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行人在舞廳裏落座，早到的人們已經開始翩翩起舞。
沈諾一直沉默，他想尋找機會把剛才被宋濤打斷的話說完，本以為江一璿的羞澀暴露了她的內心，本以為他不是一廂情願，想到她剛才沒心沒肺地同宋濤談笑，似乎根本沒把他在房間中的深情款款放在心上，他對自己剛才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江一璿坐在他身邊，也是一言不發，她想知道剛才沈諾吞吞吐吐究竟要說什麽，他說出那麽露骨的話來，根本不象他說的那樣隻記得‘畫眉深淺’這一句。她還記得他輕撫她的發絲，他想幹什麽，他對她是情還是欲？
或許人們已經看出他們之間的曖昧，沒有人來請江一璿跳舞，銀行這種地方混了幾年的人，多少都會看人臉色。
宋濤忙前忙後照顧眾人，他們點了幾瓶紅酒，宋濤給江一璿倒了小半杯，“璿美眉，就一點兒，醉不了，萬一醉了我背你回去。”
沈諾伸手去拿她的酒杯：“我替你喝。”
宋濤不依，“我給璿美眉倒的，憑什麽你喝。”
江一璿搖搖頭，端起酒杯一仰頭喝幹了，或許酒能給她勇氣，讓她做一次自己。
宋濤忙完後走過來問：“璿美眉，能和我跳舞嗎？”
“我想跳探戈，一會兒跳探戈時和你跳。”
“那我讓他們快些放。”宋濤說。
蕩氣回腸的探戈舞曲響起，江一璿起身，跟著宋濤走向舞池。一曲終了，江一璿回到座位，沈諾陰沉著臉，側過頭故意不看她。
宋濤說：“沒想到璿美眉跳得這麽好，我被她的激情感染，超常發揮。美眉，下個曲子能再和我跳嗎？”
當舞曲再次響起時，沈諾忽然握住江一璿的手，不由分說拉著她走向舞池。到了舞池，她以為他會擁著她跳舞，她渴望被他輕擁，誰知他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拉著她穿過舞池，徑直走到門口。
“我們現在就回去，你等著，我去開車。”
“我想走回去。”
沈諾沉吟片刻，說：“好。”
夜風吹過，江一璿打個寒噤，不由自主地抱住胳膊。
沈諾忙脫下西裝，披在她身上。
“不行，你穿得也不多，會感冒。”她執意要還給他。
“聽話，別爭了，我不冷。”他溫柔中帶著毋庸置疑的強硬，江一璿隻能服從。
外衣帶著他的體溫，溫暖到她的心裏。上次她睡著了，醒來時身上蓋著他的衣服，她不得不把感動深藏在心裏。
“穿這衣服能唱戲了。”江一璿煞有介事地甩著袖子。
沈諾想，她還是這麽沒心沒肺，就說，“你唱吧，我聽。”
“不好不好。”她拽著西裝前襟，指指她身上寬大的西裝，“水桶腰，沈諾，你長得太誇張了。”
“你就明說我胖不就得了。”其實沈諾身材高挑勻稱。
“開個玩笑，誰不知你玉樹臨風啊！”
他被她說的不好意思，“走回去挺遠，你能行嗎？”
“能行，今天的鞋跟不算高。記得第一次見麵，你也是這樣問我的。”
“今天不用擔心，你走不動我會把你背回去。”
江一璿臉一紅，沒有說話。
“璿兒。”沈諾試探著這樣叫她，他上次這樣叫她是她睡著的時候。
“嗯？”江一璿心裏一暖，假裝沒有覺察他的窘態。
“璿兒，你在想什麽呢？”
“很久沒這樣了，我都記不清上次參加舞會是什麽時候了。”江一璿踢開腳下的碎石，“那時候多好啊，什麽都不需要掩飾。”
“現在呢？”沈諾問。
“現在需要戴著麵具。”
“麵具下藏著什麽秘密？”他故意問。
江一璿狡黠地笑了，“沈諾你很城府很深呀，總是打探我的秘密，從來不說出自己的。”
“我隻是問問而已。”
她回身看著他問：“什麽叫問問而已，我要是打探你的秘密，你會說嗎？”
他坦白：“我有什麽秘密，我的生活很沉悶，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我不信。”她看著他的眼睛，甜甜地笑著，繼續倒退著走路。
“我說的是實話，在W市幾年，就是那次你來時陪你去過湖畔公園，別的景點還都沒去過。”
“你總在工作，你的女朋友怎麽辦？”
“我沒有女朋友。”他知道她的企圖。
“鬼才信呢，你風度翩翩，肯定有好多女孩兒追你。”
“應該有吧，不過我沒感覺。”沈諾淡淡一笑。
“是感覺不到女孩子追你呢，還是對追你的女孩兒沒感覺？”
“都有，我在感情方麵向來比較遲鈍。”
她調皮地做個鬼臉：“你的神情告訴我，你撒謊了。”
沈諾急忙辯解，“我沒撒謊，真的沒有女朋友，但我心裏愛著一個人，她可愛，完美，夢一樣，對我來說是個謎。”他說完溫柔地望著她，想知道她的反應。
江一璿黯然神傷，沈諾愛上了別人，一個完美的女孩兒，而她結了婚，不可能是他心中的完美，他說這話之前她還幻想他愛她。她不知道是該打聽那人是誰，還是象鴕鳥一樣偽裝起來，她咬著嘴唇轉身避開他的目光，聽他繼續說下去。
“她就象我的陽光，我第一次見她就愛上了她。”
江一璿低頭踢著路上的石子。
沈諾覺察出她的變化，問：“璿兒，你怎麽不說話了？”
“她知道嗎？”她有氣無力地問。
“我不知道。”他的表情苦澀，“我沒有勇氣對她說，我試過很多次，都是到了最後打退堂鼓。”
“說出來又何妨？害怕她拒絕嗎？”江一璿望著遠方的一星燈火，暗自感歎：愛，本以為已經近在咫尺，卻忽然象變成彼岸的燈火，遙不可及。
“我怕被她拒絕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沈諾長出一口氣，凝神望著她，“她象公主一樣，有優裕舒適的生活，我現在給不了她，她會放棄優越的生活接受我這個一無所有的人嗎？”
“她會的，如果她也愛你。”江一璿在說出心裏話，“就算你是一隻青蛙，她也會守著你，等你變成王子。”
“如果這隻青蛙變不成王子怎麽辦？她會後悔愛我嗎？”他始終盯著她，而她一直在避開他的目光。
“不會，她會無怨無悔地和你一起坐井觀天。”
“你又開玩笑。”沈諾搖搖頭，她的臉上隻流露一絲疲憊，看不出任何他想要的答案。
江一璿說：“我是認真的，真愛無價。”沈諾的真愛卻是別人，他曾經說過的那些話本是無意，是她自作多情。
“你真的這樣認為？”
既然他不愛她，就讓今夜作為美好的記憶保存，江一璿淒楚地笑笑：“君無戲言。”
沈諾眼中光亮一閃，馬上收斂起喜悅，“如果她心裏有別人，那我該怎麽辦？”
江一璿說：“要麽願賭服輸，要麽努力爭取，我想你是後一種人。”她想自己一定是瘋了，竟出主意幫他追求別人。
沈諾忽然打住，“我的說完了，該說說你了。”
“你耍賴，剛才你根本沒在說自己。”江一璿轉過身背對著他。
沈諾問：“你過去的男朋友，如果他回來找你，你還愛他嗎？”他覺得她不愛程鵬。
江一璿抬頭望著星星，歎口氣說：“以前一直不知道是不是還愛他，現在見到他我會說我愛上了別人，他在我麵前流淚，我瀟灑地走開。”她苦笑，“這是言情小說的情節，你信嗎？”
“心裏有一個人是不是很幸福？”沈諾訕訕地。
“那你心裏是不是很幸福？”她反問。
“不是，是痛苦多過甜蜜，我一直在掙紮。”
“好了，不說痛苦和甜蜜了，再說我就要哭了。我今天好象喝多了，話特別多。”
“你不喝酒話也多。”沈諾戲謔地笑著說。
“沈諾，你竟敢笑我，不理你了。”她說完甩開他往前走。
“你別生氣，璿兒，我喜歡聽你說。”他追著她解釋，見她還是不理不睬，忙說：“我喝多了還不行嗎？”
“承認就好。”她停下來，歪著頭問：“你喝多了什麽樣？我還沒見過。”
“如果你想見，我今天回去給你表演一次。”
“真的？”她瞪大了眼睛，“今晚估計要看好戲了。”
“不過隻有我一個醉鬼不公平，你也要陪我醉。”他耍賴。
她臉色一暗，低下頭一聲不吭隻顧前行。
“璿兒，你怎麽了？”
江一璿停下來，表情凝重，“沈諾你那天問我為什麽不喝酒，我醉過，然後就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故。”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來，她一直不能釋懷，如果沒有那晚，她是不是可以自由，可以沒有自卑沒有心理障礙，可以毫無顧忌地想愛就愛。
“你剛才喝了酒，能行嗎？”他關切地問。
“不多，沒事，人有時還是稍微糊塗一些好。”
“什麽事情那麽嚴重？”
“也沒什麽，我應該看開些。”江一璿低下頭。“從那件事情之後我就開始失眠，白天精神恍惚，我上網查過，針對我的這種失眠，治療方法之一就是跳舞，而且必須是那種熱情奔放的舞蹈。我去學了，很有效果，我想是那種奔放的舞蹈能讓人壓力釋放。”
沈諾困惑，江一璿說的嚴重的事故究竟是什麽，她不想說他不好再問隻好說：“怪不得你跳的那麽好，剛才那段舞曲叫什麽名字，好像很熟悉。”
“《一步之遙》。”
“名字太奇怪。”他怕一步之遙會一語成讖。
“《一步之遙》是最經典的探戈舞曲之一，好幾部電影裏都出現過。人在不同時期對同一段音樂感受不同吧，我第一天去跳舞的時候，那裏正放著這段音樂，小提琴的聲音如泣如訴，我一下子淚流滿麵，然後開始痛哭。”
沈諾愛憐地望著她，“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很久了。”
“我第一次見你時你似乎不錯。”那是他心底最深的柔情，她粲然的笑容，把他的心融化了。
“那時候我已經恢複，我用了大概半年時間，想回到從前，可很多事情時過境遷，已不可能回到從前。後來，再聽到這首曲子的時候，那種要哭的感覺沒有了。”
“那能感覺到什麽？”
“音樂、節奏和激情，一步之遙，不要試圖跨過去，否則。”她停下來。
“是什麽？”他想知道。
“自己想吧。”她想說是深淵，她已經深深地陷了進去。
一步之遙，他一直難以跨越的距離，究竟是因為道德還是自卑？
“這樣的夜晚象夢一樣，浮雲，微風，野草的清香。”月光下江一璿臉上露出夢一般的神情，和沈諾在一起的溫馨時刻以後不會再有，她沉迷於在他身邊的每一分鍾。他將來會向心愛的女孩兒表白，她也會離開倚天公司，見他一麵的機會也會越來越渺茫。
“你聽，瀑布的聲音。”江一璿停下，興奮地說，“真想看看瀑布。”
沈諾認真地說：“是象瀑布的聲音，不過這裏沒有瀑布。”
“也許是鬆濤的聲音。”她陶醉地閉上眼睛，“你聽風，風的聲音，風掠過的聲音。”
江一璿的頭微微上揚，閉著眼睛，嘴唇微啟，沈諾禁不住想吻她。
“沈諾，你閉上眼睛，才能聽到風的聲音。小時候我喜歡的一篇日本童話，講夏天的夜晚，蝴蝶會變成小女孩，到還沒睡的人家裏去做客，‘風就是這樣靜靜地掠過田野和山穀’，每次讀到這裏，我都會閉上眼睛，想象風掠過的情景。”
“我在生活中從來都沒體會過你的那種詩意。”
“生活枯燥還是詩意，就看你怎麽感受了。”
路向山上盤旋，山下萬家燈火。江一璿環顧四周，問：“山路下麵是山穀？”
“是綠油油的山穀。”
“白天一定很美。”
“明天我陪你去看，試試白天能不能聽到風的聲音。”沈諾情不自禁湊近她。
“有廟嗎？我要去廟裏拜拜，許個願。”她故意躲開他繼續前行。
“許什麽願？”
她不能說，她想許願留在他身邊，他給她心顫的感覺，曾經以為今生再也找不到，他讓她再次體會，“不是許願，隻不過想回到過去的從容淡定。”
江一璿伸手攏攏被風吹亂的頭發，發絲在月光下飄逸清冷。
“我不想要從容淡定。”沈諾擋住她麵前，目不轉睛盯著她的眼睛。
今晚，夜色撩人。
他的愛不可救藥。
沈諾近在咫尺，他的氣息逼人，讓江一璿不敢直視，心中一陣慌亂，身上披的西裝掉在地上。
他忙撿起，給她重新披上，“山裏風大，小心感冒。”
他的手不經意碰到她的手，囁嚅道：“你的手真涼，冷嗎？”
想起初見，他的手輕拂她的手心，從此心中漾起漣漪。他猶豫著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
江一璿驚訝地瞪大了的眼睛，抬起頭定定地望著沈諾。他正深情地注視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睛已經讓她深深地陷進去不能自拔。她羞澀地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忽閃著。
一步之遙，他一定要跨過去不能再猶豫。
沈諾驀地擁她入懷，她沒有拒絕，溫順地依偎在他的胸前，聽著他劇烈的心跳。他小心翼翼吻著她的頭發，他能感覺她的溫度她急速的心跳，在長久的期盼和無數次退縮之後，他終於等來這一刻。他怕她受驚後會逃開，一隻手緊緊環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慢慢抬起她的下巴，她眼睛微閉，睫毛顫動。他試探著吻她的嘴唇，她的嘴唇柔軟炙熱，他的碰觸讓她微微顫抖。壓抑太久的激情都在這一刻盡情釋放，他抱緊她忘情地吻她。
時光仿佛靜止，風漫無邊際地掠過，悄無聲息。
愛，不是死水一樣生活的一抹漣漪，那已經是吞沒她的狂瀾，她無能為力。她的心終於告訴她，她愛沈諾，她要和他在一起，不再逃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