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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台國軍軍官回憶:徐蚌會戰親曆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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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趣臨時工


第一節 參加徐蚌會戰

第一款 時地湊巧如期趕赴戰地

我是民國叁十七年十月下旬,自浙江金華遠赴河南商邱陸軍第七十軍司令部報到的。在來此之前完全不知道國共兩軍在此廣大地區戰雲密布的情形,而來此報到的第二天,七十軍軍部就向徐州剿共總部令飭第二兵團集結地——徐州以西的黃口附近移動,當時也不知道黃口在何處,如果遲一天趕到商邱,恐怕就找不到七十軍,也就不能參加徐蚌會戰了,說起來還真那麽巧。


第二款 概述會戰經過

第一項 國共兩軍對戰情形

我於長官、同事、友人之書麵資料與口述經過以及自己目睹與體察中,得知共軍由劉伯承領導的中原人民解放軍及由陳毅領導的華東人民解放軍共有近叁十個縱隊,六十餘萬人,另外還有土共民兵及叛軍,總共超過七十萬人。國軍雖也有叁十幾個軍,分別隸屬邱清泉的第二兵團、李延年的第六兵團、黃伯韜的第七兵團、劉汝明的第八兵團、黃維的第十二兵團、李彌的第十叁兵團、孫元良的第十六兵團及馮治安的第叁綏靖區,但兵員僅約四十餘萬人,各兵團所屬各軍編製,多名實不符,員額不足。以我隸屬的第二兵團來說,所屬第五、第七十、第七十四各軍,每軍僅兩個師較完整,第十二軍兩個師在整補中沒有戰力,其他各兵團所屬各軍也多為兩個師,且有正在整補中的。

整個會戰自叁十七年十一月六日至叁十八年一月十日止,共兩月餘,而戰鬥則以碾莊附近、徐州南郊、雙堆集附近、蕭永地區及蚌埠以北等主戰場最為激烈。

緣於民國叁十七年九月下旬,陳毅部攻占濟南後,乃將其主力集結於袞州及其東南地區整補,兩週後即以一部經汶上越山湖西竄,對徐州形成夾擊態勢。十月底東北淪陷,全國民心士氣,受到嚴重影響,政治上發生離心現象,軍事上遭受沉重打擊,經濟上日漸崩潰,國軍形勢相當惡劣。而共軍則複進占鄭縣及汴梁,陳毅、劉伯承兩部合流,在兵力與戰略形勢上均獲得優越之地位,因此,對以徐州為核心之魯、豫、蘇、皖地區之國軍,有「迫求決戰、威脅首都(南京)」之勢。國軍為確保此一戰略要地,遂向徐州集中兵力。共軍亦逐漸在徐州東西地區與國軍接觸,而國軍此時卻決定了「備戰退守」方略,即一麵先集結兵力準備應戰,一麵撤退物資,唯獨沒有大軍主動攻擊的構想。

十一月六日晚,本會戰揭開序幕,陳毅部叁個縱隊向國軍駐守之山東郯城圍攻,七日攻陷,是日其另一縱隊渡山東沂河進抵南北勞溝附近,與國軍黃伯韜兵團之第一百軍發生激烈戰鬥。另一方麵,國軍張公店之劉汝明第八兵團第五十五軍第一八一師,亦遭共軍二萬餘圍攻。

十一月八日黃伯韜兵團第六十叁軍沿運河南下,再由窯灣渡河西進時,遭共軍沿途截擊,損失甚重,而共軍同時在徐州以北方向,由萬裏閘、龐家渡強渡運河南進,守軍第叁綏靖區之第五十九、第七十七兩軍大部叛變投共。在徐州以西方麵,共軍第八、第十兩廣縱隊向第二兵團唐寨及王莊陣地進攻,被擊斃五千餘人。

十一月九日,國軍各兵團均向指定地點前進,第七兵團主力通過運河時,遭共軍截擊,發生激戰,至十一日到達碾莊附近,遭共軍陳毅部包圍,展開血戰。另劉伯承部第一、第叁、第八縱隊及陳毅之兩廣縱隊各一部,則向宿縣國軍圍攻,亦展開激烈戰鬥。徐州剿共總部為解第七兵團之圍,及策應宿縣之戰鬥,乃令第二兵團、第十叁兵團沿隴海鐵路南北側地區,向東攻擊,第十六兵團兼程北進,擔任徐州以南之守備。

十一月十二日,徐州以東共軍陸續增加,陳毅部以主力猛烈圍攻第七兵團,一部西進阻止國軍東援部隊。在窯灣之第六十叁軍因傷亡慘重,彈盡援絕而被消滅,陳章軍長自戕殉國。另在曹八集之黃伯韜兵團第一百軍第四十四師,雖擊斃共軍六千餘人,但因無援助,全部壯烈犧牲,劉聲鶴師長亦自戕殉國。

十一月十叁日,共軍陳毅部主力仍繼續向第七兵團猛烈圍攻,但經國軍空軍及砲兵之協力轟擊,傷亡甚重。而在宿縣之共軍,則已將該城西關、南關攻陷,守軍仍在浴血抵抗。此時國軍東進之第二兵團,以第五軍在左、第七十軍在右、第七十四軍、第十二軍任右側掩護,初期進展順利,在攻抵張家橋、盛山、蕭集、賈河套之線時,共軍據險抵抗,不惜犧牲,寸土必爭,並不斷向潘塘鎮之第七十四軍攻擊,威脅該兵團之右側背,使其進展困難。

十一月十四日,陳毅部主力,不顧重大傷亡,晝夜圍攻第七兵團,該兵團仍堅守碾莊四週之唐家樓、學莊等村落。十五日、十六日國軍東進之第二、第十叁兩兵團向東攻擊,均有進展,但宿縣縣城十六日失陷。

十一月十七日,國軍第七兵團仍與共軍苦戰之際,陳毅部以叁個縱隊結合劉伯承之一部,竄抵張集、潘塘鎮,威脅東進兵團之側背,企圖進擾徐州南部,經國軍邱清泉兵團之第七十四、第七十、第十二軍合力反擊,殲滅共軍約兩萬餘人,攻勢乃挫。

十一月十八日,國軍第七兵團之第四十四軍、第一百軍連日戰鬥,大部傷亡,碾莊外圍據點,次第陷落。十九日共軍仍猛攻碾莊,第七兵團浴血苦戰。二十日共軍由碾莊南賽墻突入,黃伯韜司令官率殘部移至大院上,其所部仍據守尤家湖、叁裏莊、沙墩、大院上、小費莊等艱苦支撐,至二十二日大院上、小費莊亦失陷,官兵損失殆盡,局勢無可挽回,黃司令官終至自戕,壯烈成仁。而東進兵團在空軍、戰車協力攻擊下,雖先後攻占東灘頭、韓莊、大許家、麻穀子、大神廟等地,距碾莊僅七公裏,但仍不能挽救第七兵團覆滅之命運。

十一月二十六日,徐州剿共總部為使徐州主力軍與宿縣以南之國軍會合,乃調整部署,以一部兵力向徐州以東、主力向徐州以南攻擊,稍有進展,但宿縣以南之第六兵團,由於共軍二個縱隊攻陷靈璧後,向固鎮方向移動,側背感受威脅甚重,而第十二兵團改向東進出,又遭共軍七個縱隊之阻擊,進展困難。當時國軍高層為鞏固淮河防務,乃於二十七日令第六、第八兵團南撤,因之,徐州附近之主力軍與第十二兵團及蚌埠附近之部隊已呈分離態勢,第十二兵團益顯孤立,此時國防部為挽救及便於統一指揮起見,令徐州剿共總部劉峙總司令飛赴蚌埠指揮,徐州方麵軍事歸杜聿明副總司令指揮。二十八日,共軍陳毅部七個縱隊猛攻第十二兵團,戰況激烈,第十八軍之第四十九師被共軍衝散,第八十五軍之第一百一十師師長廖運周率師主力投共,該兵團精神士氣大受打擊,態勢益形不利,遂以雙堆集為中心,采取四周防禦,與共軍決戰,而共軍則晝夜圍攻。

杜副總司令接徐州方麵指揮權後,於飛赴南京請示返回徐州後,以徐州連絡線業已中斷,補給困難,乃決定放棄徐州,向南轉進,以期解開第十二兵團之圍後,重新部署,防守淮河,掩護南京,從事整補,相機再興。

十二月一日撤出徐州,向永城東北地區推進,當日午後杜副總司令得空軍投下之情況圖,獲知夾溝、濉溪口間有共軍強大之部隊四萬餘人向西急進,遂一麵通知各兵團,一麵向王白樓前進,部署攻擊,時第十二兵團被劉伯承部層層包圍,晝夜攻擊,該兵團亦連日發動攻勢,但無法攻出,雙方死傷均重。

十二月二日,蕭縣與永城地區,杜副總司令指揮之叁個兵團向南、蚌埠以北地區李延年司令官指揮之第六兵團向西北開始進攻,共軍則利用村落,作廣正麵縱配備,強勢抵抗,以致傷亡大而進展小。當時徐州剿共總部曾電杜副總司令迅速南下,並告知較國軍為優之共軍,可能采取圍困戰法,而杜副總司令目睹戰況,各兵團僅能保有原來陣地,出擊無力,且兵員損耗日多,糧彈不繼,遂決定各兵團以軍或師為單位,作輻射式之突圍,各自相機行動。不料共軍於六日先行攻擊,僅十六兵團孫元良司令官乘勢突圍而去,此時國防部曾再電華中剿共總部及宋希濂、王淩雲兩司令官,令第二軍以最迅速方法,由湖北荊門與沙市經南京北運蚌埠,以協力第六兵團之行動,解救第十二兵團之圍,但僅獲王司令官簡略電複而實未行動。

十二月七日,杜副總司令將其指揮所移駐陳官莊,以第十叁兵團任東、北兩麵之守備,第二兵團任西、南兩麵之守備,成一環形陣地,中徑九公裏,並於陳官莊、開設空投場,準備接受空投補給。自是以後,該兩兵團雖不斷采局部攻勢,但無進展,而共軍之攻擊,反逐漸增強。此時國軍糧彈業已告罄,補給全賴空投,十日以後,雙方成相持狀態。在蚌埠西北地區之第六兵團,雖以戰車協力攻擊,仍進展不大,乃改以鑽隙進攻共軍輻輳村落戰法,於十一日攻抵崔圩子沿常劉家之線,至十六日再攻抵高皇集、包家集之線。在雙堆集方麵之第十二兵團,陷於苦戰,所守陣地多被突破,守軍大部犧牲,第十四軍熊綬春軍長殉職。十叁日共軍以猛烈砲火向該兵團核心陣地射擊。十四、十五日共軍再大舉進攻,陣地多被毀,該兵團以無險可守,彈盡糧絕,乃分向東南、西南方向突圍,至十六日,該方麵戰鬥中止。

十二月十九日起,大雪連降十天,無法空投,至二十九日雖恢複空投,但直至叁十八年元月二日,天候仍極惡劣,空投受到限製,至叁日天始放晴,乃決定空投補給糧彈後,八日再興攻擊突圍,但情況為共軍所悉,乃先於五日夜大舉進攻,高吉人軍長負重傷,六日、七日共軍集中砲火摧毀國軍陣地,至九日夜,所有陣地均被突破,部隊失去連絡,無法掌握,遂各自紛紛突圍,迄一月十日晨,戰鬥全部終止。

本會戰,自叁十七年十一月六日開始,至叁十八年一月十日終止,曆經六十六日,共軍約有四十餘萬人死傷,國軍亦死傷叁十餘萬人,按兩軍參加戰鬥人數計,共軍約損耗百分之五十七,但其能適時適地得到整補,故仍保有相當戰力;國軍則損耗百分之七十九,且武器、裝備、物資全部損耗,戰力盡失。

綜上所述,一個短短兩個月的戰爭,雙方共投入兵員一百一十餘萬人中,死傷人數竟達七十餘萬,真是數百年來所未有。再加上當地區人民所遭受生命財產的蹂躪損失,實是我大中華民族對日本軍閥八年抗戰以外的一場大浩劫,深感痛心。


第二項 我對徐蚌會戰的看法與感想

一、就國軍言,無論武器、裝備、物資都遠勝共軍,且有空軍全力協同,卻戰不過共軍,且為其全部消滅,原因為何?

㈠戰略錯誤和戰術僵化。國軍於濟南失守後,即采用所謂「內線作戰」,亦即「守勢作戰」,退守徐州。敵人不來,就定點守備,敵人來了就被動抵抗,使部隊完全失去攻擊殲敵的旺盛企圖心,也使敵人在外線有充分自由的運用作戰時間、空間和有利機勢,這樣的作戰,不失敗也難。我甚至為黃伯韜、邱清泉兩位智勇卓越的指揮官非其戰罪自戕而叫屈!

㈡所謂「得民者昌,失民者亡」,這裏可以充分引用。當時國軍完全是以老大心態,進行純軍事作戰,完全沒有政治願景,沒有精神鼓勵,更沒有組織民眾、教化民眾,以致失去民眾。在接戰地區,民眾害怕,先行逃避,有的遠去投靠親友,攻訐政府和國軍,有的被共軍誘騙收編,利用為蒐集國軍情報的工具。部隊也不知為誰而戰,為何而戰,而這些負麵因素,卻完全為共軍所取得利用,這也是國軍失敗的一大原因。

㈢ 國軍將領多存留有軍閥思想,鮮能識大體,救大局,各顧自身利益,如華中剿共總部,竟不聽國防部指令,不讓戰力頗強之第二軍趕赴戰區增援,以致增援徐州之第十二兵團在雙堆集被圍,既無法達成增援之任務,反遭致該兵團自身的全軍覆滅。

㈣ 國軍指揮權責紊亂不專,缺乏協同精神,各級指揮官企圖心不旺盛,多存敷衍心態,以致不能適應戰機,為共軍各個擊破消滅。

㈤ 部隊風氣敗壞,戰誌消沉,依賴友軍與空軍支援之期待過切,多存僥倖心理,缺乏獨立作戰之決心與必勝信念。

㈥ 對共軍戰略和戰術情報工作,均未作好,共軍部署與戰略行動,事前多不知悉,一經接觸即發生激戰,以致遣兵調將,難以周延適當。

㈦第叁綏靖區所部第五十九、第七十七軍之叛變,使運河、不老河全行開放,共軍得以長驅南下,順利接戰,為第七兵團被殲之主因;第八十五軍之第一百一十師師長廖運周率部叛變,又為第十二兵團失敗之關鍵;第叁十二師之一營長於杜聿明副總司令準備率所部全力反攻前叛變投共,洩漏該所部之企圖,亦為該所部突圍不成之要害。

㈧ 將領相互間、兵團相互間,平時在精神上,既多隔閡,戰時在戰術上,又不易協同,故雖有大軍,卻難發揮大效用。

㈨ 國軍將領,自私自利之心太重,率多有保存實力之觀念,不肯犧牲,以致最後同歸於盡。

㈩ 國軍在被圍期間,多有依賴空投補給心理,遇有襲敵機會,往往遲疑不前,坐失良機,以致士氣消沉,讓共軍逐漸包圍,終致全部被殲。

二、就共軍言,共軍得自國軍「內線作戰(守勢戰略)」而自然形成其「外線作戰(攻勢戰術)」的戰爭形態,為其致勝的最重要關鍵,特就此形態下,分述其作戰要旨和利得:

㈠共軍於國軍第叁綏靖區第五十九、第七十七兩軍叛變之良機,迅即包圍第七兵團;又於國軍徐州撤退時,迅速截擊第二、第十叁、第十六等兵團,以及攔截第十二兵團授予第四十九師撤退命令後,當夜即包圍該兵團,顯示共軍指揮統一靈活,行動迅速,作戰協同密切,尤善捕捉戰機。

㈡ 陳毅和劉伯承兩人協同密切,行動機敏,陳部一麵阻止第二、第十叁兵團之增援,一麵迅速包圍攻擊第七兵團,劉部則利用河川障礙,阻擊第十二兵團,最後在澮河與肥河間適當地點施行包圍攻擊,充分發揮其所謂「圍點打援」、「阻援打點」與「口袋戰術」等高度作戰效能。

㈢ 共軍善於利用地形地物,在決戰地區,開闊地形則挖掘壕溝達叁公尺寬、二點五公尺深,以阻國軍坦克裝甲及重砲之運動,在有村莊、丘陵、池沼地區,則以重兵埋伏、輕兵誘敵之戰術,逐一擊潰國軍。

㈣ 共軍得外線作戰之自由便利,使其後勤補給非常快速周到,在長達兩個多月的大軍會戰中,兵員補充、物資、糧彈補給,一方麵就地徵集納為己用,一方麵淨空當地民眾物資,不為國軍所用,使己隨時隨地克服困難,供應作戰需求,使敵日夜損耗,整補困難。

㈤ 共軍雖處於外線,有進退自由之便利,但其決戰求勝之意誌和企圖心極為旺盛,在此會戰中多次遭受重大傷亡,兵員不繼,瀕於潰敗時,仍能不顧一切,忍痛苦撐至最後五分鍾,收穫戰果。

㈥ 共軍引誘、組織、運用地方民眾,從事對國軍宣傳破壞、情報蒐集等工作,至為成功,對國軍精神士氣意誌力及諸般戰情,極為瞭解,使對作戰,獲致極大便利。

綜合來說,我認為共軍政治建設——精神教育、宣傳蠱惑、民心爭取與民運遂行的成功,比其軍事作戰所收效果尤大,隻是政治戰較為恒久、深邃、隱忍,沒有軍事對戰後,優劣勝敗立知那麽彰顯而已。

我記得在抗戰末期時,我們家鄉見不到國軍,實際上是有的,隻因軍(國軍)民心理與行為彼此阻隔無法溝通認清而已,但共軍時常在我們村莊駐紮,我們不怕他們,也沒有被抓伕的顧慮,我們都叫他們土八路(後來才了悟到正因為「土」,才容易教化,不易轉變)。後來國共和談結果,八路軍改編為新四軍,我當時不過是十二、叁歲的少年,到今天還記得他們唱的一首軍歌:「我們新四軍,都是為窮人,打起仗來望前進呀,嗬呿,活捉日本人兒唷。」(嗬呿,是家鄉土話,是助詞,無意義,但共軍就能適地「取材」。)他們還告訴我們百姓說:「國軍九個人打一個日本人,新四軍一個人能打九個日本人。」這是真的嗎?當然不,但我們老百姓就聽得進去,就相信是真的,老百姓就敬愛共軍而又怕又恨國軍,老百姓在心理上就有如此種因,兩軍作戰時會幫誰,就不言而喻了。

我要特別強調,此會戰共軍全勝,自有其遠因在,已略如前述,但國軍敗戰,也不能說就一無是處,更不能說所有將領都是貪生怕死、無勇無謀的沙場敗將。其實徐蚌會戰國軍戰敗,實以戰略失敗與失去民心歸向、民力支持為其主因,導致部分將領失意投機,變節降敵,但有的將領在大勢已定、無可奈何下所表現的悲壯忠勇,慷慨赴死,是值得頌揚的。特舉二例如後:

一、第七兵團司令官黃伯韜將軍。會戰時總統蔣公曾親函:「此次徐淮會戰,實為我革命成敗、國家存亡最大之關鍵。」既說明了本會戰的重要性,也說明了對黃司令官的倚重和期許。黃司令官乃於十一月叁日召集第二十五軍連長以上之幹部訓話:「我軍具有悠久光榮之曆史,南麻、豫東等地之輝煌戰績,我們不但應予保持,且須發揚光大,勿使染有瑕疵,沾汙我以往殉職成仁之袍澤。本軍屢蒙總統嘉獎,人人應引為無上之光榮,切自奮勉,盡忠職守,達成任務,用符總統之期許,茲特召集大家,舉行宣誓,裨能更明確遵循。」旋即取出親擬之誓詞,領導宣誓:「餘誓以至誠,奉行命令,恪守軍紀,不論戰況如何激烈,不怕死,不貪生,受傷不退,被俘不屈,不吐露軍情,抱定有敵無我、有我無敵之決心,堅定成功成仁之意誌,效忠領袖,捍衛國家,如有違背誓言,願受最嚴厲之處分。」十一月六日正式與共軍接戰後,均是親臨前線督戰,迨至十一月十二日,六十叁軍陳章軍長自戕殉職,一百軍四十四師師長劉聲鶴師長戰至最後亦自戕殉國,並囑侍從將其屍體焚化,免淪敵手,其壯烈情形,聞者慟惜。黃司令官又召集各幹部說:「吾人必須努力爭取勝利,殲滅敵軍,以慰陳軍長、劉師長之忠魂。」

十九日,第二十五軍陳軍長為顧慮北麵兵力不足,向司令官請調兵團警衛營使用,該營苗樹仁營長向黃司令官報稱:「現本營隻控製一個連,備司令官必要時之使用,實難再行抽調。」黃司令官對苗營長說:「汝不輕用警衛營之兵力,意圖至善,唯須體會餘此時之意圖,瞭解餘平日之抱負,汝速率所部向陳軍長報到,全力作戰,其餘念頭,絕不應有。」言畢即至第二十五軍軍部,見陳士章軍長傷及頭部,尚在督率餘部作戰。黃司令官雖已知情勢之危急,仍盡諸般手段,激勵士氣,並分別指示未死未傷,之各軍、師長:「惟恃有堅持至最後之精神,始能有最後勝利之希望,戰至最艱苦時,惟有指揮官之行為,最能影響官兵戰場心理,願共勉之,勿貽將領之羞。」

二十二日,第七兵團所有據點已先後失守,黃司令官之左右,傷亡已盡,乃顧楊副軍長說:「餘承總統之培育、總長之愛撫,畀率大軍,期以滅敵,刻惟你我相對,將何以報層峰而慰部屬?此戰之得失,固有定論,惟成敗則願自負全責,而今吾人惟一之圖,即求一存軍人之氣節,使世人得見總統教誨之實效,知所勉勵,共謀大成。」旋向楊副軍長取一名片,立書「黃伯韜、楊廷宴精忠報國」十字交與楊副軍長,並告:「所以併書兄名者,因兄雖不即死,乃為完成餘交付之任務,用明其義則一也,兄已多處受傷,血漬遍體,混傷患中,或易脫險,務將本兵團作戰之實況,麵報總統及總長,望能用為參考,講求改進,當獲勝利,此為兵團所有戰死者之英靈共同祈望者。」(我走筆至此曾叁度涕泣停筆)楊副軍長欲奪司令官之手槍,泣曰:「兵團雖遭覆敗,司令官實無可愧,廷宴所以隨侍左右不避艱險者,乃自司令官言行中,得見真正之黃埔精神,惟念國步維艱,總統何等需要如司令官者之軍人,尚祈珍重。」黃司令官慰之曰:「身為革命軍人,決以一死報國,以期無負總統之培育,無愧死難之兄弟,事急矣,無暇評論,你我多年患難,今得共同殉職,固所願也,然諸事不得上達,則有負官兵對吾人之期望,汝務須完成餘最後交付之任務,將來之責任尤重,願兄好自為之。」言訖,取出手槍,端正衣帽,要楊副軍長同聲高呼中華民國萬歲、蔣總統萬歲後,從容自戕殉國(我再次涕泣停筆)。以上補述黃司令官此會戰之經過情形,即為黃司令官交付楊副軍長最後之任務。

第七兵團共轄五個軍,兵員約為八萬人,戰至最後,共斃敵十萬餘人,但該兵團不要說沒一個完整的軍、師、團、營、連的存在,甚至連一個完整的排、一個完整的班都沒有,能活著離開碾莊包圍圈的也隻是百十人計,一個人兵團,何以沒有一個部隊投降,沒有一個官兵逃遁,而均甘願戰死?無他,黃司令官平時愛官兵,戰時身先士卒,並竭盡智能,掌握戰情進展,作適時適切之言行宣示,以團結軍心,鼓舞士氣,使全軍糧可盡、彈可竭,而戰死之氣節不可奪也,悲矣壯哉!

二、第二兵團司令官邱清泉將軍。邱司令官樂觀豁達,智勇兼備,善帶兵,亦善用兵,能掌握軍心,凝結戰力,自信的旺盛企圖心,帶給部隊堅強的鬥誌和必勝的信念。他在生活上與官兵打成一片,精神與氣質上是奮發高潔的,在官兵的心目中他是非常受尊崇的,在指揮作戰上,是受到上下一致的頌揚和信賴的。事實上在戡亂期間,他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在徐蚌會戰中,首與共軍交戰,是在徐州東約四十華裏之人許家附近地區集結完成之時,十一月十叁日奉命向東攻擊前進,以解第七兵團碾莊之圍,當時兵團在空軍、戰軍協力下,進展順利,第七十軍攻占盛山、盛家庵、範家湖、張家橋之線;第五軍攻占蕭集、榆山、殷山、薛山、鄧莊、韋莊、賈河套之線,斃共甚多,擄獲豐碩。第十二軍主力進至潘塘附近,騎兵第一旅由魏家河向南搜索前進,十四日第七十軍攻抵尖山、東園附近,至夜全部占領該兩地,殲共一個團,繼又攻克苑山、汪趙莊、新莊、吳家橋各村落,右側七十四軍則攻占張集。十五日第七十軍攻占鳳山、狼山、小趙莊之線,第五軍攻占木石山至黃莊之線,兩軍斬獲甚多。十六日兩軍全線繼續攻擊,先後攻克徐王莊、後曲頭、寨山、黑山、茅莊、許莊,第七十軍官兵傷亡十四員名(時我第七十軍軍部人事科傅祖彝科長首次將所部呈報之傷亡官兵名冊批交我承辦,我接手後因屬初體驗此一特殊狀況,不知如何簽辦,經請教黃參謀賢偉少校,告以此時無須辦理,可簽呈閱後登記存查),叁十二師一營張建昌營長勇猛前進,為共軍擊傷右臂,骨斷筋連,裹傷督戰而不後退,殊堪嘉許。

十八日,兵團各部續向共軍攻擊前進,第五軍攻占七裏村、黃集等村落外,第七十軍進展困難。十九日,共軍約一個縱隊,向第七十軍狼山、黑山陣地猛撲,經守軍奮勇抵抗,戰至二十日拂曉,將來犯共軍擊退,陣地前共軍遺屍遍野,慘不忍睹,高吉人軍長得擢升中將之激勵。二十日,第五軍在小朱莊、劉盧家、半家樓等村,與共軍格鬥,反覆衝殺,雖俘共軍一營,國軍亦傷亡甚重。二十一日,七十四軍在潘塘鎮與共軍對峙,第七十軍攻占劉盧家、阮家塘,第七十二軍亦於此時抵達前線,參加戰鬥。二十二日,兵團以第七十二軍參加戰鬥,士氣倍增,勇猛攻擊,先後攻占邵家樓、宋莊、東灘頭、孫莊及大許家,此時援軍已攻至離碾莊僅七公裏,但在碾莊的第七兵團,已全部壯烈犧牲。

十一月二十叁日,徐州剿共總部以第七兵團戰鬥已告結束,乃令第二兵團轉移至徐州外圍,與共軍對峙,直至叁十日夜徐州撤退,進入共軍逐漸形成的大口袋,又緊縮為小口袋,終至無法動彈,而於叁十八年一月十日,隨整體會戰大軍而潰滅,邱司令官也就這樣自戕殉國,慟哉烈矣!

綜觀徐州附近戰鬥,第二兵團節節進擊,戰果極為輝煌,部隊仍極完整,戰力仍強,惜四十餘萬大軍,情節交錯,牽製極多,非一、二將帥所能獨力扭轉,良可慨莫。

註:以上概述徐蚌會戰經過,為求真實,有關地名、軍事用語,一般讀者可能有些生澀,較不易體會,特此致意。


第叁款 我在徐蚌會戰中的親身經曆與感受

第一項 目睹徐州撤退

我老家湖北省廣濟縣,是靠長江下遊的魚米之鄉,雖然有農人種麥子,但多隻在過農曆年時用來做饅頭拜祖敬神的,也隻有在這情形下吃到饅頭,後來到浙江金華也是隻吃米飯。這次隨軍自商邱迆邐至徐州這段時間,卻是天天吃麵食(饅頭),使腸胃一時不能適應而疼痛、腹瀉,精神上也為此極為苦惱。反而對與共軍交戰,導致雙方人員傷亡狀況,沒有給我太大震撼,直到目睹徐州撤退。

記得是民國叁十七年十一月叁十日,聽說國軍要從徐州市撤退,接著第一次和同事坐上軍用大卡車,盲目的跟著大軍移動,速度慢得比徒步還慢。漫漫長夜,不知身在何處,直至翌日清晨,放眼望去,遍地是人,經詢問得知,我們不是撤離徐州,反而是接近徐州。原來我們部隊原在徐州東北側,向徐州西南撤退,就須越過徐州。

十二月一日,我們已至徐州西南近郊,由於徐州要棄守,大軍帶頭行動,而其他軍政機關、社團、學校和一般民眾等,一齊跟隨行進,於是千百輛汽車、砲車、牛車、騾馬車、人力推拉車,雜遝前進。同時數以萬計的平民,扶老攜幼,肩挑背負,策杖呼號,聲嘶吵雜,追尋竄擾,爭先恐後,壅塞於途,秩序之亂,無以複加。及至午後,一車拋錨,全車難動,入晚,我們脫離徐州市不過十華裏,部隊嗎,坐在車上,停在路旁,而政商機關、學校職員學生,則多張皇失措,不知所以。撤退對他們來說,就是逃難,想逃到哪裏?能逃到哪裏?沒有人知道,於是傳出在徐州就讀高中、大學的女學生,隻要軍中有人帶著她,替她解決食宿問題,就給他做老婆的消息。後來聽說這個成為事實的例子不少,而且大多以運輸連排官員及駕駛人員最為得利,因為他們有車輛乘載的方便嘛。

這一天一夜的群眾喧嘩嘈雜,至二日稍戢,原因是軍隊遲滯不前,他們既難依附,又無救援,隻好各自奔逃。另一方麵,共軍於完成打點阻援,徹底殲滅國軍第七兵團後,既沒有驕矜,也沒有稍息,相反的更積極以一部壓迫國軍向徐州撤退,主力迅速向徐州兩側迂迴前進,以與蕭(縣)永(城)及睢寧、泗水、五河段駐軍結合,以增強業已完成對國軍大包圍即口袋戰術之部署。

此一口袋戰術,在圍殲第七兵團時即已形成,其袋口即為徐州,袋底應為蚌埠以此地區,迨至壓迫國軍於徐州撤守後,即已完成其此一戰術而進行收口轉為大包圍的作戰形態,往後因勢利導,逐漸緊縮包圍圈,迫將國軍大軍驅向其所期望的地區,以達成其全部集殲之目的。這時國軍中流行著一種傳言:「說國防部作戰部門主管官是匪諜,徐蚌會戰計畫命令頒行前,共軍即先已獲得,所以,會戰全程經過,都是為共軍利益所設計的圈套,在戰場上的國軍,就隻有在設好的圈套裏,左衝右突,終難脫困,最後糧彈均絕,窒息死亡。」

我們離開徐州的第叁天,距徐州仍不過二十華裏地,槍聲越來越密集,砲彈落點也越來越近,我們行政人員,覺得車上目標大,就下車在路旁枯坐,等消息,聽槍、砲聲。但徐州撤退的那種大場麵、大亂象、大驚奇,卻在我腦海裏徘徊激盪,不知所止。

第二項 包圍圈裏的飲食生活

我初到第七十軍軍部人事科,雖然吃不到米飯,但我們那位主廚做的饅頭,在同事的口中說得有多好就有多好,而他做出來的菜,在老家沒有吃過,在浙西師管區(吃大鍋飯和菜)更沒有吃過,這多少補償了我一時對吃饅頭不適應的缺憾。但自徐州撤退前一天(應是十月二十九日)起,我們就沒有固定下來吃過由我們主廚做的熱騰騰的飯(饅頭)菜,約十二月十日之前,大概我們炊事兵還帶有一些麵粉,做些簡單麵食如烙餅、麵筋、麵條等為食,後來就完全靠空投大餅、罐頭為主食了。

十二月中旬以後,我們推移到徐州以南蕭縣附近的陳官莊(徐州剿共總部已先移駐此地)附近,就再也動下了,部隊的糧食已告罄,空投又因自十九日起,一連十天降雪,積雪深至盈尺而受阻。至此先是拆屋掘墓取木為薪,煮吃騾馬肉,騾馬吃完了,就隻能吃樹皮草根。最後樹皮、草根沒有了,官兵們不是被打死,就是餓死,放眼看去,是死者以雪埋屍,傷者等死,未傷者堅貞的拚命抵抗,承受不住的則個別遁逃。我們人事科因於下雪前空投時,有空投場附近部隊送來大餅罐頭,所以,在空投停止期間,仍能節食度日。

十二月二十九日後,雖停止降雪,而天氣直至元月叁日始放晴,陳官莊附近開闢的空投場,接受空投食品物資,但因共軍日益緊縮包圍圈,空投場極小,部分物品落入共軍占領區,對國軍解困助益有限。我曾親眼看見幾件事,一日正當空投大餅落入空投場外,一位士兵背起一包(約五十公斤)往自己營地跑,但後麵他部士兵緊追搶奪,再後追者殺傷前者再搶奪,如此搶奪追殺不已,最後隻得將餅包就地割開,各自拿一份就地吞食;二是一天上午空投一袋罐頭掉入池塘,一位士兵不畏寒冷,破冰入池撈起,但眼見池邊周圍站滿等他上岸時搶奪分食者,不得已在池中割開袋子,打開兩個罐頭一麵吃,一麵將其餘罐頭向岸邊周圍士兵丟去,直到丟完,才安全上岸;叁是空投的食品物資,都是幾十上百公斤一包的,一次投下來總有幾百包,當在高空時,看起來好像樹葉隨風緩緩墜落,但將接近地麵兩叁百公尺時,始覺其速度快疾,此時身處其落地之處,就很難逃避得了,因此眼見數人就被活活砸死,據說此例還不在少數,因事前惟恐搶不到,到了頭頂卻又來不及逃開,如是有的因缺食物餓死,有的卻因太多、太大的食物包而被砸死、壓死,真是情何以堪。

而我最驚悸難忘的是元月六日上午,幾天大太陽,原住屋門口的積雪已漸溶化,身上因一個多月沒有洗澡,早已生了蝨子,癢得難受,就脫下內衣褲洗滌一下。門口原駐軍已挖蓋了一座掩蔽部,上麵樹有晾衣用的竹竿,我正將衣褲搭上晾曬時,一包空投的大餅包,總有上百斤,急速落在我身邊,掩蔽部垮了,人也落入掩蔽部內,嚇傻了,許久回過神來一想,如果大餅包正一點砸在身上,那不成為肉餅了,哪還有命在,該是祖宗有德!

再說到吃馬肉,我們人事科不知怎的也有一匹馬,在十二月底就槍殺吃了,後來馬骨頭也派上用場作了燃料。至於樹皮草根嗎,因自十二月二十九日後恢複空投,還是有人送大餅、罐頭給我們人事科,所以並沒有吃過。我們人事科為什麽在空投停止前以至恢複空投後都有人送大餅、罐頭呢?簡單說,就是有人事升遷調補等承辦和建議權,還有軍長大印在手中,在當時每天陣亡官兵以千百計,有的一個少尉排長可以升到營長,雖然命在旦夕,但想升官的還是大有人在,就在這職司之便下,在慘烈的戰爭中,我們人事科是勉強享有不吃樹皮草根而維持人的待遇的。

元月七日晚,我們人事科奉命移駐到隔鄰的村莊,住屋較前住的寬大,全科每一個人都可以躺下來睡,吃的大餅仍不缺。直到九日下午,科裏十二人除六人死傷外,其餘連我在內的人在情況混亂中各自離散。

綜括這四十天包圍圈裏的飲食生活,都是在饑寒交迫、擔驚受怕、生死掙紮、愁苦無奈、硬撐硬挨的心情下度過的。


第叁項 包圍圈裏的戰鬥情況

徐州撤退的第二天,我們就聽到國共兩軍交戰的槍砲聲,所以,雖然有車,一天也走不到十華裏路,第叁天路上開始燒物品,是次要的軍品,以減輕拖累,燒軍車,燒的是拋錨堵住前進道路上的車子。第四天、第五天個人隨身攜帶的物品,除槍彈外,其他物品儘量減少。十二月十日以後,連我們行政人員也隻剩下已經穿在身上的內衣褲、衛生衣、一雙鞋襪、一套黃色軍服、一件黃色棉大衣及洗臉毛巾牙刷,別無他物。就算是雪深盈尺,白天是這樣過,晚上也是這樣過,當時的感覺,沒有人說冷說苦,最怕的是槍聲、砲聲和爆炸聲,以及怵目驚心的傷兵、鮮血和屍體。

迨至叁十八年元月初,這種狀況已至慘不忍睹的地步,一位同事氣憤的說,他們總還打死過敵人,死了倒好,夠本,我們行政人員呢,無刀無槍,隻有挨打等死的份兒,真不甘心。晚上,另有一種狀況,就是共軍停止砲擊,改用擴音器喊話:「蔣軍同誌們,我們都是老鄉親,不要打了,到我們這邊來吧,我們天天吃得飽,睡得暖,你們呢?」說著說著,抓起雞子弄得吱吱叫:「同誌們,聽到嗎?我們這裏有肉有雞吃,過來吧。」有些官兵實在熬不住,就真的過去了啊!

元月五日以後的這幾天,共軍的砲火異常猛烈,因為包圍圈越來越小,四麵共軍的砲彈都可以相互射透。國軍的官兵真是被逼得透不過氣來,死的已矣,活的就在屍體週邊打轉。我們人事科搬來新住屋後,戰況雖益見慘烈,但我們住的卻比以前為好,住屋座北朝南,寬約十公尺,深約六、七公尺,沒有窗戶,唯一的門(隻有門框沒有門板)是靠近右側開的,門外右邊放了一個約一尺半高、桌麵約二尺正方的木桌子(我奇怪此時怎麽還會有一個桌子放在這裏?),門正前方有約七十平方公尺的空地,與門成直線距離約兩公尺處挖了一個約長七尺、寬二尺、深五尺的躲避坑。

我們科共有十二人,科長傅祖彝上校,為人非常和藹,沒有一點主官的架子,全體如同一家人。自從搬到這間住屋後,他是沒有住過,從早到晚都是躲在掩蔽部裏,吃飯也在裏麵,但我們沒有一個人說他怕死等閒話,好像是理所當然的。而我們同事,我不知道是誰提議:「誰要躲掩蔽部,誰就是怕死鬼,孬種! 」嘿,奇怪,此話一出,大家立即齊聲附和,沒有一個反對的,這樣一來,我們大家反而苦中作樂,常嘻嘻笑笑、說說唱唱起來。

元月九日這一天,大約是午後一時左右,吃過大餅罐頭午餐後,雖然砲聲非常密集,但同仁有的躺著睡覺,有的站著、坐著閒聊,我,站在門檻上,雙手分扶著門框兩邊,口裏唱著國語流行歌曲《何日君再來》。唱著唱著,突然感覺要小解,於是就一麵唱一麵走向門的正前方空地邊緣,解完後準備回到屋內時,一位科裏的台灣籍傳達兵(姓名已忘,約二十一、二歲,身高約一百八十公分,體格壯碩,他是我們第七十軍未擴編前,整七十師於抗日戰爭勝利後,派去接收台灣時參軍,再隨軍來到大陸,在人事科服務),迎上來與我招呼,不知何故,兩人同時對那個躲避坑產生了興趣,於是我在前他隨後走入這個躲避坑。

計算自去小解再回頭進入躲避坑,總共沒有超過五分鍾,就在轉身變成他在前我隨後回到地麵的一刹那,一顆砲彈落下爆炸了。我本能的頭往下縮,其實能縮頭表示大禍已過,而那位可憐的台籍傳達兵,才是「大禍臨頭」。我定神一看,因他上半身已走出地麵,頭己不見,身體伏臥在坑口上。我拍拍身上灰土,越過他屍身,爬至地麵,驚慌中仍未見到他頭落在何處,卻另見到一位炊事兵(副廚,約叁十歲,身高體壯),右腿自膝蓋上約二十公分處被砲彈炸斷,落在離身體約一公尺遠處,人倒臥在地,尚清醒。至屋內見少校參謀鄭見腰部受傷,但不嚴重,一位少尉額頭受傷,亦不嚴重,靠門左側地上坐著的徐錫疇上尉與站在屋內目取裏麵的科長勤務兵均被炸死。

細看這顆威力強大的砲彈,是落在門右側的小方桌麵上爆炸的,所以,造成屋內二死二輕傷、屋外一死一重傷(重傷者因無適時止血醫治,必死),死傷正好是本科總人數的一半。想我當時若不是正好要小解,或者從坑內早五秒鍾走出地麵,那必死無疑。這是我在包圍圈裏第二次死裏逃生,我深深感謝神靈和我祖母、父母親的保佑。


第四項 潰散被俘與逃亡

叁十八年一月九日下午,一顆砲彈,炸死傷我們人事科總人數一半,也炸散了活著的另一半。當時是死的不須顧,傷的顧不了,放眼看去,滿地是屍體,也到處是人擠人,同仁間沒有交談,沒有哭笑,甚至沒有道別,就這樣驚惶失措的陷入人叢中,盲目的、沒有方向的跟著東奔西竄。這種心理與實際狀況,直到翌(一月十日)日晨。這時砲聲已完全停止,槍聲也很稀疏,我已來到一個小土丘上。雖然看到的都是穿同一顏色黃棉大衣的國軍,但一個也不認識,沒有招呼,沒有問候,沒有一個人攜有槍彈,也都不再逃跑,隻是木然的好像等著宰割似的。

約莫靜止了一個小時,突然一聲槍響,一顆子彈射向我麵前一位坐在地上的國軍棉大衣下襬,一個燒黑的小洞,但沒有打到人。我是站著的,是否要打我,我無法確知,是否殺雞儆猴,也說不定。正思忖時,突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個共軍,高喊著:「蔣軍同誌們,大家不要亂動,舉起手來,好,向我這邊集合。一這時我才意識到,我們已被俘了。隨後又冒出一個共軍喊著:「大家跟著我走。」我估計這個土丘上,約有二千餘國軍,聽到這從未聽過的口令後,沒有應聲,也沒有反對,默默的就跟著走,一條可以行車的碎石路上,二千多俘虜,連咳嗽聲都沒有,靜得可怕。更奇怪的是,二千多俘虜列隊行走,從頭到尾總有千餘公尺長,共軍就隻那兩個,卻沒有人下聽從,更沒有反製行動。我就想,這次的國共大會戰,不但打垮國軍的戰力,也瓦解了國軍精神士氣,更摧毀了國軍忠勇氣節。當然,我也是其中之一,我這樣想,其中可能還有很多人這樣想,隻是付諸行動就有區別了。

當我們這批人行至傍晚(沒有飲食過),到達一個不知名的小市鎮準備安歇時,我即曾與和我走在前後最近的幾位商談趁夜逃跑,但均沉默不語,未予附和,於是我獨自一人,自此展開了約半個月的逃亡生活行程。

我很奇怪,當時的我,不知是多了還是少了哪根筋?年未弱冠,談不上老謀深算,也談不上勇往直前,更談不上忠貞愛國的情操,唯一毫無商量餘地的就是想急速回到原屬單位——國軍陸軍第七十軍。當晚約七時許,大家都在等候安置時,我悄然的離開了這個俘虜群,盲目的走了一夜,還好身上帶的空投大餅還沒吃完,填補了肚子的空虛。但第二天早晨約八時許,在一個不明方向的道路上,卻遇上一大隊共軍,於是我第二次被俘了。這一天我跟著共軍大隊向北方向走了一整天,沒有給吃任何東西,但也沒有為難我。天黑時到了一個村莊,隨著一「班」共軍在一棟叁合院的房屋裏,趁他們忙著找稻草打地鋪的混亂時機,就翻越屋右側用石塊砌成約一人高的圍牆,到了另一棟房屋,同樣也是眾多共軍在找睡的地方,沒有理會我,我就這樣逃出了村莊,來到曠野,躲在一個種有植物的田地裏,直到源源而來的共軍全數進入村莊後,才起身向來時反方向向南遁逃。

在幾經思考後,不得已冒險潛行到一個村莊。為何說不得已冒險?因在包圍圈時就聽說,城市民眾較信賴國軍,鄉村民眾則極怨恨國軍,身上還有金元券、大餅,此時單身進入村落民宅,有被搶、殺的可能。但當我進入一間民宅,見有叁、四名男女,便說明身分來意,也許是當時年輕稚氣和狼狽相,不但沒有發生原先顧慮的事,反而獲得同情,他們找出幾件衣褲供我「挑選」,我挑了一套黑色棉衣褲,還拿了一頂已破洞的帽子。當我要給他們金元券(數目已忘)時,他們推辭說:「我們很喜歡你的軍服和棉大衣,就請留下吧。」惟恐生變,依言留下軍服,並堅持給了一些金元券後迅速離開了村莊,連夜依村民指點,傍鐵路南行。

翌日晨來到一條頗為寬深的河邊,看不到橋,隻有靠鐵路通過,雖然河上鐵路兩頭有共軍荷槍看守,但自忖已換民服,當不致為難,乃走上河邊鐵路,準備通過,兩名守軍即加阻止,先盤問聽聲音不對,繼搜身搜出大餅,即詰問:「你係參加大戰的蔣軍,何以到此!」至此乃半謊半實的答稱係參戰的蔣軍,被俘後獲釋換裝返鄉。其一又發現我右門牙鑲有金牙,即怒斥奢腐蔣軍,並伸手欲予拔除,我強力辯稱,真牙五歲時撞落了,未再長牙,至十四歲家人為顧我顏麵,始以銅鍍金鑲補,請不要拔掉。於是金元券及中尉排長(寄名第七十軍第叁十二師某連運輸排長,在軍部人事科服務)人事命令藏在棉衣夾層未被搜出,大餅也還給了我後,由一人將我帶到附近一個小村莊的叁合院空屋裏,裏麵卻有與我相同身分的人約有二十餘人,這算是我第叁次被俘了。以後如再被俘,因已換穿民服,不是被俘,我當改寫為被「抓」了。

到這個叁合院時,約是上午九點多,直至天黑,沒有與屋內任何人交談,打定主意,被抓絕不過夜,有機會就逃。這個叁合院隻有正麵一個大門,院深約二十公尺,我被安置在進門院右側屋內,一名共軍來回踱步看守,我仔細審定其來回踱步的時程與速度後,乃於其踱步至最裏麵時衝出逃跑。該兵當即發覺,尾隨追趕至門口外約數公尺,聽到子彈上膛聲,並高喊不要跑,站住,我卻是抱定決心,除非抓住或打死,要我站住不跑,別想。這天約是農曆十二月十六、七日,晴空明月,視線極佳,村外又無土丘斷垣掩蔽,我能逃脫,應有兩個原因:其一是隻有一名共軍守院子,如離院子一路追趕我,則恐屋內其他人亦將趁機逃跑;其二,村內無其他駐共,未有其他共軍出來圍堵,否則十個我也逃不掉。

既未再追趕,便趁著月色,向著空曠地區一直跑,不知多久,跑到一處滿是圓形的墳墓旁停下,沒有畏懼,反而覺得是較為安全過夜的地方,於是疲倦昏睡,直到次晨,經察看地形,橫在麵前不遠的那條河,不但麵寬水深,而且流勢湍急,無法遊過,要過河南下,仍須利用鐵路橋,但又想到如遇到是昨天的那兩名共軍呢?或是另外共軍也同樣盤查呢?心頭一團亂,最後決定先拔下鑲補的金牙,走到距鐵路橋看守處約二百公尺遠觀察動靜,不意此時正有一位農夫挑了一擔木柴,要經鐵路橋過河,乃趨前探詢,原來過河後再走約二小時,即可到達徐州市,旋商允木柴由我挑,如盤問則由他回答,結果未遇到昨晚的守兵,新守兵也未盤問,平安通過。但在通過的過程中,卻看到怵目驚心的一幕,研判應是兩個可憐的國軍通過鐵路橋時,遇到了火車通過,有兩件被撕裂的黃棉大衣掉掛在前後枕木上,兩隻血肉模糊的手腕,一隻隻有叁根手指的手掌,一條較長的大小腿,再就是內髒腸子,血跡灑染在前後總有二、叁十公尺長的枕木鐵軌上,這比我人事科被一顆砲彈炸死傷一半同事的那一幕還恐怖,使我久久難以釋懷。

金元券直到我返回蘇州第七十軍收容所報到歸隊時尚未用完。當我元月十叁日,重回到相別四十叁天的徐州市時,約為上午十一時左右,我想徐州一定有共軍駐紮,但我並未看到,我已換穿民服,民眾滿街都是,就是碰到了也不會被抓的。因此,首先上館子吃了僅剩的大餅和相違一個多月的一碗熱騰騰的麵條,接著去理髮店理髮,在店裏又試著問清楚了可以花錢坐馬車直達蚌埠。這一夜我忘記是怎麽過的,大概是叁天後坐馬車到達蚌埠,原聽說蚌埠有國軍收容所,此時卻因共軍已占領而撤退,但約有十數名國軍軍眷在原收容所內。我說明身分及詢知國軍已南退至滁縣及浦口一帶,即欲告別南下,不意有一位二十一、二歲挺著七、八個月大肚子的孕婦,堅決要和我一起向南逃走,我當時年青體健,心情又急,走得是越快越好,與她拖拉,實在傷腦筋。還好,當天就因行至一個必經的關卡,看守的共軍把我(查悉我無「解放條」)與多名國軍(均穿黃棉大衣)帶向附近村莊集中看管,那位相隨的孕婦卻安然放行,就此分別,也算是一憂一喜。

當時由於戰局混亂,共軍一麵備戰,一麵整補,對沿戰線俘獲的國軍,無暇也無力嚴密看管,因此,一連叁、四天我都是白天被抓,當晚即逃,從未被共軍抓到後超過一夜不逃的,也沒有一天不被抓的。直至有一天沿鐵路南下時,遇到一位國軍傷患,穿的也是黃棉大衣,一隻右手自肩以下約十公分處被炸斷,我非常同情的與他交談,得知他受傷被俘後共軍開了解放條給他叫他回鄉,他是貴州人,姓楊,我問他一路上共軍有否為難他?不讓他走?他說有解放條驗明後都即放行,又說:「我右手殘廢,想不走他們也要趕我走哩。」於是我與他商量說:「既然如此,我身上有點錢,我給你錢,你把解放條給我,互相方便如何?」他欣然答應,即時成交。

我拿到解放條後,怕他遇到共軍會反悔,趕快脫離他向前疾走,真的,此後兩天都能憑條混過,但第叁天後解放條不靈了,主要是已快到國共兩軍交戰線,此時也感覺到穿民服反而沒有穿黃棉大衣方便,但仍如前白天抓,晚上逃,絕不在被抓地區過夜。這一天是到滁縣的前二天,快到天黑時被抓,與被抓的軍(國軍)民至少一百人,被帶到一個頗大的村莊時,因下大霧,已黑不見人,一個共軍幹部帶領四、五名共軍,引導我們分別進入屋內安歇。我不等共軍離開,就向他說我要小解,當他允許我出門後,真是伸手不見五指,此時意識到附近村莊均有共軍駐紮,既不敢走向另一村莊,也根本看不見哪裏另有村莊,隻有運足眼力,摸索走向曠野,在一處田岸邊側臥哆嗦到天亮。

但天雖亮,霧未散,鐵路與電線桿均看不見,方向不辨,隻好站立原地看天氣。此時左側衣、褲均濕透,又整日夜未進食,真是饑寒交迫,幾難支撐,也留下折磨我一生的後遺症——左肩骨、臀骨、膝蓋骨等部位,初不在意,至叁十歲後即怕冷,不能吹風,四十歲後,不論冷熱天,均須套著護肩護膝布套,臀部太冷時常用手掌摀住,坐著則順手取座墊擋住,不能吹風吹冷氣,夏天晚上睡覺就是熱得一身汗,護肩、護膝仍須套上,真是苦不堪言。

這天,直到中午霧漸散去,遂以鐵路電線桿為路標,距鐵路約一百公尺(太近恐被共軍發現抓去)向南行走,在驚險中買了食物填飽肚子,這一夜則在有掩蔽的髒草寮度過。次日約下午二時來到滁縣火車站,希望仍為國軍占據,縱已易手,車站民眾多,亦易混過。豈知全未料中,不久即有叁、四名共軍過來盤問後將我留置,我乃出示解放條請遵守放行,他們態度頗好,但委婉告以:「此地為我軍最前線,過去即為蔣軍,縱我放行,他們必不放你,如是即減少我軍一名兵員,增加他們一份戰力,所以,在此不能憑解放條放行。」我即說:「那你們要我幹什麽?」他們反問:「你在蔣軍中幹什麽?」我說隨長輩在廚房洗碗洗菜挑水,不會做菜做飯,他們說:「好,那也在我們廚房裏工作好啦。」說完即由一名共軍帶我走向鐵路東側一個約四、五十戶的村莊。

這個村莊的奇特,是我從未遇到過的。它的週邊被水圍繞著,好似一個孤島,沒有陸路進出,我是隨共軍從村南一座木橋進入的。吃了我自逃亡以來唯一由共軍供給的晚餐,不久後與七、八名共軍同睡一個周圍有院牆的房屋裏,也許是這些時日的逃跑奔波太疲乏,竟從未有過的一覺睡到天已微亮,驚醒後即毫不遲疑的起身向一名應是衛兵說我要大解,他也毫不遲疑的答允,一出門即向西往鐵路方向尋找出路,但沒有路。天已亮,且偏北約五十公尺處有兩名共軍在洗菜,在此逃抓生死交關之際,不容猶豫多想,即脫下衣褲下水渡河逃走。

幸好,寬約叁十公尺、一人多深的水並未結冰,乃手舉著衣褲很快的遊向對岸。上岸後並未立即穿衣褲,先跑步翻過鐵路,避開村莊共軍視線後,繼續沿鐵路向南逃跑約千餘公尺後,始穿上衣褲,繼續傍鐵路向南走。但此時越走越奇怪,越走越狐疑,乃至越走越害怕,怕什麽?不是怕共軍,而是怕當地惡人,怕遇到猛獸,因為從早晨一直走到中午,見不到任何生物,更見不到一個人。直至下午二時許,來到一個較高平台地區,有曾經軍隊駐紮過髒亂殘破的村莊,雖冒險走進幾間房屋察看,但仍靜寂無人,此時才判知是國共兩軍最前線的真空地帶。再往南行至黃昏時,說巧也真巧,竟在這無人的大路上再度遇上那位孕婦,她看到我是又驚又喜又哭。我見她挺著大肚子蹣跚地逃到這裏,諒也吃了不少苦頭,頗為同情,當夜我們兩人再往南找到一個小村莊的民家,很幸運的被分別安置在用草鋪的地鋪,算是睡了一個多月以來最為恬適的一晚。

但第二天一早我還是擺脫了她,獨自疾行,至下午二時,終於到了浦口。浦口沒有看到駐軍,也沒有明顯的戰爭氣氛,民眾生活正常。當天吃了晚飯後即赴碼頭坐船過江至南京,在船上心情興奮歡愉,狀似輕佻,又係穿戴異鄉衣帽,同船乘客多以輕蔑奇異目光看我,我可不在乎。離船上岸後已是晚間六時多,滿心喜悅的按布告地址去第七十軍收容所報到,經過約半小時找到地址時,卻在門外見到另一布告,略以本收容所已於日前遷往蘇州。滿懷喜悅,頓時變為沮喪,蹣跚街頭,爆竹聲此起彼落,問明原因,才知當天是農曆大年除夕,這時就是大年夜,該是我出生以來最難堪的大年夜。住旅社嗎?金元券已不夠支付房價,就算夠,這身裝束,旅社服務生恐也不會讓我進去,想著想著,心情輕鬆起來:「脫離艱險,又值過年,躬逢雙喜,不應貪眠,苦中作樂,仿效先賢,多受磨難,富我人生! 」接著又想,如會作曲,就將這四字八句,譜成我此時心境的歌謠,豈不甚好!

如此踽踽到深夜,心情雖仍歡愉,體力似難支持,不覺間走到一棟大樓前,看似新建的,一樓沒有門窗,卻有叁匹馬鎖在那裏。我往二樓行去,就在這樓梯平台間,卻堆了很多稻草,似是給馬吃的,我也不再多想,便在草堆裏一倒,這一覺直睡到第二天太陽高照才起身。吃過難得的早點後,就往火車站跑,當我無票進站受阻時,這時才傲然的從棉衣腋縫裏取出第七十軍高吉人軍長署名發布的中尉排長人事命令,那時軍人乘坐公家交通工具是不用買票的,有了這紙人事命令,我於農曆叁十八年大年初一(元旦),正式的來到蘇州第七十軍收容所報到歸隊。

總計自叁十八年一月十日徐蚌會戰結束被俘(抓)至農曆大年除夕,不知是多少天,但我清楚記得被俘(抓)十二次,也脫逃十二次,比諸葛亮七擒七縱孟獲還多了近一倍(五次),而且他是七擒七「縱」,而我則是十二擒(抓)十二「逃」,境況就不一樣多了。

我向第七十軍收容所報到歸隊是下午叁時左右,收容所裏隻有兩個承辦人員,說我是第一位從前線回來報到的。他們對我很客氣,招待洗澡換軍服、吃飯睡覺等事宜,從此開始過軍人的正常生活。隨收容所住在蘇州不記得有多少時日,但使我納悶的是沒有第二個從前線回來向收容所報到歸隊的官兵,就連兩次同行的那位孕婦,也沒有來收容所探詢其丈夫的下落及其丈夫隸屬部隊的情形。後來收容所又遷到上海,時間約一個多月過去了,但仍沒有從前線回來報到歸隊的。直到再一個多月後,第七十軍軍部在江西潭口正式重新整編完成後,原在前線的長官同事才陸續回來直接向部隊報到候令派職,我多方探詢他們是如何回來的,卻發現沒有一個人是與我相同的,都是由共軍依其誌願發給解放條,憑條安安全全堂而皇之的回來了。想起來,我的苦是白吃了,險是白冒了,唉!真是倔強、愚蠢得可以。


第五項 共軍釋俘策略成功

我認為徐蚌會戰,共軍獲勝後的釋俘策略,實為其軍事、政治互為配合運用的最佳模式,且極為成功。我們知道,共軍是不以此戰為滿足的,其目標乃在全麵勝利。此時其參戰部隊亟待整補,傷患亟需療治安置,雖屬勝利,亦是元氣大傷,如何能妥善處理國軍下自士兵、上至可能是中將指揮官的戰俘,想迅速轉為己用,絕不可能,集中嚴管嗎?除對其虛耗日用物資及兵員戰力外,還須防範製造暴亂,拖累往後戰局。

於是以開具極為簡便的「解放條」,憑條放行的釋俘策略,一可顯示其非敵即友、寬大為懷的善意;二可顯示其一紙「便條」的命令,即能上下一體徹底執行的行事效率;叁是軟化了戰俘對其敵愾同仇的心理;四是顯示其不嗜殺戮同胞,隻為救國救民的用心!

所以,所有這些戰俘被安全釋放,早在心理上敵意全消,再回到國軍原部隊廣予散播,對往後再戰的部隊與兵士的心理影響,實是既深且钜,故隨後不到一年,共軍能席捲江南,掌控全局,進而攫取政權,實有其巨大影響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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