幹活。”
大姐還在納悶,我不是幹得好好的嗎?為什麽還說讓我起床?等到媽媽的巴掌在她的屁股上留下一陣疼痛之後,她才真正地醒來,意識到原來剛才是在夢中幹得那麽歡。這才不情不願,磨磨蹭蹭地起床,拿起鉤針一下一下地鉤起花邊來。所以長大之後買衣服時,每當售貨小姐向我諂媚地說,這個花邊或刺繡是人工做的時,我都在想背後會不會也有一個像大姐這樣的故事呢?所以一般這樣的衣服我是不會買的,覺得是在把別人的血汗穿在身上,其實自己也知道這隻不過是在矯情,如果都有我這樣的想法,她們辛辛苦苦鉤出來的花邊沒有人買,豈不是更慘?搬到青島之後,由於青島人沒有幹加工活的習慣,媽媽也找不到拿加工活的門路了,我和二姐終於逃過了這一劫。不過它所帶來的影響還是在日後顯現了出來,現在隻要是動手的活,象織毛衣,辮頭發,做飯等,大姐都要比我和二姐做得好,可能是因為從小接受到了嚴格的訓練。
另外一件讓我印象比較深刻的事是媽媽教我和二姐學騎自行車。我記得那時候我已經上初中了,不過個子仍然很矮小,經常有人錯把我當成小學生。有一天媽媽忽然心血來潮地認為我們應該學騎自行車了,就像遊泳一樣,這也是人生必須要學會的技能。我們家的姐妹都很小就會遊泳了,每個暑假把自己放逐在大海,曬得象個小煤球一樣。所以盡管我的體育很差,但遊泳很好,在泳池中遊泳的時候,我能明顯地感覺到經常有男生和我暗自較勁比賽看誰遊得快,不過大部分的時候都會讓他們成為傷心人。一個春寒料峭的早上,隻有四點半鍾,媽媽把我和二姐叫了起來,推著車到學校的大操場練習。因為學完車,媽媽還要做早飯,然後騎四十分鍾的車到單位上班,隻能這麽早起來。二姐個子高,學的是有橫梁的大車,我學的是沒有橫梁的小車。第一天,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學習溜車,由於新鮮我和二姐也學得滿有勁的。第二天,變天了,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手和臉露在外麵一會兒就凍木了,我以為媽媽不會讓我們再去學了,誰知道到了四點半媽媽又準時把我們叫了起來。我和二姐都有些不情願,但是迫於媽媽的淫威,又不敢反抗。外麵一片漆黑,寒風刺骨,媽媽也覺得冷,卻安慰我們說,等一會兒活動開就不冷了。平時那些早起晨練的人連個鬼影也沒有,偌大的操場上隻有我們娘兒三個單薄的身軀。或許是由於媽媽教導有方,或許是惡劣的天氣逼迫著我們,三,四次練習之後我和二姐都已經能圍著操場很順暢地騎行了。其實我們完全不必在這麽惡劣的天氣下學習騎自行車,我們完全可以在風和日麗的大好日子裏進行,我一直不明白媽媽為什麽非要堅持這樣做,還是她認為任何事一旦開始,就要把它堅持做完,不能因為外力而改變。可顯然母親這樣苦心的培養並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我們姐妹三個有個共同的缺點就是缺乏恒心和毅力,或許是母親早就發覺了這一點,所以才對我們如此苛刻地高標準,嚴要求。但有時真的是本性難移,我們非常地讓母親失望,同時也損傷了母女之間的親情。我們小的時候會經常地在一起討論,母親是不是我們的後媽,尤其是二姐,由於受了母親很多的毒打,這種觀念一直到成年之後都存在於她的意識裏,盡管我和大姐早就釋懷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地理解了母親,她是一個非常要強的人,在婚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又是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生活,壓力可想而知。而父親又是一個比較軟弱的人,所以母親終其一生都要扮演強者的角色,我記得有一次她開玩笑地說,好人都讓你爸爸當了,我永遠隻能演壞人,雖然是玩笑話,又何嚐不是她自己的心聲。現在她也是年近七十的人了,脾氣當然是好了很多,但對於兩個姐姐的孩子在教育方麵還是恩威並重的,周末也常常要求兩個小家夥早早地起來爬山,鍛煉身體,絕對不允許他們睡懶覺。她曾插手於每一個孩子的愛情和婚姻,造成了我們的幸福或者是不幸,無論結果如何,她的出發點都是好的,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承受生活的苦難,但是她是否想過恰恰源於此,我們始終都無法真正的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