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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冠中:“盛世”何須危言 (南都周刊)

(2010-03-09 07:40:53) 下一個
陳冠中:“盛世”何須危言
                            孫驍驥

“小說是需要嚴肅對待的事情”。為了寫小說,香港文化人陳冠中搬到北京,旅居十年,他終於寫成了其第一本以中國為背景的小說《盛世》。從香港到北京,陳冠中嚐試著轉換身份,轉換觀察視角,而他對大陸諸多現象和問題的思考,終於在這本看似魔幻的《盛世》中,一一寫盡。

2013年,世界經濟進入“冰火期”,中國盛世正式隨之開始。那時,旺旺集團收購了星巴克,中式產品已經遠銷世界各國。每個中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在河南一個叫快樂穀的地方,興建了製造幸福藥劑的工廠,藥劑通過自來水進入全國人民的日常生活。但實際上,在進入“盛世”之前,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不見了,這個月究竟發生了什麽,已經沒有人記得。一位叫方草地的歸國華僑、前國家法院的法官小希、作家老陳,總是感覺有些什麽不對勁,要追問那丟失的一個月。

這是陳冠中在《盛世》裏講述的故事。這本書雖然尚未在大陸發行,但卻在知識分子圈子裏口口相傳,並通過微博等社交工具的傳播效應,開始被越來越多的人關注。

陳冠中是誰

在香港文化圈,陳冠中的名字無人不知,他曾經創辦了香港知名雜誌《號外》,並和梁文道、林奕華等創立“牛棚書院”。可在大陸,他卻要時時麵對“陳冠中是誰”的提問。對此,他說,“用香港作家稱呼我是最簡單的”。

生於上海,長於香港,最後定居北京。陳冠中將之視為一個自然發生的過程,他說香港讓他找到身份認同,而北京,則是他觀察中國的中心舞台。

1992年,陳冠中帶著投資意向來到大陸。當時,北京的文化圈人士還比較窮,陳冠中每次請客吃飯都擔心對方回請時破財。於是,他在亮馬公寓租了一間大房子,請來做飯的阿姨擺開“流水席”,宴請四方賓客,從王朔到王蒙,都成為陳冠中的座上客。

事實上,這並不是陳冠中第一次和大陸的文化界發生關係,他曾做過《讀書》雜誌的海外出版人,並投資了《現代人報》、《三聯生活周刊》以及“大地唱片”等,當年艾敬唱紅大江南北的“我的1997”,就是陳冠中的傑作之一。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陳冠中在大陸的投資風生水起,領域橫跨影視、音樂、出版產業。

從1997年開始,陳冠中突然想“好好寫東西”。這一寫就是十年。為此他在2000年搬到北京,並選擇了更安靜的生活方式。平時除了見見老朋友,參加一些活動,其餘的時間,大多用來觀察、思考和撰述。“寫作的時候我內心是很嚴肅的”。十年間,陳冠中的頭發由黑色轉為灰白,誠是歲月不饒人,但這漫長的時間,足夠讓陳冠中觀察中國社會的方方麵麵。

“絳樹兩歌”談中國

在北京,《盛世》基本成為了知識圈裏的一本讀物。陳冠中無意於將它在這裏出版。但他並不擔心讀者們無法看到此書,“據說淘寶網上就有賣的”,他知道,對於圈內人士來說,通過一定的渠道得到此書其實不難。

看到此書不難,但是要真正把書寫透,很難。“中國太大了,很多事情無法三言兩語說清”,令陳冠中反感的是那些將中國問題簡單化的看法,比如流行一時的“通三統”理論。陳冠中很納悶,為什麽一些內地學者熱衷於這種簡單的思維方式。

陳冠中認為,要想說清楚中國的問題,前提是要學會“絳樹兩歌”。絳樹是指古代一位歌女的名字,能用一張嘴同時唱兩支歌,“一聲在喉,一聲在鼻”。他2005年在台灣《思想》雜誌發表的文章就起名為《顧左右言他:中國論述的絳樹兩歌》。

陳冠中引述實證主義思想家韋伯和波蘭尼的理論,認為應該摒棄那些過於絕對、簡單的思維方式,隻有以“複雜的雞尾酒式全球觀”,才可能比較真實地觀察當今中國。

但陳冠中的“絳樹兩歌”起初也讓人有些疑惑,究竟作者的褒貶態度如何?著名學者李歐梵在談到陳冠中和《盛世》時不禁問:“這個《盛世》描寫的是一個‘烏托邦’的中國還是一個‘反烏托邦’的中國?”他最初也把此書當做幻想小說來讀,可越讀下去越發現文字充滿了“現實”的意味。

陳冠中似乎具有一種超然於世外的角度,既作為當代中國的觀察者,又置身於事外。不僅是陳冠中個人的態度,也是香港文化人的共識。陳冠中出國留學、學成歸國的七十年代,正是香港各種思想並舉的年代,歐洲、特別是法國的新浪潮電影進入香港,各類城市雜誌不斷湧現,社會上標榜“左”或者“右”的團體也並存不悖,競相爭鳴。

文化人梁文道說,香港人曆來對於過分表達自我有一種厭惡,這一點和內地流行的宏大敘事、台灣流行的悲情主義非常不同。香港知識界在70年代就開始嘲笑文學作品中的文藝腔,以比較“冷漠”的態度寫作,是香港作家的一個特點。他們不會把自己的立場大聲喊出來。

在陳冠中看來,盛世不一定非得“危言”。“批判也可以是一種疑問、一種描述,小說不是非此即彼的論述。”他不過是在中國體會到些什麽,並把它寫成了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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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冠中×南都周刊:人是我留在北京的唯一原因

2013是一本現實小說

南都周刊:《盛世》動筆之前有沒有設想過這本書的讀者群?

陳冠中:對我來說,這本書有兩個主要的讀者群。一個就是香港、台灣的讀者群。就這個讀者群來講我一直認為他們對中國的認知是有距離的,有鴻溝的。我希望能夠把他們帶到一個比較接近中國現實的狀態。如果讀者看了書,認為:“原來中國是這個樣子的”,那我就很滿足了。這是我對港台讀者的期待。

另一個是內地讀者群。這本書10月在香港出版,12月在台灣出版,如果內地讀者能通過他們的渠道買到這本書,我期待他們覺得挺靠譜的。內地這麽紛亂、難以言說的現狀,有人用文本把它表現出來,不管它完整與否,起碼做過這樣一種努力。中國的現實其實比小說更魔幻,很難說清楚。隻有小說語言勉強有機會把它說清。

南都周刊:你這幾年也撰寫過一些關於內地現狀的文章,這次是怎樣想到小說這個表達方式的?

陳冠中:人對於現狀的情感和體會,有時候如果不用小說表達會很難。但文化圈有很多人不看小說的,我甚至拿了書都不敢送給別人。實際上小說經過幾百年的發展,到了今天可以說是百無禁忌。它有很大的自由度。我自己嚐試用小說之外的文章去寫內地,但都不是太滿意,很難完整地把內地的感覺寫出來。我發現還是要用小說來寫比較合適。

南都周刊:這本小說用了多久時間完成?

陳冠中:其實2000年我到北京就想寫一篇關於中國的小說,但想了幾個題材之後發現自己寫不下去,畢竟自己的童年、青少年都不在內地,所以沒有什麽底氣,也找不到好的題材。直到2008年,從地震到奧運,那個時間我才看到一個小說的架構。所以一過2008年我就開動筆始寫,不到半年就很快寫完了,中間還停頓、修改了幾次。

70年代的香港更有趣

南都周刊:你這一代香港人是否都懷念文化上的70年代?

陳冠中:香港1950年後出生的人數是最多的,1949年不少人從內地遷過去,造成了“嬰兒潮”的一代。1945年的時候,香港才60萬人,50年代初就有一兩百萬人,忽然人口猛增。那一代人剛好在70年代長大,取得了一些話語權,這幫人人數多,而且到現在還占據著社會的關鍵位置,所以他們整天覺得自己好重要。但對於之後的下一代來說,70年代不見得是多麽重要的年代。

其實香港的黃金時代是80年代,但黃金時代的成功是因為70年代有很多新東西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比如在電影領域就有很多不同的嚐試。但80年代商業片的成熟帶來的結果是很多小型的片就沒有了,大家一心想著拍商業片賺錢,這有點像內地這些年的情況。

南都周刊:你會有意無意對比內地和香港的情況嗎?

陳冠中:以前兩邊確實是有差距的。比如2000年回來的時候,當時要拍一個時裝大片,全內地隻有30個攝影師有能力去掌握時裝大片,很多連機器都沒有,2004年之後,這樣的差距非常小。以前商業片也是差距很大,90年代很多電影製作人找化妝、道具、動作設計的時候都會想到香港,但現在兩邊很多方麵可以互相替代,內地很多方麵甚至超過香港,現在內地的好萊塢就在北京。

南都周刊:為什麽選擇北京作為觀察中國的視角?

陳冠中:人是我呆在這裏的唯一原因。我也沒有其他選擇,台灣、香港也有不少人才,但人才的集中是沒法和北京比較的。我隻能呆在一個地方,中國真的太大了,隻有北京可以相對完整地理解中國。比如上海,上海的人是不太談論中國的,他們隻談上海和國外,香港也談不上理解中國,而北京,飯桌上大家都在談論全國的事情。

南都周刊:對於香港未來的文化走向,你有什麽期待?

陳冠中:香港人有一個誤區,就是認為一定要跟北京合起來。其實它可以和廣州、深圳這些城市合起來,形成一個粵派文化圈,肯定影響力會超過上海。有一次我在深圳演講,有很多深圳的年輕人跟我說,很想自稱為深圳人,想建立自己的文化。其實深圳和香港首先要連起來。文化界要建立一個新的心理地圖,文化產業需要民間自己來搞,官員是搞不好文化的。

□ 《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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