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蕾的盛宴

上海人常說，“拚死吃河豚”，其味之鮮可想而知。以前在東海之濱的南匯曾經吃過，肉質細膩、魚皮糯滑。紅燒，典型的上海農家菜。

這次在京都一家小小的河豚料理店來了個全套，有河豚魚生、火鍋、涼拌魚皮、油炸魚塊等等。總體來說，不失精致。但是幾個小時的盤腿而坐，委實把老骨頭折騰了一把。

真正令我驚豔的，是由山本太太親手膾製的那一口。那是一碗賣相極其普通的家常河豚海帶湯。前一晚做的，湯汁稠厚，已結成肉凍狀。第二天加熱即食，湯汁鮮美醇正，魚肉軟嫩而有質感。一口下去，簡直令人飄飄然，欲罷不能。正如我們老家所說的“打耳光都不放”。

山本太太是那一家日式旅館（RYOKAN）的女主人，幹練而不失“那一低頭的溫柔”。鮮活的河豚從漁夫市場買來，當場請專業人士剖殺處理。拿回家後，與海帶一起烹煮，不放任何作料，吃時加日本粗鹽一撮。

簡簡單單，卻是味蕾的盛宴，沒齒難忘。

河豚劇毒，盡人皆知。而用新鮮河豚製作的清酒更是萬毒之王。套用一句俗語，“河豚魚，一條命，河豚酒，命兩條！”。從字麵上解釋，河豚酒的毒素劑量至少是河豚魚的兩倍以上。可話說回來，但凡有毒的東西，一般也鮮美無比。河豚酒就是這樣一道致命的美味。

這次京都之行，因緣際會，嚐到了這種傳說中的河豚酒。

河豚酒是用河豚的魚鰭來做的。具體來說，將河豚魚鰭用火燒灼後立即放入上好的日本清酒，請客人當場品嚐。其味醇香無比，略帶焦甜，確實不同凡響。來了兩壺，欲罷不能。過後不久，似乎更覺體內洶湧澎拜，有“氣拔山兮力蓋世”之感。緊接著，更有一種非常短暫的美好，燦若流星，難以名狀。不知道是清酒的作用還是河豚魚鰭的作用，還是兩者的疊加作用。

不過，不追究也罷，人生一世，感覺至上。太科學，太物質，太具體，太數字，在我看來，都太俗套。

由於有著嚴格的江湖禁口令，普羅大眾對河豚酒知之甚少。但是畢竟沒有不透風的牆，多少年來還是有人犯難搏命，“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慶幸的是，在這個駭人驚豔的曆程中，本人又瀟灑地走了一回。

小時候，聽親娘講，她老家丹陽有一條嚴格的約定俗成，吃河豚是不能喝酒的。我想那是因為河豚毒素會乘著酒勢在全身迅速擴散，後果更為嚴重。

在金壇、丹陽那一帶，我們管奶奶叫“親娘”。

一直不太清楚，親娘的老家是幹嘛的，也沒來得及問，但好像總和打魚有些關係，應該不會是魚販子吧？也不像打魚殺家的。很希望親娘是漁家女，站在船頭，臉上紅撲撲的，唱著“漁光曲”，江風吹來，長發飄飄，一副英姿颯爽的樣子。

親娘說吃河豚前要嚼一些蘆根才不會中毒。又說丹陽人從不用河豚請客，如果食用時正好來客，會把筷子往飯桌中間一扔，意思是客人自己決定，概不負責。這樣看來，那個年代，雖然是在鄉下，但對吃河豚這件事還是非常慎重的。

這倒好，到了我這一代，不僅大塊吃魚、大碗喝酒，還想出花頭把魚鰭放到酒裏喝，真是發酒瘋發到東洋去了。

親娘在天國可要為我捏把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