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無狂想地

曼舞飛絮的羈旅,小小的足跡漂泊在文字裏,隨心而來,隨緣而去,隨意而遊,隨喜而嬉,天地一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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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清水長 ( 二) - 與你分享一則動人的故事

(2010-10-11 10:48:25) 下一個
我來自地主之家

我的父親李修禎,揚州市邗江縣汊河鄉人,生長在一個知書達理的地主家庭,田地房宅無數,過著富裕舒適的生活。他從小接受儒家教育,四書五經、百家姓、千字文皆耳熟能詳融會貫通;也對西方文明十分向往,一心想進大學選讀工程或科學。但祖產和家業的責任將他牽絆住,使他沒有機會跨越保守傳統舊思想的藩籬。

我是李素清,一九三一年生,是長女,下有一個妹妹和三個弟弟。父親在家裏辦了私塾,我六歲開始上學,接受的也是中國傳統教育,在孝順父母、忠孝節義、尊師重道、三從四德這些倫理道德的薰陶下成長。祖父母是虔誠的佛教徒,經年累月地布施乞丐、救濟窮苦貧病人家。父親心地善良、樂善好施,尤其熟讀《易經》,對命理學頗有研究,深信因果。我從小跟著家人到寺廟燒香拜佛,佛教精神像是一顆顆種子在我心田孕育,「慈悲為懷、行善積德」成了我的人生宗旨。

有一年冬天,我和父親下鄉收租,回家的路上,天色昏暗,飄著細雪,我看到同村放牛的孩子,隻穿著單薄的衣褲,凍得全身顫抖,我毫不猶豫地朝她走去,把棉襖脫下幫她穿上。父親疼惜地怪我說:「不該自己受凍,把棉襖送人。 」我倔強地回答:「我的棉襖多到穿不完,我脫了這件還是暖暖的。再說,窮人家沒米下鍋,可能回家還沒飯吃呢!我同情幫助她,有什麽不對? 」父親見我正義凜然,振振有詞,摸摸我的頭,微笑默許。

我年歲漸長,父親讓我下鄉收租,全權處理。有年作物歉收,佃農們一片哀苦之聲,很多人交不出田租(白米)。有人死了婆婆,沒錢下葬;有人孩子生病,沒錢看醫生;更多人一天吃不到一餐,受饑餓煎熬。當我看到這些貧苦佃農實在交不出租金時,惻隱之心油然而起,很果斷地在租約上寫「租子交清」,蓋上父親的圖章交回給佃農。佃農們感激流涕,直呼我是「菩薩」,我慚愧地否認了。回家後,我怕被家人發現,便叫長工將裝滿糧袋的騾車從前門進去,自己卻拿著空袋子閃入後門,以為少個幾百斤米看不出來,應該隱瞞得過去。

沒想到還是東窗事發。母親很不高興我竟如此一意孤行,沒跟大人商量;父親卻有他的看法。 「清兒將來一定能獨當一麵!她有膽識,又有判斷力,要是她是個男孩,李家就後繼有人,無須操心了。 」我知道父親不反對我的做法,是因為他有顆仁厚的心,也能同理貧苦人們的境遇。 《左傳》孟嚐君門下的食客馮驩,替他收租時將佃農的欠條燒掉,為他「買義」。當時我大膽在租約上寫「租子交清」,隻是一股發自內心的悲憫,單純而堅定,而無任何權謀或居心。

我十四歲時出痧子(麻疹),接著得了眼翳病,什麽都看不見。父母帶我遍訪揚州和南京的中西醫,群醫束手無策。暗無天日、足不出戶的兩年裏,我的思想劇烈旋轉,第一次遭遇人生的痛苦;我的心靈起伏回蕩,不知是否會被這打擊擊垮。清明節那天傍晚,有個乞丐婆婆來要飯,我急急要母親多拿點飯菜給她,她看到我兩眼失明便問母親:「為什麽不請醫生醫治?」母親沉重地說:「看遍了全揚州和南京的中西醫,還是不得痊愈。 」乞丐婆婆說她有個秘方,但猶豫了好一陣子,「隻怕你們不敢相信我的方子。 」我在旁聽了堅決地說:「隻要能治好我的眼睛,什麽苦我都願意吃。」

乞丐婆婆很嚴肅地說:「在您們家朝北的後門牆上有個蜘蛛結的窩,像個小棉球,裏麵有小蜘蛛,捉七隻給她吃下,她的眼睛馬上會好。 」母親很認真地對她說:「若真能治好我女兒的眼睛,妳也不必討飯了,就到我們家來住,我會給妳一份工作。 」父親還向她要了地址,「生吞七隻小蜘蛛」,沒人聽說過這種秘方,母親愛女心切,怕我會中毒身亡,父親倒是慢悠悠地說:「就讓素清試試看吧!治好或中毒,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我意誌堅決要和命運搏一搏,心裏默念觀世音菩薩慈悲,一切就聽天由命罷!向父親表明了我的決心,勇敢地一口氣吞下了七隻小蜘蛛。

說也奇怪,我第二天模模糊糊地看見了許久不見的光亮;第三天、第四天,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桌上的飯菜和碗筷;一個星期過後,居然重見光明。父親派人去找乞丐婆婆回來,依著地址卻隻見一座破廟,根本見不到她的蹤影,逢人就問,也沒人聽過有這麽一位乞丐婆婆。最初幾天,我興奮地不敢閉上眼睛,不肯睡覺,深怕光明會再次消失;每天醒來,緊張地不敢立刻睜開眼睛,深恐又是一片漆黑。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過了很多年才慢慢淡忘。

在現代人的觀念裏,我的際遇簡直是天方夜譚,不可思議,但是,卻千真萬確地發生在我身上,絕非虛構。乞丐婆婆的地址,到如今我依然記得。生命在苦難波折中才突顯得出它的珍貴,失而複得的雙眸,讓我更懂得珍惜無聲無息消逝的每一天。我一直相信,觀世音菩薩千處祈求千處現,祂不一定身穿白衣、手持淨瓶;而是當你最脆弱、最需要幫助的時刻,那個及時出現,給予扶助、指引迷津,為你加持信心的人就是觀世音菩薩。



大千世界小學徒

一九四五年農曆二月,天色陰冷灰暗,飄著細雪。長科的包袱裏隻有兩套換洗衣服,衣著單薄的他,咬著牙強忍寒冷。當年汽車燒的是煤炭,司機要用手搖著輪盤去鼓動風箱,等到機器轟轟地響時,乘客才被催促上車。母親千萬個不舍地握著長科凍僵的手,父親頻頻叮嚀他:「做人要厚道,做事要勤快,不要怕吃虧,好心會有好報……」看似不合時宜的八股,或許有人嗤之以鼻,長科卻牢記心底,不管多少年後,不論身在何處,他都謹守父親教誨而受用不盡。

長科和父母依依惜別,母親雙眼含淚,佇立在寒風細雪中揮手,關切之情勝過千言萬語。車漸行漸遠,雙親人影愈來愈小,最後消失在人群中,他才意識到自己今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家;冷空氣從四麵八方向他襲來,更使他害怕無助。長科第一次出遠門並不順利。汽車在往鎮江的中途拋錨,旅客們攜著大包小包行李,徒步走了兩個多小時才到長江邊。搭帆船過江時,小帆船超重,加上東北季風激起的大浪,小船幾乎翻轉,所有乘客嚇得半死。抵達南岸的鎮江時,天色已晚,連最後一班火車都趕不上了。

不敢多睡,天一亮就去車站排隊買票,人流像潮水般,把他從窗口硬擠出去。好不容易上了火車,也是擠得水泄不通,站的站,挨的挨,前胸貼後背,沒有一點空隙。他一路站了六小時,連上廁所都沒法子上。從揚州到上海的這段路,也真是坎坷難行啊。在上海的大表哥馬上帶長科到浦東的一間雜貨店作夥計,大概表哥已預先關照好,老板也沒多問,隻問他會不會寫字?會不會記帳?說明隻管吃住,沒有薪水,他的工作是早晚打掃店麵、搬貨、整理倉庫。

老板教他在賣醬油時,提油勺子的動作要快,使個障眼法,讓顧客以為是滿勺,如此一來便能多賺點蠅頭小利。長科卻認為,人家給多少錢,就應給人家多少貨,不能欺騙,總是裝得滿滿的給人。做了三個月後,老板認為他太老實做不了生意,便把他辭了。堂哥又幫他找到新工作。那時天津一帶的商人把一些紫菜類的海貨運到上海,再把上海的白糖運回去。在裝運白糖前,商人要檢驗白糖的貨樣,方法是用一根棍子插進糖袋裏,再抽出來看上麵是否沾滿白糖。長科的工作是當著商家的麵驗貨,每當他把棍子插下去,不是插得太淺,就是沒有多轉動幾下,讓白糖沾上棍子,老板不滿意,三個月後把他辭退了。

堂哥又替他介紹去銅匠店當學徒。銅匠店的老板看他年紀輕,便使喚他替家裏和店裏的夥計們做些雜工。一大清早就得替大家倒馬桶,掩著鼻把屎尿擔到街口的糞池倒;每天到街角的自來水水龍頭處取水,把水一桶一桶地提上四樓;老板的孩子才六、七個月大,一哭,便往他的背上一掛。最累人的是每頓十多人的飯食,忙得他昏頭昏腦,使他想起母親在家每天要替三十多人的夥食忙碌,更加同情她的勞苦。他硬著頭皮做,學會洗衣、炒菜、煮飯、擔水等粗活,不斷告訴自己要不畏勞苦。但三、四個月來,整天裏裏外外地忙,做牛做馬似地,還常常受罵挨打。他愈想愈不對,當初父母是要他來上海學一門手藝的,總不能長久替老板做傭工;店中夥計亦沒有一個同情他,或願意教他手藝。 「不能這樣一事無成,什麽也沒學到啊! 」他鼓起勇氣,迅速收拾包袱,頭也不回地離開,另尋去路。

一個偶然的機會,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在上海最熱鬧的中心地帶──大世界遊樂場,後麵有家「三和大酒樓」,店內有一千多個座位,是很多上海名流、幫派人士出入的場所,生意興隆,頗有名氣。店裏正缺一名夥計,讓長科給補上了,派給的差事是拉風箱,這是酒樓裏最 下等又最吃力的活兒。在當時,即使是廚房的夥計、徒弟,都要攀上一點人事關係。長科既沒背景也沒靠山,知道自己的卑微,隻能靈活點察言觀色,勤奮點埋頭苦幹。拉風箱不是隨便就會拉得好的,風箱的兩邊有兩個洞,在廚房師傅炒菜需要大火時,必須及時打開洞口,用力地拉,這樣火才會猛,菜才會香。菜快炒好時,必須及時關閉洞口,否則菜會燒焦。剛開始,長科在該打開洞口時沒及時打開,該使小力時出了大力,他的頭上不知挨了師傅多少下勺子,起了不少疙瘩。

他肯用心學習,挨打時忍氣吞聲,從不頂撞,沒多久便熟練了。站在火爐旁,天熱時他熱汗淋漓,生意忙時更是兩臂酸痛,好在他身體好,不怕吃苦頭,心裏總想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在十三位師傅、八位徒弟當中,長科年紀最小,人人都可以支使他,所以他 除了要做好份內的事,還多了很多額外的工作。他不但不能拒絕,還要做得快、做得好,不能讓師傅們對他有絲毫的不滿意。當大家收工後去玩、去逛街,他卻一個人默默苦幹。每天晚上,他先把餐廳二樓的桌子一一並攏變成床,再從四樓把二十多個人的床鋪被褥搬下來,一個個鋪好。隔天一早,在所有人未起床前,他要負責準備早點,粥麵飯菜一大堆,等到每個人都吃完,得收拾殘局,他隻能吃點剩下的。然後再一一收拾二十多份被鋪,一捆一捆地搬上四樓。 「每天這樣上上下下,正好練練身體活動筋骨,經得起磨練,總有出頭的一天。 」他總是這樣告訴自己要忍耐、要謙卑。

師傅們的圍裙又油又髒,沒有肥皂粉,隻能用堿水浸,用熱湯泡著。每到午休時間,他就跪在路邊,跟這十幾條圍裙奮戰,用刷子大力地搓擦,不怕油漬頑固不去。磨刀的工作也落在他身上,他耐心地把刀一把一把地磨好,磨得又光滑又鋒利,獲得不少的讚許。師傅們漸漸地信任長科,認為這個年輕人是可造之材,雖然仍是不斷地使喚他,但高興時也教了他不少廚藝和烹調秘訣。長科從此有了一技之長,不愁餓肚,以「揚州師傅」的名號走天下。在三和大酒樓的三年學徒生活,從十五歲到十八歲,長科著實上了一所社會大學。想像一下──廚房裏,日夜與二、三十人共處,師傅與師傅之間的爭權奪利、計較打壓;師徒之間地位的不平等,大欺小、強欺弱;徒弟群裏的投 機取巧、欺善怕惡……人性的醜惡暴露無遺,長科看在眼裏,放在心裏,多做事,少說話,時時自我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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