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見到的誌願軍
(2010-10-24 14: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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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這支軍隊不尋常
貝文·亞曆山大 [美國]
[出自《朝鮮:我們第一次戰敗》] 1986
盡管遠東司令部和華盛頓當局都不願承認,但聯合國軍所麵對的卻是一支數量龐大而又很卓越的軍隊。北京一直把這支部隊中的軍人叫做誌願軍,顯然是因為雙方都把朝鮮戰爭當作一場地區性衝突,始終想維持這一荒誕的說法。事實上這些軍人都是正規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成員,隨部隊部署在朝鮮。這支部隊的前身就是與國民黨作戰的中共遊擊隊。到1950年時,人民解放軍雖然已成為強大武裝,但它卻還保持著過去遊擊戰時期的作風和傳統。由於這樣,人民解放軍和世界上所有其他軍隊都迥然不同。
中國軍隊有一點極不尋常,就是它沒有明顯的單獨軍官建製。不過其“幹部”或領導小組卻很堅強,而且每級都有領導集體,完全可以起到軍官建製的作用。人民解放軍在將軍以下沒有軍銜,指揮官都按職務來稱呼,如稱作“班長”、“連長”等。為保持部隊的遊擊隊傳統和共產主義的平等原則(明顯隻有中國軍隊是這樣,其他共產黨軍隊則不然),官兵一律著同樣服裝。這方麵就與他們的北朝鮮同誌有別。北朝鮮的軍官,按照蘇聯模式著軍禮服,並配有醒目的肩章,標明級別。人民解放軍官兵的服裝基本上相同,上裝雖有一點差別,但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軍官的製服有時在領子和袖口處帶有紅色鑲邊。
中國軍隊的冬裝都是厚墩墩的深黃色或深藍色棉衣。棉衣內套有夏季的軍衣或其他衣服。這種棉軍裝穿在身上,雖然看起來不太像軍人,但卻非常暖和,不過打濕後卻不易幹。中國軍人都穿膠底棉鞋,有些人穿的靴子有皮襯裏。棉帽很厚並有遮耳。
亞曆山大·L·喬治根據其對中國戰俘的調查,對在朝人民解放軍進行了研究。研究表明中國人極力阻止軍事上的等級製度。其所以這樣,不僅是要從戰士中提拔幹部,而且是為激發廣大士兵的積極性,使他們參與討論、解決並處理日常問題。這種做法,結合其他措施,可使普通士兵充分了解戰術形勢以及部隊作戰計劃等方麵的情況。 [ 譯者注:這裏指我軍戰前召開的“諸葛亮會”的優良傳統,即走群眾路線。 ] 這樣就可使廣大士兵在重大戰鬥行動中發揮主動性,增強責任感。而這卻使聯合國軍的審訊人員感到困惑,他們無法相信這些不識字的士兵,怎麽會掌握那麽多的確切情況。
中國軍隊是以戰鬥小組為基礎組成的。其基本思想是,彼此間的同誌關係可以鼓舞士氣,士兵的社會行為由親密無間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來規範。這樣,步槍班就采取“三三製”。其中每個小組有3個人,在3個人中指定一人任組長;3個人互相監護,3個小組組成一個班。這種小組製度意味著每個小組長隻管3個人,並有助於解決各部隊普遍存在的問題,即讓士兵投入實際戰鬥。由於十分看重同誌間的友誼和忠誠,所以各師的官兵盡量由同一個省或同一個地區的人組成;各連的戰士往往來自同一個村子。像中國這樣一個方言眾多,風俗習慣差異又很大的國家,采取上述做法十分重要。在條件許可時,整個隊伍常被安排回本省家鄉去修整補充。這種辦法倒有點像英國軍隊中團一級單位所實行的製度。不過由於朝鮮的形勢十分緊迫,這一製度已被打破,隊伍的團結受到了影響。
與國民黨軍隊相比,人民解放軍的進步是廢除了對士兵的打罵,決不容許對士兵有任何歧視、專橫或虐待行為。在夥食方麵,官兵一致,不得搞特殊化。軍官要使用文明語言稱呼士兵,取締極端的軍事禮儀形式。官兵間提倡同誌友愛,采取精心製定的評模表功製度,對好人好事及作戰勇敢者進行表彰獎勵,對不良行為及戰鬥表現欠佳者開展集體批評,以此來加強紀律、改善作風。
令人十分吃驚的是,中共軍隊充其量隻有迫擊炮,卻在朝鮮打敗了全世界軍隊中火力最強,又完全擁有製空權的美國軍隊。中共軍隊使用的步槍和機槍,來源比較混雜。其中有從國民黨軍隊手中繳獲的美式武器,有的則是二戰結束時在滿洲收繳的日本造武器。他們擁有的大炮不多,而且大部分都留在了滿洲。但他們的迫擊炮卻發揮了充分的效力。這些迫擊炮大部分是美製的,不過他們也有少量蘇製的大炮,特別是極具威力的120毫米重型迫擊炮。中共軍隊也依靠手榴彈和對付坦克的炸藥包。用TNT製作的炸藥包重5磅或20磅,由反坦克組攜帶。如將其放在坦克履帶下或塞到坦克下麵,就可炸毀坦克。
除了缺乏重武器外,中國人也受到原始的後勤製度的製約。他們也想方設法向離前線30英裏左右的兵站運輸軍需品,但由火車運輸的並不多,因為中共軍隊靠的是人力和畜力。在這種情況下,部隊進攻時,通常主要依靠輕兵器、機槍和手榴彈。隻有對付最有利的目標時,才肯動用迫擊炮。
中共軍隊依靠人力和畜力運輸物資,雖然在一些方麵受到極大限製,但卻機動靈活,不受公路的製約;隻要有路可走,他們就可在正麵、側麵,或敵後進行作戰。而聯合國軍隊卻恰恰相反。它必須依靠卡車在公路上運送給養,而公路最易被路障所截斷。中共軍隊和一個半世紀前拿破侖所率的革命軍很相似。像拿破侖那樣,中國人根本不受後方供應基地(拿破侖時代稱作軍械庫)的限製。其結果是拿破侖和中共軍隊便能就地獲得很大的機動性,從而可以進行大膽的戰術行動。而其敵軍卻離不開供應基地,隻得被動地保護供應線。舉例來說,中國軍隊要每個戰士都要背負供很長時間(也許6天或更長時間)用的幹糧。這些幹糧一般都是壓縮過的,如炒米、炒黃豆或豆腐幹等。同樣,1800年拿破侖在馬倫哥戰役中,派其部隊翻越阿爾卑斯山,到達意大利,就是讓部隊帶的壓縮餅幹之類無需烹調的食品。
中國人在作戰方麵極為訓練有素,尤其善於打夜戰。他們善於偽裝隱蔽,聯合國軍的飛機很難發現他們。他們一般在夜間行軍,平均速度極高(一支部隊每天走18英裏,可連續行軍18天之久)。一到白天,人、畜,包括所有武器裝備,都隱蔽起來。隻要部隊不發生戰鬥,一般隻出動偵察小分隊。中共軍隊白天被迫行軍時,按照標準作戰規定,如果發現上空有飛機,每個人必須原地站立不動。若有人不服從命令,軍官有權開槍製止。
在戰術上,中、朝軍隊類似,都敢拚敢打,充滿氣勢和決心。他們的進攻方式一般是派遣一支部隊深入敵後,先斷敵退路和給養,然後從正麵、兩翼發起進攻,製服敵人。他們也采用誘敵深入的戰術,使敵人鑽進V形口袋,然後收緊口袋,予以殲滅,並把部隊派到袋口後麵,阻擋前來救援的隊伍。
中國共產黨人在同物質條件優於自己的國民黨人作戰中,吸取了軍事上的經驗教訓,找出了一套行之有效、克敵製勝的進攻模式,戰勝了武器裝備比較優越的敵人。夜間進攻是其作戰規律,隻有在意外情況下,才會偏離夜戰。挺進部隊往往選擇最方便、最有利的地形接近敵人,比如山穀、窪地或河床等。如遇抵抗,他們就展開反擊,一般是抽出小股部隊進行戰鬥。如果沒有遇到阻力,整個縱隊便乘夜間穿過防禦工事,一直深入到聯合國軍陣地的後方。類似戰例,不勝枚舉。整團整團的中共軍隊時常用這種方式列成縱隊,直插聯合國軍後方。一旦交火,中共軍隊便用手榴彈、步槍和輕機槍對小部隊(如一個排)的陣地實施包圍(美製老式湯姆生衝鋒槍是他們喜歡用的武器,不過他們也常使用製作粗劣的蘇製小型衝鋒槍)。
一旦受到火力攻擊,進攻中的中共軍隊便立即臥倒,但隻要射擊停止,他們便一躍而起,再往前衝。全麵進攻如果開始,他們便勇往直前,即使遭受嚴重傷亡,也很少停止進攻。其他部隊前赴後繼,也從陣地的四麵八方湧上前去,直到完成突破任務。他們要麽摧毀防禦陣地,要麽迫使守軍撤退。在鞏固新陣地後,中共軍隊便匍匐前進,向下一個暴露出來的側翼陣地發動進攻。偷襲與勇敢相結合,利用夜間進攻小部隊,這種戰術可在多處突破一個營的正麵防線,其結果會是毀滅性的。
中國人偶爾也用迫擊炮造成敵軍傷亡。他們通過仔細觀察敵軍抬送傷亡者的行動,判斷聯合國軍的前沿陣地的方位。確定敵軍陣地位置後,中共軍隊便向陣地前沿發射磷光燃燒彈,以標明方位。此時進攻部隊便匍匐前進,盡可能接近敵軍,然後再衝向前沿陣地。
中國人的理論是將防禦部隊分割開來,然後以優勢兵力各個擊破。因此,伏擊是中國軍隊最喜歡用的戰法。這種伏擊戰術,不論是直接從正麵進攻,還是通過滲透或側翼包抄,或是在聯合國軍陣地後方設置路障,都能奏效。進攻部隊的規模一般是一個排或一個連(50-200人之間)。如遇傷亡,隨時補充。
對美國部隊來說,堅守陣地,等待天明,才是防禦中國人進攻戰術的上策;一等能見度恢複,中國人便停止進攻。這時,美國人利用武器方麵的優勢以及製空權,轟擊中共軍隊的已知陣地,就可恢複失地。但是由於中國人夜間攻勢淩厲,又不被人注意,聯合國軍往往在敵軍四麵進攻下撤退下去。不然,便是陣地陷落,或被完全摧毀。
不過中國人也有一些戰術難題。也許由於缺乏通訊設備,最嚴重的問題是部隊過於死板。譬如其團一級才有無線電,營一級才有電話,營以下部隊隻能靠通訊員、軍號、哨子、信號彈和手電筒來聯係。戰術上的僵硬死板有時後果極為嚴重。營級以下的指揮員幾乎沒有選擇的餘地。一個營一旦投入戰鬥,往往要打到彈藥完全用盡之時,即使這樣做徒勞無益,甚至可能導致戰術上的自殺後果。
1950年10月6日,中國共產黨政治局召開緊急會議,決定向朝鮮派遣“誌願軍”。盡管實際上並沒有人出於自願,但卻以誌願軍的名義派來了穿著紅色中國軍裝的正規的人民解放軍。但誌願軍這種叫法隻是一種假設,好像戰爭隻限於朝鮮半島,因此他們不是直接向美國挑戰。政治局還擬出一條新口號,即“抗美援朝”。
兩天後,中共中央和毛澤東任命彭德懷為“誌願軍”司令員。彭德懷是一位有名的軍人,他的軍旅生涯可一直追溯到20年代後期紅軍的創建時期。他開始沿鴨綠江集結12個前沿師。10月11日,他返回北京,同北朝鮮代表會晤。在北京期間,彭德懷、毛澤東和其他政治局委員,對美軍的行進速度感到吃驚,於是決定立即派部隊進入朝鮮。10月18日夜,部隊開始出發。按照晝伏夜行的常規,中國軍隊在距西線鴨綠江南50空裏處的高山前,進入阻擊陣地,南距清川江隻有幾英裏。在東線,中國軍隊則抵達長津水庫以南的陣地。
中國軍隊的建製以軍為單位。軍一般下轄3個編製1萬人的師。這樣,一個軍大體上和美國的一個軍相當。3萬人的一個軍隸屬於兵團,一個兵團下轄四個軍。幾個兵團組成一個野戰軍。首先入朝參戰的部隊是紅色中國最善戰的第4野戰軍。第4野戰軍共有5個兵團,60個師,或者說總共有60萬兵力。該野戰軍的一部分曾於1950年春季參加了攻占海南島的戰役。但這支軍隊於1950年夏季重返滿洲家鄉的永久駐地。同年夏天與初秋間,第3野戰軍也開進滿洲。到10月中旬,中國人民解放軍已在朝鮮邊境附近總共集結了兩個野戰軍的40萬兵力。
美國在第8集團軍10月25日跨過清川江後,各有3個師的第38、第39和第40三個中國軍自西向東擺開了陣勢:第39軍陳兵於雲山以北,第40軍進駐溫井一帶,第38軍部署在熙川西北。另有第66軍和第50軍,在山區隱蔽待命,並未參與第一階段的進攻。
在第10軍前線,隻有一個中國軍,即第42軍,部署在長津水庫以南。但在第一階段的進攻中,隻有該軍的第124師與南朝鮮部隊或海軍陸戰隊交火。另外兩個師(即第125師與第126師)則部署在更靠北的地帶。不過第125師有的部隊也明顯參加了戰鬥,因為就是該部隊在截斷南朝鮮第6師第7團向鴨綠江進軍的道路後,將其殲滅的。
這樣一來,在第8集團軍前線,中共軍隊共有15個師,即15萬兵力。不過在第一階段的進攻中,隻有大約9萬人參戰。在第10軍前線,有3個中國師3萬人布防。不過在開始時隻有一個師參戰。在麥克阿瑟10月24日下令所有兵力全線向鴨綠江進軍時,中共軍隊在朝鮮的兵力總數已達18萬人。
由於使用代號,在一段時間內,中國人對隱蔽其在朝鮮兵力和番號方麵曾取得成效。大多數初期被俘的中國軍人,都說他們是第54、55、56、57和58部隊。進一步審訊後,他們又說是屬於第55部隊第1營。有一段時間,聯合國軍審訊人員信以為真,以為這些部隊是中國派到朝鮮的象征性部隊。實際上這些部隊已表明了中國的各軍。比如說,第55部隊即第39軍,第56部隊是第49軍。第55部隊第1營就是第39軍的第115師。本來中國軍隊在審訊中很快就暴露了實情,但審訊人員卻不願放棄原來那種假設,總認為是一些象征性的部隊,這就低估了中國部署在朝鮮的兵力。直到11月1日,第8集團軍情報處(G2)才開始改變看法,宣稱那些“部隊”已達團一級規模。後來到11月4日和5日才將團提高到師一級,但仍隻不過是實際規模的三分之一。
中國軍隊在與國民黨作戰時,從來沒有遇到過聯合國軍所展示出的這樣強大的火力,特別是大炮和飛機。如此密集的炮火不僅是中共軍隊不曾經曆過的,而且迫使他們迅速找到其他應對辦法(如夜間行軍,夜間補充給養等),並使部隊的機動性受到很大限製,也對部隊產生了很大的心理影響。
中共第66軍在與第8騎兵團作戰後,曾寫了一本小冊子,叫做《雲山戰鬥主要作戰經驗總結》。該總結肯定了美國火力的威力,其中談到迫擊炮、坦克和大炮的協同配合作戰,美軍飛機的掃射與轟炸,都對中國軍隊運輸遭成巨大破壞;也談到美軍的運輸十分優越,步兵重兵器,特別是遠程火力的射擊速率十分迅猛。
對美軍步兵本身,小冊子並沒有說什麽好聽的。美國兵在後路被切斷時,“往往把重武器四處亂丟,然後便裝死……他們的步兵經不起打,都膽小怕死,沒有攻防勇氣。他們隻會依靠飛機、坦克和大炮,同時也害怕我軍的炮火。前進時一聽到我軍槍聲,他們就畏縮不前,不敢再往前走……他們長於白晝作戰,但卻不熟悉夜戰和白刃戰……一旦戰敗,就潰不成軍。如果沒有迫擊炮掩護,他們就不知所措……在雲山他們被圍多日,無所作為。他們的後方一被切斷,便怕得要命。一旦運輸中斷,步兵就失去鬥誌,無心作戰”。
在與美國人的實戰中,中國人所得出的結論是:部隊必須迅速突入到敵軍後方;進攻路線應力求避開公路和平地,以便遠離美軍的坦克和大炮;在山地進行夜戰,應事先製定周密計劃,各排之間要建立聯絡,先用小股巡邏隊進攻,然後吹起號角,讓大部隊上來列隊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