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彭德懷一起"反黨"的黃克誠之死
(2010-07-23 08: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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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克誠大將在醫院三天三夜沒睡覺, 思考著這個問題?
“四人幫”打倒後,黃克誠擔任中共中央軍委顧問,並當選為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的第二書記。
黃老一出來,便抓劉少奇同誌案件的平反審查,平反了大量冤假錯案,審理了林彪、江青反革命案件,參與製定了黨的若幹準則和《若幹曆史問題決議》等。在他嘔心瀝血辛苦工作時,我有幸親自看到他對毛主席一生評價的思考過程……
1977年,他在301住院。不久,我去看他,突然發現他休息得很不好,問他哪兒不舒服,他說中央找他去參加中央工作會議,要他去講一講。
那時,他已經患有嚴重的白內障,眼睛視力很不好了。不能寫,隻能在心裏思考。他告訴我:
“我琢磨了三天三夜都沒睡覺。講什麽?實際上就是對‘文化大革命’的看法,怎樣評價毛主席。”
“哦。”知道首長不是身體問題,我放心了。作為醫生,不能影響首長工作,但有責任照顧好首長的身體,我便囑咐他要勞逸結合,並讓護士給他配好安眠藥在他需要時服用。
關於他思考的問題,我也有想法。比如:究竟怎麽看待“文化大革命”,如何對待毛主席的功過,特別當時北京“西單牆”出現了許多對毛主席詆毀的內容。但因為他在病中,我也沒有同他細說。
那天他也沒有給我講什麽內容,直到我們傳達中央工作會議的精神時,我才知道黃克誠在會上作了個精彩的報告,內容就是對毛主席“三七開”。
黃克誠在會上靠他驚人的記憶和對黨的曆史的熟悉,曆述毛主席一生業績。
他說:“毛主席去世,我深深地感到難過。雖然我自廬山會議以來一直蒙冤,但我們這代人的感情是超過一切個人恩恩怨怨的。他是中國最早的馬列主義者之一,他創立了中國共產黨和人民軍隊,為建立社會主義的新中國獻出了自己的一切。他成功了,成了黨和國家的領袖,全民愛戴的英雄。”
他說:“不幸的是,毛主席晚年在急於建設社會主義和保衛社會主義的主觀願望驅使下,犯了一個又一個錯誤。但不管他晚年的失誤有多麽嚴重,後人還可以用大力量和長時間來補救。而毛主席創立的功績,則是無人可以代替。”
黃克誠話鋒一轉,馬上指出:
“何況毛澤東係統地總結了中國革命的經驗,是創造性地把馬列主義理論聯係中國實際的典範……毛澤東思想和著作,永遠是我黨、我國的寶貴財富。當然,毛主席思想有認識的局限性,但也發揮了他巨大的作用,完成了他的曆史任務。對新時代的實踐和探索,我們不能要求他能預見和解決。我們對毛主席在曆史上的地位、作用和他的思想、著作,應有公正的評價,這才符合曆史事實,有利於一代人的成長。”
據此,他對毛主席作出了讓世人折服的“七分功勞、三分過失”的評價……
我聽一些參加這次中央工作會議的老首長講:“黃克誠同誌的報告講得很好,對毛主席的評價‘三分過錯,七分功勞’、‘三七開’,使大家受感動,隻有他講才令人服仰。因為他挨整最多,受苦最長,卻從不提個人恩怨。”
在毛主席逝世後,“四人幫”被打倒後,一些幹部群眾逐步得到平反,特別是小平同誌出來工作以後,如何評價毛主席是第一個大問題,因為從中央到地方受不白之冤,受林彪和“四人幫”迫害的數萬幹部都有一股怨恨,集中在毛澤東身上。
我聽了這位首長的感想後,對黃克誠同誌講:“首長,參加中央工作會議的首長都說您講得好,令人服仰,實事求是,挨整的和沒挨整的人都沒話說。”
黃老講:“對毛主席的評價,關係到全黨全國全民團結和穩定的問題。所以我才想了三天三夜。”
這時,我才真正感到一個沉默寡言的老人之偉大。偉大是什麽?就是一個人的無私,從全黨全國全民利益考慮,高屋建瓴地認識和發現問題,如同在迷茫中洞開了一方天地。黃老的話讓我折服,而且這些話經過這位久經折磨的人說出來,更是讓我折服不已。
隨著對黃克誠的慢慢熟悉,我對他的認識越來越深。開始,是一個病人,一個特殊的病人,一個久經折磨很可憐的老年病人;漸漸地,我感到他是一個外表老弱,但內心堅強,有信仰,有力量,一個正直、無私無畏追求真理的人。
黃老在301醫院的最後時光
黃克誠同誌的晚年,有一段時間是在醫院裏度過的。而就在他最後的時光,更讓我感到一種精神的力量。
那時,黃老快80歲了,由於戰爭年代的損傷和“文化大革命”前後的迫害,他的健康狀況越來越不好。特別是眼睛看不見了,不能閱讀。他每天隻有聽聽收音機,讓秘書給他講文件。他靠耳朵關注著世界、人民和軍隊。
聽醫院的護士和醫生講,每一次護士勸他休息,他都很誠懇地說:“你們要理解我的心情。一個80多歲的老人了,我的時間不多了,還等何時?”
是啊,一位政治家,被打倒近20年,他要把時間奪回來。
在醫院裏,大家都稱他是個好老頭。他從來不提什麽要求,對人也寬厚。
我聽護士們講,他換了新的警衛參謀。由於他講的湖南話難懂,一次要小便壺,一次讓調空調溫度,警衛參謀都沒聽懂,事後很自責,而黃克誠說:“怪我,我說不好普通話。”
黃克誠早年患有氣管炎,積勞成疾,每到冬季就發作,一咳就是幾十分鍾,很痛苦。1985年,黃克誠帶頭從領導崗位退下來後,大家都勸他出去走一走。我們也考慮到南方空氣好,有利他的康複,但他謝絕了:
“我已經80多歲了,眼睛又看不見,一出去就帶隨員,需要多少錢啊?白白浪費國家的錢。所以,還是不出去好。”
從他出來工作到去世,他就這樣一直在北京度過。
黃克誠這樣要求自己,也這樣要求家人。有一件事我現在還記憶猶新——我記得1980年前,那時錄音機還很少。因為要學英語,教我們英語的教授說:“用錄音機錄下來後自己再聽。”我們覺得這個辦法好,但北京帶子貴,也很少。我第一次到美國、日本訪問時,在日本買了一個“大磚頭”(最便宜的收放機)。聽說廣州有很好的便宜貨,便想買一部。有一天,剛好黃克誠的兒子來,我問他:“廣州收錄機便宜,若碰上幫助帶一個。”他說:“那裏都是走私貨,我爸爸這個身份,我怎能辦這種事呢?”這說明黃老家風很好。
黃老夫人也是老紅軍,身材瘦小,卻很精神。我見他倆關懷備至,相互理解敬重。聽別人講,他們在新四軍時結成伴侶,是一對革命夫婦。由於黃老的遭遇,她受了許多苦。但她像黃老一樣,是個堅強而講原則的人,小孩打破了公家的杯子,她是堅持要賠的。我還聽別人說,他們家住的房子很舊,陰暗而且漏雨,但他們也不搬,也不讓修,一直到黃克誠謝世。
後來黃克誠不僅眼睛不好,又做過腹部一個大手術。病情越來越嚴重,腎功能受損。醫院裏劉軒亭院長、廖文海副院長和我及管病房的內科主任王士雯參加搶救處理。
黃老躺在南樓五病室東頭的套間一張病床上,房間放置心電監護、呼吸機等用品,每班兩位特護,一位特醫,大家24小時三班輪流倒,不停地測血壓,進行監測、吸痰、翻身、擦背和按摩……
開始,他還能叫醒,我叫:“黃老,我來看您來了。”
他緩緩睜開眼睛。雖然什麽都看不見,但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點什麽,可又說不出。沒幾天,他昏迷了,血壓不穩,尿毒症加重,很多用藥受限。病房再次找我來研究能不能做透析。
那時血液淨化還是泌尿外科管,內科是以後才搞的。我從60年代開始學人工腎,搞了28年的透析,因此我很熟悉。考慮到首長的心電圖不好,而且有黃疸,肝功有問題,還有出血傾向,我們在製訂方案時,考慮做腹膜透析,對心髒的安全有把握。但他做過腹部手術,效果不好。最後經院領導和各科專家會診同意,我們決定采取很先進的床旁血液濾過,不用機器,把水濾出來就行,這對首長的心髒影響比較小,隻是費用昂貴一點。
手術中,血液從他前臂血管流出,經過小血液濾器又流回體內。黃色的原液從濾器另一管出來了,效果不錯。他夫人看到我們動用了那麽多的設備,用了不少藥品,還有這麽多人日夜忙碌,便真誠地對我們說:
“你們也不要花那麽多錢了,他是黨的幹部,現在對黨對國家和人民不能貢獻了,不要花國家那麽多錢。”她說黃老就是這樣的人,還是隨他的願望好。聽了她的話,我們淚水直流……
1986年12月28日11時,一生出生入死,艱苦樸素,剛正不阿、光明磊落的黃克誠大將,走完了他輝煌的80多載的人生旅程。
(摘自《作家文摘》2008年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