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保留50 年的子彈頭
作者:蔣任南
無名高地變成有名高地
朝鮮“老禿山”戰鬥,是繼舉世聞名的上甘嶺戰役後我軍取得的又一次較大的勝利。這次戰鬥共殲敵2700 餘名,配合其它戰役,粉碎了美李軍隊及仆從國軍隊發動的1953年的夏季攻勢,為
“老禿山”,原名為“上浦房東山”,是一個不太高的無名高地。它是一個重要的咽喉軍事要地,扼製著朝鮮中線西部和鐵源到連川的交通要道。開戰時,美軍所謂的精銳部隊步兵第7師就安排兵力駐守在這裏。師長特魯多曾吹噓說:“上浦房東山是固若金湯的陣地。”為了拔掉這顆“釘子”,為朝鮮停戰談判打下政治基礎,我中國人民誌願軍第3 大隊,在英雄營營長郝忠雲的帶領下,僅4 分鍾就突破了敵前沿陣地,一個小時就全殲美國侵略者及仆從軍共400餘名,打了一個漂亮的突擊戰。
敵人前沿陣地失守,整個上浦房東山皆被我軍占領。美國侵略軍並不甘心於失敗,於是又以數十架的飛機和上百門的大炮進行狂轟濫炸,把個上浦房東山陣地上所有的工事隱體摧毀得蕩然無存。這裏已看不到一根草木,青石變成粉末,黃土山變成了黑土山,到處是硝煙焦土的味兒,整個山頭被削平了厚厚的一層。因此,美國侵略軍第8 軍軍長範弗裏特驚呼:這裏已變成“老禿山”了。然而,經過三四晝夜的激戰,打退了敵數次進攻,這個所謂的“老禿山”,仍牢牢掌握在我英勇的誌願軍手中,紅旗依然飄揚在“老禿山”山上。後來,我國著名作家老舍先生在《文藝報》 上發表了《 無名高地變成有名高地》 的一篇通訊,文章敘述了我誌願軍英雄營長郝忠雲率領部隊激戰“老禿山”的英雄事跡。從此,“老禿山”的名字更加響亮,更加聞名了……
與死神擦肩而過
從駐地到陣地前沿約有30餘華裏路程,凡是能走的道路都被敵人封鎖了。敵人不僅從地麵封鎖,還從空中對地麵進行封鎖,敵機不但白天死死盯住路口,而且在黑夜裏“看守”得更嚴。夜幕降臨時,發射的照明彈一顆接一顆,整夜不滅,一發現目標,就是一陣瘋狂的輪番轟炸。橋梁被炸斷了,道路被摧毀了,但是我們偉大的中國人民誌願軍鋼鐵般的意誌是永遠摧不毀的、打不爛的。我們扛著上百斤的彈藥向“老禿山”進發。當時,我是文工團宣傳員,為了激發情緒鼓舞部隊士氣,大隊領導利用我的特長,叫我編了快板每隔一段時間就進行宣傳。於是,我抓了一個典型,編了一段快板:“打竹板,響連天,咱把小羅同誌表一番。別看小羅同誌年紀小,可他的力氣不非凡,兩箱彈藥扛在肩,氣不喘來腰不彎,大步流星向前走,一心要把炮彈送前沿。顆顆炮彈從天降,誓叫鬼子坐著‘飛機’升上天。小羅是我們的好榜樣,也是我們隊裏的好模範,好模範!”我的話音剛落,前邊一個同誌也呼喊道:“文幹文幹聽我言,誰是英雄誰好漢,咱和小羅比比看,看誰先登‘老禿山’。”這時,我站在一塊石頭上,喊起了加油趕路的號子,大家也跟著和著:“同誌們啊,喲咳!快快走呀,喲咳!不怕累啊,呀喂子喲!往前趕啊,喲喲!” 轟!轟!前邊響起了爆炸聲。這時,運輸隊伍馬上停止了前進,並迅速分散隱蔽。我們透過夜色,看到前麵不遠處有朦朧的一片銀白,並伴隨著嘩嘩的水流聲響。原來,前麵就是驛穀川河了。
驛穀川河流有30 餘米寬,約
為了搶時間爭速度,上級命令我們跑步過橋。在過橋的時候,我大吃一驚,原來這裏是用4 條粗繩係在兩岸然後將木板鋪於上麵而搭成的浮橋,人踩於上麵時,橋立刻沒於水中,還在水中直搖晃。4 月的朝鮮,河內仍有浮冰,兩條腿被浮冰劃過,像刀割般的疼痛。當我們看到英雄的工兵們仍在浮橋上踏著冰水,為我們引路時;當我們想到前沿作戰的勇士在浴血奮戰,渴望著彈藥供應時,我們傾刻忘掉了浮橋的搖擺,忘掉了寒冰刺骨的疼痛,咬著牙,一鼓作氣衝過橋去,圓滿地把彈藥送上了陣地。
接應我們彈藥的是誌願軍第3大隊6連8班。他們介紹說,經過4 個小時的激戰,已經是第11 次打退敵人的反撲了。我在硝煙氣味中看到8 班陣地前已躺滿著一片一片的美國鬼子屍體。8 班戰士們說:“美國鬼子守不住‘老禿山’,就再也莫想攻下‘老禿山’啦!”我向戰士們表示敬意,緊握著他們的手,問長向短。正在這時,一顆顆重機槍子彈像雨點似的潑過來,我來不及隱蔽,後背像有人猛擊了一掌似的,我就昏倒在地什麽也不知道了。當我恢複知覺醒過來後,方知我是被文化輔導員唐佑林同誌背著我走出陣地的。這時,我漸漸覺得下巴火辣辣的,兩耳不停的嗡嗡直叫,一摸下巴,已腫得老高。後背的傷口疼痛難忍,鮮血已浸透了衣褲,他們隻好停下來,司號員小呂掏出急救包給我包紮好,封鎖地帶不能久留,又繼續前行,由唐佑林同誌把我一直背到前線救護所。前線救護所作了簡單的處理後,我從這兒坐上擔架送往師救護所。我和唐佑林同誌分別時,看他那麽辛苦的背著我走了那麽遠的黑路,很是過意不去,就從口袋裏拔出了那支日夜與我相伴的派克金筆送給了他,以示紀念。時至今日,我仍然想念唐佑林同誌,可不知他在何方。
到達師救護所後,經醫生檢查,子彈已隨著血液的流動走了路,從背上前移到了腮部。事不宜遲,醫生們決定對我施行手術。打完麻藥後,趁我還清醒時,醫生笑著對我說:“小夥子,馬克思不讓你去報到啊,你看這顆子彈從後脊右側貫通到腮部就停了下來,如果直通,你就沒命了。如果子彈繼續行進,你的整個下巴也會沒有了。你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哈哈哈……”麻藥漸漸的起作用了,手術開始前,我朦朦朧朧的聽見醫生對旁邊的助手說:“這顆子彈雖然存於腮部,但必須從頸部這兒開刀,因為,在腮部開刀的話,如果留下了傷疤痕豈不就破壞了麵容,小夥子就不漂亮啦,姑娘們可就不喜歡他啦。如果把子彈從頸部取出來,雖有疤痕,但有衣領遮蓋,誰能看得出來呢?將來小夥子找老婆可就好找囉……”我聽到醫生這樣關心我們戰士,激動得熱淚在眼眶裏打轉。醫生們認真負責的精神和優良的醫德作風使我終身難忘。
手術很成功,“當”的一聲,子彈取出來了,放在盤子裏。我清醒過來後,子彈頭經過護士的清洗,醫生將它親手交給我說:“小夥子,把這顆子彈頭拿去報仇吧!”醫生的話,讓我激蕩不已,我接過子彈頭,用布包好揣於衣袋中。
下了手術台,我又坐上了擔架,然後準備抬上汽車送往後方醫院養傷。從救護所到公路還有一段距離,誰知,起程時,來抬擔架的竟是朝鮮老鄉。其中,有一位照顧傷員的大嫂,走到擔架前給我掖了一掖被子,她看見我,用手電照了照,居然用中國話說:“這不是薛道木嗎(道木即同誌的意思)? ”原來,她是朝鮮青龍裏的婦女委員長(即婦女主任),她叫樸英順。我在團政治處當文化宣傳幹事時,曾領著宣傳隊員們和朝鮮老鄉開過軍民聯歡會。她能歌善舞,表演節目水平很高。記得是在那次晚會上,她即將登台演出時,突然得到消息,她愛人在戰鬥中犧牲了。她悲痛欲絕,淚流滿麵。我告訴她不要上台演出了。她堅忍住痛苦,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對我說:“薛道木,我的親人雖然死了,是件很悲痛的事,但我有這麽多的親人(她用手指著參加晚會的誌願軍戰士)會給我報仇,誌願軍浴血奮戰,我要慰問他們!”說著,抹幹眼淚,邁著輕盈的步伐,走上舞台,高聲唱起了《金日成之歌》 和跳起了歡快的朝鮮舞蹈。她的歌,音質柔美,圓潤清亮,猶如大森林裏流出一股清亮的甘泉,沁入人們的心田,誘人神往那奇妙的境地;同時,她的歌聲又是那麽的鼓舞人心,猶如戰場上吹響的進軍號角,在戰士們的心中激動不已。她的舞,是跳得那樣優美,又有誰能看得出她內心那深切的痛楚呢?
我靜靜地躺在擔架上,腦子裏急速的回憶著往事。她輕輕地給我被子角裏放了兩個蘋果。我趕緊說:“高瑪斯米達,高碼斯米達(意為謝謝)! ”
我們4 名傷員坐著擔架來到了公路邊,然後上了嘎斯汽車,朝鮮老鄉揮手與我們告別。我們被送往後方總醫院,車行沒有多久,傷口的麻藥開始失效了,再加上汽車的顛簸,傷口開始疼痛起來。盡管車廂裏鋪著厚厚的稻草和棉被及軍毯,此時也不管用了。漸漸地,腰部像撕裂般的疼痛,我的額頭冒起豆大的汗珠,我咬著牙強忍著痛,始終不哼出來……
車上有兩名陪護的男衛生員,看著我那痛苦樣,不時叫司機停下來,給我喂水吃點止痛藥。我們的汽車繼續前行著,四麵八方的防空槍又響了起來。於是,司機把燈光熄滅了繼續摸黑前進。敵機來了,隨即投下了數十顆照明彈,刺眼眩目的亮光,照亮了夜空,地上任何物件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心裏想,戰場上沒有死,難道要犧牲在路上嗎?這時,司機從駕駛室窗口探出頭來說:“同誌們,別著急呀,這不,美國鬼子又給我們在空中掛起電燈照明啦,這樣我們正好趕路……”司機幽默的話語,把我們都逗笑了。接著,他又安慰我們說:“請大家忍著點痛,我保證安全地闖出封鎖線!”
司機把話講完,隨即加大著油門,汽車像飛一樣向前奔馳。這時,飛機發現了目標,俯衝下來,對著我們的汽車又是投彈,又是掃射。我車司機,技術嫻熟,沉著應付,在這段曲曲彎彎的山道上,一時急刹車,一時又快速飛跑,一時又巧妙地停在山道彎內,和敵機捉起了迷藏。敵機急於搜尋目標,於是把飛機降至最低高度,如果是白天,我們都會看到飛機駕駛員。敵機俯衝下來,並開始追車掃射,在這緊急關頭,我車司機在靠山的彎道內來了一個急刹車,車身險些翻倒。就在這時,我們聽到了幾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一抬頭,發現敵機已撞在山上,熊熊燃燒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要不是我們有傷,真會跳起來歡呼。
司機把車停穩當後,走出駕駛室,詢問我們:“痛了吧?”說實在的,這突然刹車的那一刹那,我們的傷口真的很疼,但看到司機的機智勇敢和化險為夷,我們早把疼痛忘記得一幹二淨。在我們的一片讚揚聲中,司機笑著說:“你們先別誇我,還是表揚一下美國飛行員吧。你們看,馬戲團員有一個蹬裏藏身的技巧表演,這下倒好,人家美國飛行員則技術更勝一籌,開著飛機來了個火裏鑽山的精彩表演,你們說好看不好看呀……”他的一番幽默,把我們大家都給逗樂了。
司機還給我們講了一些運輸線上動人的事跡。他說,美國侵略者憑借空中優勢,想盡一切辦法妄圖切斷我們的運輸線,他們使用的手段很毒,除用飛機狂轟濫炸外,還在交通線上撒上成千上萬噸的“三角釘”和定時炸彈。俗話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中朝人民和軍隊克服一切困難,在裝備十分落後的情況下,用一些土辦法把它們的陰謀徹底粉碎了。譬如對空防範,我們組成護路隊和防空崗哨,飛機來了就開槍射擊,汽車立即把燈光熄滅。如果是平坦之路,我們的司機就憑著熟記路線飛速前進;如果是山路彎道,司機們就和它捉起迷藏,停停走走,敵機奈我不何。饒有興趣的司機繼續告訴我們,護路大軍和朝鮮老鄉把三角釘掃到一起,把定時炸彈拆開取出炸藥,然後用它來鍛造鍬鎬,用炸藥打眼爆破,又是美國鬼子給我們送來打坑道的好工具、好原料。司機最後說,有這樣的摧不垮打不斷的鋼鐵運輸線,美國侵略者不敗才怪呢!
在醫院的日子裏
三登總醫院設立在朝鮮北部的一個山區小村莊裏。村莊兩旁是大山,山上鬆柏常青,還有許多蘋果樹。春天來了,村莊後麵一棵又一棵的大樹挺直著身軀,樹上的綠葉像一把大洋傘,覆蓋著村莊。村莊北麵,就是波濤翻滾的圖門江,它和我國的通化地區是一江之隔。那時,朝鮮北部的製空權,基本掌握在我方,敵人很少到這裏來騷擾,即便來也是偷偷的轉一下就溜了,否則就會被我軍飛機或我軍地麵防空炮火擊落或擊傷。這樣,總醫院的傷病員們能安心治療和休養。
我被轉人總醫院後,經過醫生們的治療和護士們的精心看護,身體一天一天地好起來。我住的病室共有4 位傷員,其中有兩位傷員名字記不清了,隻記得一位姓李,一位姓王,另外一位是陳國祥同誌。
我們4 人受傷都很奇異。那位負傷的小李左眼睛打進,從後腦勺右側射出,經搶救而活了過來,不幸的他從此不會說話了。據醫生們說,這位小戰士是傷了說話神經。小李稍有文化,而且會寫一筆漂亮的文字,他用寫字和我們交流思想感情。他雖然對美國侵略者懷有滿腔的仇恨,但他對生活的前途卻一點也不悲觀。有一次,他用粉筆在地上寫道:“可惡的美國鬼子把我說話的部位打殘了,但我還有雙手,還有靈活的腦子,我要努力學習文化,我要用寫作來揭露美帝國主義在朝鮮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另一位姓王的戰友,他很少說話,也不願意和別人說負傷的事,我們隻知道醫生給他在被窩裏換藥,但不知道他傷在哪裏。有一次,醫院裏宣布回國休養的誌願軍名單上有他一個,可他拒絕了,他強烈要求重返前線殺敵。後經醫院領導百般勸導多方動員,才勉為其難地登上列車回國休養。後來,醫生很痛心地告訴我們:小王戰士的生殖器被炮彈片給削去了,他的幸福生活從此被美國侵略者給剝奪了……
同病室負傷的戰友陳國祥同誌,腦部負了重傷,當時昏迷了三四天,作了3 次手術,共取出來兩塊碎彈片,才緩過神來。陳國祥國誌是四川人,人伍不久就參加了抗美援朝。兩人熟悉後,談起了各自的戰鬥經曆。他兌:“我參加第一次戰鬥是在1952 年11月12 日,我們的任務是到上浦房東南的一個敵人陣地前沿去偵察敵情。上級要求:根據不同的敵情可采取不同的應付手段,既可進行偷襲,又可進行伏擊和反伏擊……”陳國祥說話四川口音很濃,但很幽默,他說:“這一次我差點出了洋相。初次參戰麽,心裏還真有點緊張,心髒怦怦直跳。那天,我們正在潛伏中,不知是麽子作啥怪,嗓子眼兒癢癢的,老想咳嗽。糟糕,咳出來那就不得了啦,我們都會暴露目標,那我的錯誤可就大了……”他把話打住,用手作了一個動作,繼續說:“我用手使勁地捂住嘴巴,忍著,忍著,強忍著,越忍越想咳,我把口水都吞幹了,眼淚都憋出來了。就在這時,情急之際,我突然想起祖國人民送來的一種治療夜盲症的叫維他命的藥,我使勁吞咽了幾粒,還真靈,嗓子眼一下就不癢了,止住了想咳嗽的感覺。這時,敵人進人了我們的埋伏圈,我和班長袁俊一躍而起,迅猛地衝下山去,從側後插到敵人中間,用衝鋒槍猛烈掃射,一下撂倒了七八個鬼子。全班戰士繼續戰鬥,一下取得了殲敵62 名的好成績,而我方僅有一名戰士負輕傷。這次戰鬥,我們都立了功,並受到上級通令嘉獎。”他講完後,我向他鼓掌表示祝賀。我問他:“小陳,那麽你是怎樣負傷的呢?”他微微一笑,又講起了“老禿山”戰鬥的故事……
爆破組的戰士,也仿效組長的勇敢行動,一個一個全趴在了鐵絲網上,呼喊著同誌們踏著他們的肉身衝上去消滅敵人。就這樣,發起衝鋒的同誌們眼裏淌著眼淚踏著自己戰友的肉身衝過鐵絲網,迅速占領了主陣地。連長李誌棠在進攻的途中肚子被子彈打傷,腸子流了出來,他以堅強的毅力堅持著,忍痛把腸子塞進肚內,繼續指揮部隊向15號陣地攻擊,拚盡全力呼喊道:“打下15號!打下15號……”在連長和滕明國英雄行為的鼓舞下,“尖刀連”冒著敵人密集的炮火,向主峰前進……
陳國祥說,他在前進中不幸中彈了,昏迷後就被送到三登醫院來了。隨即,他拿出兩塊鐵片在我眼前晃晃了,說:“這就是我在救護所急救手術中取出來的炮彈片片。”我說:“這有多麽巧呀,我有一顆子彈頭,你有兩塊炮彈片,我們可以寫一篇長長的文章了,題目就叫《一顆子彈頭和兩塊炮彈皮的故事》 吧。”我們都笑了。
在醫院裏,傷病戰友們和睦相處,暖意融融。不久,這裏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一天,天氣晴和,陽光明媚,好久都沒有出去了,護士長為了我們盡快恢複健康,叫我們到附近活動活動,鍛煉一下身體。於是,我和陳國祥和另外病室的兩位傷員一同順著山邊向醫院門外走去。那兩位傷員說:“聽說前邊不遠處有個火車洞,咱們一起去看看好嗎?”我和陳國祥點頭同意了,尾隨其後往山洞走去。我因為腰痛還伴著咳嗽,走得很慢,陳國祥陪著我走在後麵。
意外的事情發生了。我們萬萬沒有想到敵機會來偷襲,有兩架“油挑子”(美機F ——80 )很快地向我們所在的方向飛來。那兩位傷員腿腳很好,飛快地跑進了山洞。我和陳國祥隻好躲藏在山邊附近的一個石坎下。這時,隻聽“轟”的一聲,一股濃煙從山洞內冒了出來。原來是敵機發射的燃燒彈射進洞內,熊熊大火吞沒了兩位傷員,他們永遠長眠在朝鮮的土地上了。回到醫院,我們兩人作了檢查,不該產生麻痹思想,認為是大後方就放鬆警惕性。這一血的教訓,我和陳國祥終身難忘。
我由於腰傷和經常咳嗽,醫院決定把我轉回國內治療和休養,於是,我和陳國祥分開了。
戰友重逢
我在吉林省通化解放軍陸軍第31 醫院第一所,休息三四個月後,朝鮮停戰了,消息傳來,醫院一片歡騰。經院方批準,我於9 月份回老家探了親,然後於1953 年11月又返回朝鮮,回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部隊。部隊回國後,我被調到團政治處任俱樂部主任,除負責全團群眾文化活動外,我還兼管全團駐軍的家屬工作。這時,我認識了還沒有和戰友陳國祥結婚的小盧姑娘。1962 年,蔣介石趁大陸遭受嚴重的自然災害之機,瘋狂叫囂要反攻大陸。我申請到前線參戰,團首長考慮到我的身體狀況,把我調到團衛生隊當政治指導員,一直到轉業。
1970年7月的一天,我在資興縣城街上散步,看見一對中年男女也在散步,離我相距不遠。男的說:“聽說縣一中調來一個主任是姓薛,說不定我還認識呢,有人說他是一個轉業幹部……”女的隨即附和道:“姓薛?這個姓我也很熟啊,可是天底下姓薛的多呀……”這時,女的抬了一下頭,我看清楚了,這不是我們在桂林時團長家的保姆嗎?我試探著大膽地喊了一聲:“小盧!”她聽到喊她,她啊一聲,驚訝道:“這不是薛主任嗎?來,我介紹一下,這是我愛人陳……”她的話還未說完,我和陳國祥幾乎同時喊出了對方的名字,然後激動得擁抱在一起。我們笑著,互相用拳頭輕輕地捶著對方的肩膀,相互戲謔道:“怎麽,還沒死?還活著?”再一次擁抱,激動的淚水流了出來。
從此,我們關係密切,離退休後還經常往來走訪,無話不談。兩人在一起,總是把一顆子彈頭和兩塊炮彈皮拿出來“欣賞”。如今,經過CT掃描,陳國祥有碎彈片嵌在腦內深部。我們談起當年在朝鮮參戰,特別是“老禿山”的戰鬥情景,回憶當年在三登總醫院相處的一些事情,仍然激動不已。如今,社會進步,經濟發展迅猛,國防強大,我們作為一名為世界和平負過傷的老兵,感到由衷的欣慰!日子越過越好,但我們還不能放鬆警惕。世界上還有搞“強權政治”的霸權主義者,別忘了曆史上外國強盜火燒北京“圓明園”留下的斷垣殘壁,別忘了盧溝橋上留下的侵略者的彈痕。曾記否,“華人與狗不準入內”的恥辱牌曾經堂而皇之地掛在上海的租界地。這些都是我們永遠不能忘掉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