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水長 ( 十) - 與你分享一則動人的故事

愛，成功管理不二法門

自一九五九年到巴西與長科團聚，從此夫妻為家庭事業打拚，即使風風雨雨波折不斷，但全家倒也平平安安、和和樂樂。一九六九年，永鬆十九歲，次子永立九歲，三子永基八歲，四子永定五歲，不久，我又懷了第五個孩子。永鬆申請到美國南加州科斯達梅莎(Costa Mesa)社區大學，我們都很高興他去美國留學。永鬆初到巴西時，不認識一個葡萄牙文，但他聰明勤奮好學，很快克服了語言上的困難。在學校，他是老師們喜愛、同學們敬佩的好學生；他在家中是個好幫手、弟弟們的小老師。他的個性一方麵受我的影響，隨和、敦厚，但他又有長科不畏艱難的冒險精神。他很向往美國先進的科技、富裕開放的民主社會，他認為美國是世界的舞台，他想趁年輕多拓展視野。

長科個性好動、點子多，他以前就有去美國的願望，美國繁榮先進，誰不想去美國做事賺美金呢！在外多年跟他稱兄道弟的朋友極多，去美國的人不少，更激起他的興趣。但是他沒有學曆，不懂英文，美國這條路不是那麽容易走。長科想出一個計畫──他和永鬆一起去美國，一方麵就近照顧兒子，另一方麵去探探美國的餐飲市場，或許可以在美國打出一片天。

永鬆從小與我相依為命，是我艱苦孤獨時的唯一寄托，而且他從小聽話懂事，最了解我的心事，是個孝順聰的孩子，我真舍不得他走。但理智告訴我，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天地，有他自己的前途，我不能有婦人之仁，不能阻撓他。想起當年長科十九歲時，我倆新婚不久，我懷著永鬆，還不是鼓勵他遠走高飛！

左思右想，決定讓長科父子倆去美國，我來負責四海飯店營運。要負起這艱巨任務並非易事，我把我構想多時的計畫與長科商量。「請你辭退店內所有的舊員工，把廚房內的幾個廚師和幫手全部帶走。」長科聽我這個要求，麵有難色，不斷地搖頭，問我：「妳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經營飯店多年，我漸漸產生了一套管理方法，與巴西籍的工人們相處久了，深知他們的性格與習慣，所以我想獨立經營飯店，看看自己的理論是否可行。

「你放心走吧！」我向長科解釋：「這個店是我們曆盡艱辛開起來的，我一定會把它繼續開下去，但現在我們請的師傅和工人同我的年齡差不多大，你到美國又不是一天兩天，他們知道你不在，一定會為難我，就會影響飯店的生意。如果他們願意跟你走，你就把他們帶走。 」於是長科對店內的舊員工都作了合理的安排，有些給遣散費，有些給介紹新工作。他把他弟弟、弟媳安排在廚房作幫手，和永鬆去了美國。

從此我們夫婦又再次分手，各自支撐著不同的局麵，在未來的六年歲月當中，品嚐著另一種的悲歡離合。對我來說，這一段時光，是漫長人生當中給我磨練，訓練我成為一個能幹的飯店管理人。我可以說是以興奮的心情獨挑重擔，我要實行我的理念，看看能否成功創出一套管理方法。我一向覺得中國人的飯店人事繁雜，管理不易，我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由我親自招聘人員，招聘的條件除了必備的技術外，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年齡約在二十歲左右。我堅信我能以一個母親的身分和年輕人好好相處，就像與永鬆這些年來相處的一樣。

我要解決的第二個問題是調整菜單，中國菜太繁雜、式樣太多，我把巴西人不愛吃的菜式刪除，留下符合他們口味的，然後將中文菜單翻譯成葡萄牙文，再將之編號，方便點菜。我覺得最重要的一個努力，是在店裏實行富有人情味的管理方法，改變雇主、工人間的對立地位，而讓工人們覺得我像一個家長、一個母親那麽親切。工人們全部按勞付酬，如果需要加班，我會在該給的報酬上再加上一筆。周末上班的人全加工資，晚上如有訂位宴會，每個人另加小費。四海飯店兩層樓可容納一百八十個座位，工人愈做愈出力愈興奮，他們很多人都自己買了房子，對我感激萬分。

如果某個工人做事發生差錯，我絕不會當眾指責，也不準別人指責他，而是同自己兒子談話一樣，把他叫到身邊輕輕問他。隻要對方表示認錯、願意改過，大家就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遇到工人有什麽高興的事，如生日、結婚、添丁，或遇到困難，我都會拿錢出來給他們助興，或幫他們度過難關。有時孩子們會問我為什麽這樣做，我的回答很簡單：「你想想爸爸媽媽的經曆就不難明白了。工人們雖然都是本地人，不像爸爸媽媽那樣飄洋過海，但他們也是為了生活才出來工作，如果他們都很有錢，還會給別人打工嗎？在這個世界上，賺錢不容易，他們這樣年齡，本來應該去讀書，媽媽難道不應該像對自己兒子一樣對待他們嗎？ 」

有個日本廚師李歐，他跟永鬆同年，很會做事，但常偷店裏的東西轉賣，同事們都很討厭他，常來跟我抱怨，不願與他一起共事。我並不輕易解雇人，我想李歐偷東西一定有原因的。一個晚上待大家都忙完了，我把李歐喊過來，他臉上有著做錯事的沉重表情，大家都認為我這是要他走路，在旁等著看好戲。「你家裏有些什麽人？」「一個姊姊，下麵有弟弟妹妹六人。」李歐因為父親在農場工作不能常回家，母親常生病，所以他要負責照顧弟妹。他愈說臉愈紅。看著那張年輕卻滄桑的臉，我心疼了起來，我想幫他解決問題。我把其他員工叫進來，對他們說：「你們不偷不拿又有本事，到哪裏都能找到好工作，而李歐，又偷又拿，外麵有誰敢用他？隻有我要他！如果你們不能和他一起工作，我就不留你們了。 」李歐聽到這兒放聲大哭，他說：「大家都別走！我今後再也不偷拿媽媽的東西了！ 」

李歐真的很乖，對家庭很照顧。幾次刮大風下大雨，他擔心年幼的弟弟妹妹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會發生危險，總是會跟我說一聲，急忙跑去學校巴士站，身上背一個、手裏抱一個，把弟妹安全送到家，再趕回來工作。我把這些二十歲左右的工人看成自己的兒女，他們也把我看作自己的媽媽。人心是肉做的，你對別人好，真誠相處，別人也會對你好，更會敬重你。我從小在祖母身邊，深受祖母影響，她待人寬厚，關懷家中下人，同情窮人及弱小，逢年過節賞給工人們不少吃的穿的用的。她是虔誠的佛教徒，每回去寺廟上香，身上準備了不少錢，隨時分給路邊或廟前的乞丐或老弱幼小。她對大家好，大家也會替她著想。

四海飯店有二十八名工人，試想，如果有一、兩個不肯合作、不肯用心，破壞力是很大的。如果某個侍者對食客態度差一點，或某個廚師在炒的菜中多放一點鹽，壞了口味，食客便不會回頭了。又譬如廚師討厭老板，暗中搗蛋，把蝦或幹貝這些昂貴的食材浪費或丟棄，這樣飯店就會虧損。所以老板一定要厚待員工，大方地與他們分紅，他們工作才會更用心，餐館實在靠他們支撐著的啊！

自從我重新整頓管理後，飯店的生意蒸蒸日上，大家都敬我為能幹而又充滿溫情的老板娘。後來事實證明我的見解很正確，直到一九七五年我離開巴西到美國，我所招聘的二十八名工人沒有一個離開。在我臨行前，工人們流著眼淚送行，有幾個年齡最小的依依不舍地喊著媽媽，要跟我到美國去。那種情景，如今數十年後仍曆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