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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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我的父親

(2009-06-17 11:11:20) 下一個


爸爸在我心裏是最疼愛我的人也是我最親的親人。他去世多年後,午夜夢回,還時常夢到他笑容滿麵地回到我們當年的家中,對我們說他其實是出遠門去了,現在回來了,再也不走了。夢中的我,還一如當年那般的幼小,複見其人聞及此言,立即歡呼雀躍,撲向他的懷裏。隻可惜再美的夢也總是要醒的。醒來後總要恍惚失落傷感半響,不覺就淚流滿麵。

多年來,這夢總是重現,總是一模一樣的背景,家中布置和他去世時完全一樣,自己也永遠是那麽年幼。我自己分析覺得年幼的我對他的死很難理解和接受,畢竟人的死亡不是一個容易讓兒童理解接受的事實和概念。我大概在心裏自己找了一種自圓其說的解釋來安慰自己,就是他隻是出遠門了,日後還會回來的。所以有了這個多年來重現的夢境。

我自出生就體弱多病,因此耗去了父母很多時間精力和心血。所以在我生下來沒兩年父親就開始患病時,親戚鄰居都說我是“災星”,給這個家帶來了不幸和災難。可是爸爸卻不以為然,反而對我疼愛有加。

爸爸多才多藝,能歌善舞,裁剪設計針鉤刺繡樣樣精通。他讀大學時因家境貧困,就是靠著自己有一門好手藝,出售自己編織鉤織的鞋帽衣服飾物掙得學費和生活費來完成學業的。他也常常在學校/單位的文工團表演歌舞。在他生病前期,精力還比較好,常常教我和姐姐唱歌跳舞。我們日常穿的衣服也都是由他設計剪裁製做的。爸爸心靈手巧,很多圖案樣式都是他自己構想出來的,很獨具一格。還記得他給我們編織的一件毛衣,上麵繡了一隻栩栩如生美麗的蝴蝶,我和姐姐穿了走在路上,常有人問我們是在哪兒買的。爸爸給嬰兒鉤織的鞋帽也總是讓親友愛不釋手。

爸爸很有愛心。看到我非常喜歡我唯一的一隻得來不易的娃娃,每次給我做衣服也給我的娃娃做一件一模一樣的,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都不例外。我每次給我的娃娃試穿新衣時心裏總是充滿了興奮和喜悅,很能體會感受到爸爸對自己的疼愛。到他生病後期了,他自知康複無望,來日無多,一有時間和精力就給我們織毛衣做衣服,他去世前給我們把後麵好幾年的衣服都準備好了,深怕我們在他走後穿不暖受苦受凍。

爸爸很注重對我們的教育和文藝方麵的培養。小時候送我去青少年宮學畫畫,參加合唱團。記得我學畫了一段時間後,特別想要一套各種顏色的彩筆。那套彩筆在當時算是很昂貴的。爸爸看我對它心儀已久,終於對我許諾說,如果我那年期中考試得雙百分就把那套彩筆獎給我。那天考試我特別仔細深怕自己出錯,自己覺得考得很好,所以下學回家就興衝衝地告訴爸爸說,我肯定能得雙百。爸爸看我那麽肯定,也很高興,當即就帶我去把那套彩筆買了回來。從商店回家的路上,我對那套彩筆愛不釋手,心裏一徑計劃憧憬著能用它們畫出多美的畫呀。正當我興致衝衝地走著呢,迎麵碰到了我的班主任,告訴我們說她已經批改了我的卷子了,語文數學都扣掉了兩分。我當時頓覺羞愧難當,剛才信心滿滿的,誇口說自己一定能得雙百,爸爸相信我的話把獎品都給自己買了,現在可怎麽辦呀?我一麵內心羞愧,一麵又很擔心新得來的彩筆會被沒收。出乎我意料之外,回到家後,爸爸並沒有批評我,而是很平靜和藹地對我說,他知道我已經盡力了,以後再多多努力就是了,這套彩筆還是獎給我. 這套彩筆我一直珍愛,用了好多年。爸爸的寬容,理解,和慈愛在我心裏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他患病後好幾年都隻工作半天,所以有很多時間在家陪伴我們。記得兒時對爸爸相當依戀。每天早上我出門下樓去上學,爸爸總是站在陽台上一直看著我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轉彎處。我也時常一邊走路一邊回頭去看站在陽台上看我的爸爸。一天早上回頭和爸爸揮手告別的時間太長,沒看前麵的路,結果一轉過頭來,鼻子正好撞在一幢樓的牆角,血嘩的一下就流了下來。我小時候貧血,出血很不容易止住。那一次撞得很厲害,當然就更不容易止血了。到醫院折騰了好幾個小時鼻血才慢慢的止住。爸爸在一旁自責不已,一直說他不應該在陽台上看我分散我的注意力。止血回家後,爸爸立即給我衝了一杯香甜可口的巧克力麥乳精,我至今還記得那味道的甜美。我那天其實沒有覺得多疼痛,相反還覺得挺幸福的,因為受傷多得了爸爸的照顧和疼愛。

到他生病後期,就常常需要住院治療了。我和姐姐隻有周末才能見到爸爸了。每到周末,我就興奮不已,盼望著去醫院探望爸爸。到病房裏,爸爸總是立即把親友同事探病時送的水果點心拿給我們吃。我們就一邊吃,一邊告訴他上周新發生的事情,給他唱我們新學的歌,跳新學的舞。他同病房的病友們也盼著我們去,因為我們一去,他們快樂開心熱鬧很多。

再到後來,他的情況就很不好了。他同病房的病友也逐一去世。因為他們都是患的同樣的病,我們都知道情況不容樂觀。醫院下了好多次病危通知單。記得好幾次我們還在學校上課,就有親友來學校接我和姐姐去醫院見爸爸最後一麵因為爸爸病危。他住的醫院離學校好遠,幾乎要從一公交車線路的首站坐到末站。還記得我和姐姐惶恐無助地坐在公交車上,一路期盼祈禱還能見到爸爸最後一麵。時至今日,還清晰記得當時內心的淒惶蒼涼無助悲痛的感受。趕到醫院,看到他身上插滿了管子,昏迷不醒,我們總是大哭不已。那麽多次病危都又救活了。遺憾的是他去世時我和姐姐都不在病床前,因為醫生根本沒來得及發病危通知單。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和姐姐正在家做功課,一直在醫院陪住的媽媽突然回來了,還帶回來了放在醫院裏的洗漱用具。媽媽說爸爸走了,走得很快,醫生都沒來得及發病危通知單。那天晚上家裏的布置擺設就在我心裏定格,成了我多年重現的夢境中的背景。

爸爸臨終前,一再叮囑媽媽,要重視對我們的教育,我們能在學習的路上走多遠,就要支持我們走多遠。他的叮囑我們一直記在心裏。在我博士論文答辯順利通過的那天,我在心裏說,“爸爸,如果您在天有靈,願您感到高興和安慰。我多麽希望您能親眼看到這一天哪!”

坐在家裏的大熒屏前欣賞歌舞節目時,我總是想起爸爸。爸爸生病後期很渴望能有一台電視機,能收看他喜歡的歌舞節目。可是當時電視機是奢侈品,家裏不遺餘力地把錢都花在給他治病上了,哪裏有閑錢買那樣的奢侈品呢? 所以爸爸最終也未能如願。如果爸爸能活到現在該多好啊。他那麽多才多藝,一定會生活得很愜意很豐富多彩。

寫下這篇文字,對我實屬不易。爸爸的英年早逝是我心中永遠的痛。時常想起談起心中總有無盡的思念和傷痛。我那最疼愛我的父親啊,我多麽期盼有一天能與你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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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7)
評論
autophagy 回複 悄悄話 有沙發坐,真好。
你有一個好爸爸。你有一個好Family。
不思八九 回複 悄悄話 回複香草仙子的評論:

是的是的,快樂有人分享就多一些,傷痛有人分擔就少一些。很高興能在網上與你們相識!
香草仙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安娜晴天的評論:
晴天,八九,我們三人可以算是一個“俱樂部”的了 - 傷父女兒俱樂部。傷痛有人分擔,日子就好過了。
不思八九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安娜晴天的評論:

謝謝晴天!我也希望爸爸在天之靈能對我今天的生活感到滿意和欣慰。這些感受都是在我心裏埋藏了多年的,寫下來很不易,流了不少眼淚。不過也很高興有朋友讀後能體會分享我心中的感受。

我讀過你寫的關於你娘娘的文字,很受感動。隻是當時還沒注冊,所以不能留言。我很能體會你失去娘娘後心中的痛。也祝她在天之靈看到你生活得這麽好,把小安娜帶得這麽好,為你感到高興和寬慰!

歡迎你以後常來做客!
安娜晴天 回複 悄悄話 跟著香草坐板凳。
無言。。。香草說了我想說的話。
你是用心寫文,所以你的文章總是感動我。

祝老人家在天堂安好!
他一定為你自豪!好好生活,快樂過好每一天,他會高興的!
不思八九 回複 悄悄話 回複香草仙子的評論:

謝謝香草來做客,並留言分享內心感受。是啊,我們都是心中有痛的旅人。我看過你寫的紀念你父親的文章,很感動,但因為那時還沒有注冊,不能留言。很能體會你因為沒有陪伴他最後一程的心中的痛楚。

是的,我應該覺得幸運了,父親畢竟陪伴疼愛了我近十年。但這份失落的痛楚是我心中打不開的心結。往往提起就要落淚。還是因為昨天看到你寫的娃娃的文章及你的回複,才決定寫出這篇文章。也是含淚才寫完的。

覺得和你有心靈相通的感覺。很美好!
香草仙子 回複 悄悄話 坐你的沙發。又是你第一帖的沙發。很新的沙發。
看得我眼淚都流下來了。我和你一樣,都是心中有痛的旅人。
我爸爸去世時,我在美國。非常痛恨自己沒有陪伴他的最後一程。
你的爸爸真是少見的中國好男人好父親。會做這麽多家務事,給了你這麽多親密陪伴。你很幸運了。我爸爸是工作狂,沒有給我太多陪伴。但他也以他的方式給了我一份厚愛。
謝謝你分享你的故事。我的心靈有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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