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10年前,我曾有一次機會走絲綢之路。老板的朋友從歐洲來,老板沒時間陪,就讓我陪著走了一趟。整個行程是烏魯木齊-天山-吐魯番-哈密-敦煌-嘉峪關-蘭州-西安-洛陽-北京。老板的朋友也頗有些背景,是丹麥駐歐洲委員會的大使(後麵稱為老丹),另外一個是他的朋友,一位英國商人(後麵稱為老英)。兩個老頭都60了,對中國絲綢之路仰慕已久,便趁假期結伴而來,他們從歐洲坐火車到阿拉木圖,然後在烏魯木齊和我會合。這就是整個故事的背景。
當年的我,剛剛20出頭,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得到這個任務挺高興。雖然知道前路不少艱險,但也沒放在心上。當年正是新疆比較亂的時候,市麵上流傳的謠言是:一位漢族同誌走在大街上,呼啦一下圍上一群維族同誌,等人群散去後,發現漢族同誌身上插著幾把刀,躺在血泊裏……,所以,我這邊一準備出發,便有一班狐朋狗友,殷切的詢問是否已經夠買人壽保險並將他們列為受益人。
閑話少說,卻說在五月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我背著包袱,直奔北京火車站(因為預算問題,隻能坐火車)。從北京到烏魯木齊,到4晚三天(那時還沒有提速),我不想吃車上的飯,於是就買了一包水果、西紅柿、黃瓜外加一大包方便麵。兩個包一係,往肩上一搭,活脫脫一個鄉下妹子。好在買了一張下鋪的票,安頓好,倒頭便睡。
車上幾天,和別的旅客也熟了,有的是塔克拉瑪幹油田的工人,有的是內地去探親的。一個維族的小男孩,和我混熟了,在我的鋪上跳來跳去,很是可愛。車一過天水,景色迥然不同,一派戈壁大漠氣派。談笑間車到了烏魯木齊。下了車直奔烏魯木齊南站去接國際列車,最後才發現兩個老頭已經到了下榻的酒店,讓我撲了個空。
會合後,我們在烏魯木齊市裏轉了幾個巴紮,就租車去了天山。租的是一輛toyota的landcruiser, 居然半路開鍋,走走停停的順著蜿蜒的山路往上爬。到了半山腰,要交上山費。然後又像蝸牛爬似的爬到了山頂。一到山頂,就看到遠處的天池,一壇碧水在群山和森林的環繞之中,背後是高聳的博格達峰,白雪覆蓋的山峰連著天上的白雲,看這似乎觸手可及,又高不可攀。一下車我們就被熱情的哈薩克牧民包圍了,爭著要我們住他們的帳篷。我審時度勢,認為住他們的帳篷確實不錯,出門就是天池,於天地融為一體,何等的自在?我原來定了山下60公裏外的賓館,看來不合適,我們要在這裏玩四天,光是每天上山的過路費就不便宜。於是包了一個帳篷,這個帳篷是個主帳篷,帳篷了三分之二是炕,炕上靠裏一圈都是被,地上中間是個爐子,煙囪通過帳篷頂上的天窗通到外麵。有一些簡單的家具。這裏就是主人一家平時吃飯聚會的地方。還有兩個小帳篷,我也看了一下,小很多,也沒有爐子和家具。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喝了完奶茶,我們便到天池邊散步去了,密密的森林間有一片一片起伏的草丘,綠茸茸的像地毯一樣,在傍晚的霞光下,如夢似幻。
晚上回來,主人殺了隻羊,給我們烤羊肉。帳篷裏沒有電,點上蠟燭,就著天山啤酒,吃著地道的烤羊肉,大家談天說地,其樂無窮。我們又邀請了住在小帳篷了的一對愛爾蘭情侶和我們一起吃,並相約明天騎馬到山上去。晚飯後,主人安排我們就寢,五月的天山還是春寒料峭,再加上海拔2000多米,晚上小雪粒子打得帳篷頂上的雨布沙沙作響。我把帶的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了,還蓋了三床被子,還不是特別暖和。
剛躺下沒多久,來事了,兩位派出所的民警同誌推門而入(帳篷是沒有鎖的,隻有一個裂著縫子的門上麵搭了一個扣),說,起來起來,知道住這裏不允許嗎?要罰款的。我說,不知道呀,他們帳篷都有營業執照,可以租呀。民警說,他們的營業執照過期了,還沒換呢。我說,那不關我的事,再說,什麽時候給換呀?民警說,現在是淡季,每人管這事,等到六月以後再說。我看這位民警,一沒戴帽子,二沒係風紀扣,滿臉通紅,嘴噴酒氣,八成是喝醉了找事來了。再看旁邊那位是位年輕的小夥子,身材高大,麵皮白淨,於是就問他,你們領導呢,我想和他說說。小夥子一指醉漢,他就是我們領導!得,沒戲了。我說,這樣,我跟你們去派出所說事,讓外賓先休息,他們都拿著外交豁免護照呢,搞出事來影響不好。於是,我就被帶到了天池派出所。
派出所不遠,也就二三百米,牧民們怕他們的客人吃虧,也都跟來了。圍著兩位民警炒個不停,我心想,別鬧出民族衝突來,就勸他們回去,牧民們都很仗義,說你不回去,我們也不走。我被帶進辦公室進行教育,大概就是說旅遊局的規定,亂投宿要罰款。我心裏說,MD,老子好歹也是學法律出身的,跟我來這套。當然,表麵我還是對民警同誌畢恭畢敬的。我問罰多少,他說,外賓每人1000元,我是中國人,罰250。我說,好呀,把規定給我看看。民警說,管鑰匙的人回家了,規定所在櫃子裏,拿不出來。我說,這樣吧,左右我也沒事,我等著,你派人去拿鑰匙吧。民警唧唧歪歪半天,最後硬的不行來軟的,說,這樣吧,念你初犯,從寬處理,他們外國人每人罰200,你就掏50吧。我說,這可不行,我這人一向遵紀守法,規定罰一千,我絕對不會交900,我是個好公民,怎麽能跟國家規定討價還價?不過要是看不到規定,我是1分錢也不會出的,否則也沒法向我老板交待。最後,沒辦法,民警就威脅我,如果不交罰款,就等著到烏魯木齊旅遊局去報到吧。我說,你看,天也很晚了,我要在山上呆4天呢,反正你也知道我住那個帳篷,歡迎你隨時帶旅遊局的同誌來找我,沒其他事,我就去睡了。然後我就在牧民們的前呼後擁下走了。結果直到我下山,也在沒見過那位民警同誌。回到北京,跟朋友們講起這事,他們都說,你這個小丫頭,膽子也夠大,就不怕把他們惹極了,一棍子把你打暈了,扔到天池裏喂魚?這是後話了。
話說一夜無話,隻是半夜裏有牛羊拱在帳篷邊吃草,吵醒了我,以為有賊,後來知道是羊,就又昏昏睡去。天蒙蒙亮的時候,主人進來生火,又把天窗上的雨布收了,我睜開眼,便看到頭頂的藍天白雲和一縷嫋嫋升起的炊煙,天碧藍如洗,說不出的清爽。早飯後,我們背上手抓羊肉和饢,作為午餐,騎上馬就向山裏進發了。哈薩克人號稱是馬背上的民族,騎術精湛。兩位向導,一個在前帶隊,一個在後壓陣,我們一行7人,像一隻小小的馬隊,沿著河穀往山裏走。這個季節屬於枯水期,山上的冰川還沒融化,河裏沒水,隻有拳頭大小的鵝卵石。在往上走,是羊腸般的山路,窄的地方隻能容一人通過,外側就是山崖。我騎的是匹口歲很年輕的馬,年輕氣盛,總外前跑,害得我把韁繩勒了又勒。有時兩人並騎,我就盡量在外側,心想,不知道我萬一殉職,會不會給我烈士的待遇。
上到3000米左右,我們把馬拴在樹上,開始向上徒步攀登,山勢並不陡峭,隻是越往上走,海拔約高,腳下越沉重。老丹雖然已經60多了,可是身體真是棒,麵不改色心不跳,真如閑庭信步。他一邊走,一邊左右看,像在找東西。我心裏納悶,不多時,他撿起一樣東西,等我趕上來。到跟前,他把東西遞給我,說給我的。我一看,原來是一根樹枝,可以用來當拐杖,我心想,我又不瘸,給我這個幹嘛。但是盛情難卻,就拿著了。在往上走500米,我才意識到這個拐杖的重要性,沒有它撐著我,我根本就走不動了。
大約上到4000米左右,我們到了這個小山峰的峰頂。左顧天池如鏡,右盼博格達峰如玉,下看綠草如茵,上看藍天如洗。此時此刻,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在天山上的幾天裏,真如世外桃源,讓人身心如醉。不過臨下山時,有一個小插曲。一個日本女孩,到我們的帳篷裏,像和我們分租,因為這個季節,帳篷沒幾個,隻有我們這個大帳篷有餘地。她是登山愛好者,從天山要再去尼泊爾登山。我出於民族大義,義正詞嚴的拒絕了她。可憐個子小小,衣著單薄的她,圍著一條毛毯,在山間的幾個帳篷間轉來轉去,找落腳的地方。最後還是解決了。但今天想起來,覺得那時的我,實在是年輕幼稚的可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