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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第一個會在八點。外麵的雪還沒完沒了地下,收垃圾的大車在社區裏哐啷哐啷開過,偶爾有兩三個紅脖子的什麽鳥飛過窗前,對麵的光禿禿的樹枝上三個鬆鼠追上追下,在冬日的陽光下照例殺著時間。 老板說:我們能用chatGPT幹點兒什麽呢?
你說:程序員是不需要了,秘書也可以開掉,那幾個經濟學家的論文也可以AI出來,我試過了效果比真人還好。 還有,宣傳部那幾個編輯文員,也可以一並考慮一下有沒有存在的必要。 平麵設計,戰略開發,總結報表,這些統統死了死了的。當然,精算部門可以解散了,天天拿著天價的工資忽悠人,預測四十年後沒譜的數字,有個毛用,AI三行提示就有答案了。今後的今後,人真的不需要勞動幹活了。主要的日子得考慮怎樣稍微有點兒意思地殺時間,就像對麵那幾個鬆鼠。
自從新老板來了以後,你感覺日子開始走下坡路了。天天以為要放什麽大招,一會兒人工智能大數據創新革命,一會兒員工滿意度必須要高要主動熱愛公司,然後跟著女大老板搞改革,平等自由放鬆包容, 把米國左派歐洲左派的新詞兒全用完了。二十年前你加入公司的時候,這個百年怪物隻有100人,條清理順,職責分明,該幹的活兒都幹了。二十年後,已經擴大到500人,活還是那些活,人還忙不過來了。早上就開了三個會,都是遙控遠程,討論下次開會的計劃的計劃。
四五十年前,你還是小屁孩兒在會通河的竹林弄弄裏躲太陽的時候,你對生活和人生充滿了希望。河水平靜清澈緩緩流過,竹葉被陽光曬得搖搖晃晃,你放的那十幾頭豬兒就在邊上拱草拱泥巴,偶爾有一兩個圍過來跟你親熱,咬你的藍布刷把褲兒。 對麵的山坡上青草叢生,灌木中一條半隱半現的土路爬向山頂。就在山的半腰,幾間草房,幾間瓦房,幾柱青白色的煙子總在沒完沒了地飄。 就在豬兒咬你褲兒的兩三年後,一天你和狗生正在河裏洗澡,他神秘地問:中間瓦房那個周老師,昨天被派出所抓走了,你曉得為啥子不?
周老師是你和狗生的語文數學體育老師。在那個米飯都吃不飽豬肉半年才見一回的年代裏,狗生和你要穿過後牆邊地主家的老屋,穿過那個被槍斃的國名黨師長遺孀的破房子,當然還要穿過幾家貧農,幾個五保戶兒,幾塊紅苕田包穀土,最後滑溜溜地跳過幾塊種著二季稻的水田坎,二三十分鍾後才能摸到那個破破爛爛的大隊小學。周老師這時就站在操場上,穿個洗得刷白發灰的襯衫,吆喝著滿地瘋跑的野娃兒:上課了上課了!再不學習,還跟你老漢兒一樣修地球挖蛤蟆腦殼!於是野孩子像風一樣散了,飛奔進那幾個風雨飄搖的瓦房教室。
周老師出事兒是離開大隊小學去公社的中心小學三年以後,據說混成了副校長,喜歡上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老師。兩人合謀著遠走高飛,就把周老師那個半坡老屋的發妻給殺了,屍體扔進了茅坑裏一個月以後才找到。後來蓋著大紅印章的布告就貼在公社大隊和學校的牆壁上,說定於某月某日執行槍決,歡迎廣大社員貧下中農和學生前去縣體育館接受現場教育。狗生和我,還有全校的師生被學校組織去參觀了,戴著紅領巾,我們看見周老師慘白的臉,似乎有些怪笑地昂了一下頭,然後被五花大綁地押上敞篷的解放牌卡車沿著北街遊街。據說遊到陵園那邊一個刑場,就被敲了沙罐兒。狗生和我沒追上遊街的車,錯過了敲沙罐兒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