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武歸零?核武器、核時鍾和第三次世界大戰陰雲下的一甲子
(2012-12-11 13:2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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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新聞周刊2010014期封麵文章《核武歸零?》[導讀]:60多年來,核時鍾見證著世界在“核”與“和”之間徘徊的身影,也提醒人類警惕核武擴散和末日核戰造成的威脅,雖然核武擴散的步伐一直沒有停頓。核武歸零?愛好和平的人們曾經將核武器控製視為當務之急。但在冷戰早已結束的今天,許多人覺得它已是陳年舊事,不值得再為其付出努力了。但是核威脅並沒有結束。在美國和俄羅斯的核武庫裏,有數千種戰略核武器還是處於警戒狀態,更多的則處於不安全的存儲狀態。更嚴重的是,恐怖主義活動沒有消退跡象。伊朗和朝鮮在內的諸多國家積極謀求核技術。人類迫於環境與資源匱乏的壓力,希望擴大民用核能的應用範圍,這些都助長了核武器擴散的可能性。人類社會似乎正朝著“第二個核時代”的方向發展。所幸,兩個最大的核武器國家用新的削核條約證明了對“建立無核世界”的誠意。核裁軍和軍控條約,國際原子能機構也都發揮著作用。除此之外,我們可能已經找到了維護世界安全的新工具。4月12日至13日,首屆核安全峰會在美國華盛頓舉行。包括中國在內的40多個國家的領導人或代表,及聯合國、國際原子能機構等組織的負責人終於坐到了一起。4月13日,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在峰會發表題為“攜手應對核安全挑戰,共同促進和平與發展”的講話。這是中國領導人首次在多邊場合專門就核安全問題發表看法。胡錦濤指出,中國曆來重視並積極參與國際核安全合作。中國正積極考慮同有關國家合作,在華建立核安全示範中心。核陰雲下的一甲子60多年來,核時鍾見證著世界在“核”與“和”之間徘徊的身影,也提醒人類警惕核武擴散和末日核戰造成的威脅,雖然核武擴散的步伐一直沒有停頓。人類距離世界末日還有多長時間?設在美國芝加哥大學的核時鍾給出答案:6分鍾。核時鍾的另一名字是,末日鍾。“我不確定全球第一次核安全峰會是否會帶來實質性的好消息,也不知道美俄剛剛簽署的新核裁軍條約是否能順利獲批、執行,還有難以遏製的核擴散、伊朗核危機……太多不確定性擺在人類麵前。但隻要記得現在離大災難還有6分鍾,我們就不會掉以輕心。”《原子能科學家公報》編輯喬希·斯科爾默爾(Josh Schollmeyer),也是核時鍾的守護者,4月9日對《中國新聞周刊》說。2分鍾警示自核時鍾的誕生日算起來,63年來,它已經被調整過19次。1945年8月,美國“小男孩”在日本廣島的巨響震驚世界,宣告二戰終結。這人類曆史上的首次核轟炸源自美國的“曼哈頓計劃”。但看到“廣島悲劇”,一些參與“曼哈頓計劃”的化學家和物理學家們非常後悔,認為是自己“將魔鬼從瓶子中放了出來”,必須補救。於是,他們出版時事通訊,呼籲全球實行武器控製。兩年後,時事通訊小冊子發展成《原子能科學家公報》雜誌,雜誌社總部就設在芝加哥大學校園裏。雜誌創辦者海曼·戈德史密斯邀請馬蒂爾·朗斯多夫為第一期雜誌設計封麵。馬蒂爾·朗斯多夫的丈夫曾參與“曼哈頓計劃”。她想到“用鍾來指示危機”的方法:一個隻有左上方1/4刻度的鍾擺,指針指向23:53,距象征世界末日的午夜隻有7分鍾。到了1949年,《原子能科學家公報》決定用調整指針的方法來指示世界核威脅水平——真正的核時鍾誕生了。圓形表盤,直徑45.72厘米(18英寸),外表用青銅製作,表盤上刻有世界地圖,標出印巴、朝鮮等核熱點地區——末日鍾模型一直保存在美國芝加哥大學校園內,由雜誌委員會負責維護。據《原子能科學家公報》雜誌常務董事肯尼特·本尼迪克特介紹,核時鍾何時以及如何調整,是由董事會成員共同決定的。現在,擁有19位諾貝爾獎得主的董事會每年開會兩次,若世界發生了足以影響時鍾指針的事件,便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調整。半個多世紀來,核時鍾的撥動總離不開美俄兩個超級核大國的身影。美俄圍繞核戰略博弈花樣迭出,扣人心弦。不管是 “星球大戰”計劃,還是“先發製人”戰略,都貼上核武威脅的標簽。所以,有個故事廣為流傳:二戰後有人曾請教愛因斯坦,詢問如果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各國會使用什麽武器。愛因斯坦回答很幹脆:“我不知道會用什麽武器。但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戰,人類用的肯定是石塊和木棒。因為人類文明在‘三戰’的核打擊中被毀掉了。”故事真實性有待考證,可半個多世紀以來,有良知的核科學家們和政治家們的確在為核武器憂心忡忡,擔心打開了毀滅人類的末日之門。核時鍾的第一次撥動是在1949年。那年8月29日淩晨4時,蘇聯第一顆原子彈“鐵克瓦”試爆成功,自此,蘇聯打破了美國的核壟斷,成為世界上第二個擁有可用於實戰的原子彈的國家。時鍾由此被撥快4分鍾,指向23點57分。迄今離零點最近的一次撥動發生在1952年,當時美國和蘇聯在9個月內相繼進行了氫彈試驗,世界一片驚恐,指針被調到了23時58分,距離子夜僅2分鍾。盡管如此,美俄也在核實踐中認識到控製核武的重要性。研究核問題的清華大學副教授孫學峰認為,美國總統杜魯門是第一個認識到核武器毀傷效應的美國總統,並有力促成了不使用核武器規範的出現。1945年8月10日,長崎原子彈爆炸後的第二天,杜魯門對內閣成員說:“再消滅十萬人的想法太恐怖,簡直不能考慮。”一年後,他下令將核武器控製權從軍方轉移至由總統任主席的原子能委員會,並規定該委員會由文人控製。從此,使用核武器的權力由美國總統一人掌握。維持著 “2分鍾警鍾”,人類進入20世紀60年代。1960年,因為國際間科學研究合作增加、公眾對核武認識加深,指針從23點58分撥慢到23點53分。3年後,美國蘇聯簽署部分禁止核試驗條約,限製核試驗暴露於空氣中。末日鍾再次撥慢5分鍾,指向23點48分。1968年和1969年,“核時鍾連續撥動,好像是為1960年代的核問題做了一個總結。”斯科爾默爾說。先是1968年,被撥快5分鍾到23時53分,原因是1960年和1964年,法國和中國先後成功地爆炸了核裝置,以及中東、印度及越南爆發戰爭。隨後,1969年因為美國國會確認《不擴散核武器條約》,又被撥慢3分鍾。核時鍾的“印巴時間”上世紀70年代,核時鍾隻有兩次變化。1972年,末日鍾被撥慢到距離零時12分鍾。因為當年美蘇簽署《第一階段戰略武器限製條約》及《反彈道導彈條約》。另一次撥動,則是因為又有一個國家跨入了核門檻。1974年5月18日,印度進行了第一次地下核試驗,但聲稱這是一次“和平的核爆炸試驗”。核時鍾在這一年撥快了3分鍾,距零時9分鍾。早在1946年印度就開始研究民用核技術,但尼赫魯在世時執行不發展核武器的政策。印度在中印邊境戰爭的失敗以及中國1964年第一次核試驗的成功極大地刺激了印度,使其以中國未加入《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為由拒絕加入該條約,並轉而發展核武器。聲稱“受到來自中國的安全威脅”和“成長為世界大國的標誌”,一直是印度研究核武器的重要動因。中國前駐印度大使程瑞聲還記得,當時印度的國防部長是費爾南德斯,他對中國態度十分強硬,進行核試驗後,宣稱為應對中國“威脅”。第一次地下核試驗以後,印度的核武器研製工作進入“地下”,重點加強濃縮鈾與鈈的提煉,核武器的零部件研製以及核工業的配套設施。1998年5月11日和13日,印度公開進行了5次核試驗。美國承認了印度的核地位,與之簽署《美印核合作協議》,甚至要求核供應集團國能夠對印度“網開一麵”。據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核政策項目組估計,印度現在大約有50枚核彈頭。核時鍾也為此“驚呼”。1998年,因為“印度及巴基斯坦爭相測試核武,美俄裁減核武談判出現問題”,指針被撥快5分鍾。當印度跨過核門檻時,巴基斯坦針鋒相對。1971年印巴戰爭之後,巴基斯坦開始秘密實施核武器發展計劃。1974年印度進行核裝置爆炸後,該計劃明顯加速,並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取得了較大的進展。1998年5月28日和30日,為了應對印度的核試驗,巴基斯坦進行了6次不同當量的核試驗,從而也正式跨過了核門檻。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核政策項目組估計,巴基斯坦現在大約有60枚核彈頭。“核擴散將是一個長期存在的趨勢,當年我提出這個觀點的時候,很多人認為我瘋了,但很快印巴進行了核武試驗。個別核國家奉行雙重標準、先發製人的戰略,刺激了弱小國家擁核自保的意識,後者希望通過擁有核武器來緩解自己的安全壓力,並增加同對手討價還價的籌碼,從而在客觀上對核裁軍和核不擴散進程造成了極大的破壞。”中國國防大學戰略教研室主任朱成虎少將對《中國新聞周刊》說。2003年5月,巴基斯坦前總統穆沙拉夫曾表示,如果巴印克什米爾爭端能夠得以解決,南亞能實現和平與安全,巴印雙方就可共同實現無核化。巴基斯坦一直是美國反恐戰爭的心病。在全球核安全峰會召開前一天,奧巴馬首先會晤了5個國家的領導人,其中包括巴基斯坦總理吉拉尼。白宮官員透露,在兩人的私人會議上,奧巴馬向吉拉尼“表達了失望”的情緒。“中國對印巴這兩個南亞主要國家發展核武器都是不讚成的。在1998年印巴先後進行核試驗後,中國政府曾發表聲明表示,中國是核不擴散條約成員國,也簽署了全麵禁止核試驗條約。中國對印巴核武器立場是同中國對這個兩個條約承擔的義務是一致的。”程瑞聲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伊朗現在已經成為核國家”冷戰結束一度讓核時鍾的守護者斯科爾默爾歡欣鼓舞。核時鍾距離零點最遠的是1991年冷戰結束後的23:43分。然而斯科爾默爾很快就失望了。恐怖活動的猖獗讓核恐怖成為人類的惡夢。國際原子能機構統計,從1993年到2008年,全球共發生經確認的核材料或其他放射性材料偷竊、丟失或非授權占有等事件多達1500餘起。伊朗核問題和朝鮮核問題也在世界進入21世紀後相繼出現。美國前總統小布什執政以後,核武恐怖的標簽就牢牢地貼在當時尚未證實擁核的伊朗和正處早期核武試驗階段的朝鮮身上。伊朗核能開發活動開始於20世紀50年代,當時得到了美國等國支持。1980年美伊斷交後,美國多次指責伊朗以和平利用核能為掩護秘密發展核武,並開始采取遏製措施。2003年2月,伊朗宣布發現並提煉出核電站用鈾。“伊朗已處在擁核邊緣。”當時的美國國務卿鮑威爾如此表示。在伊朗老城伊斯法罕做導遊的穆比什向《中國新聞周刊》講述了他對“核”的觀點,“美國可以有,中國可以有,為什麽我們不能有?”2003年9月,國際原子能機構通過決議,要求伊朗盡快簽署《不擴散核武器條約》附加議定書,終止提煉鈾濃縮試驗。3個月後,伊朗簽署了議定書,但同時強調保留和平利用核能的權利。此後,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與伊朗展開拉鋸戰,高潮迭起。2006年1月,伊朗恢複了中止兩年多的核燃料研究工作。3年後,宣布已有5000多台離心機在運轉。“普通伊朗人都會覺得這是國家力量所在,是理所當然的。而且,核能也能治病的,尤其利於殺滅癌細胞。”穆比什說。但西方世界對類似表白充耳不聞。2006年和2007年相交之際,美國媒體爭相報道“末日鍾即將震響”“德黑蘭正催促撥動”,正是針對伊朗核試驗的。2007年1月17日,指針被撥快了2分鍾,至23時55分。這是冷戰後離“末日零時”最近的一次。《原子能科學家公報》的報告說,人類社會朝著“第二個核時代”的方向發展,恐怖主義活動沒有消退跡象,伊朗和朝鮮在內的諸多國家積極謀求核武器。“我們一直關注著伊朗核問題的進展,都不願意看到指針因為它而向前撥動。”《原子能科學家公報》執行董事肯尼特·本篤教授說。但美伊明爭暗戰屢屢升級,卻總是讓末日鍾不得安寧。西方對伊朗的耐心正在耗盡,而媒體近日披露的一份海運合同顯示,美國已將300多枚能炸毀伊朗地下核設施的鑽地彈運往印度洋的迪戈加西亞島。當前,美國等西方國家正在尋求獲得中國支持,對伊朗進行新製裁。奧巴馬也希望借助全球核安全峰會之機,進一步創造向伊朗施壓的機會。麵對這種種蓄勢莫測的表象,4月2日,正在中國訪問的伊朗核問題首席談判代表、最高國家安全委員會秘書賽義德·賈利利(Saeed Jalili)回答了《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的問題。他沒有正麵表示伊朗對全球核安全峰會的態度,隻是對記者說,“某些國家執行錯誤的外交手段,應該受到國際社會的指責。”賈利利重申了伊朗和平利用核能的立場,拒絕接受國際原子能機構提出的核燃料供應協議,“在壓力下促成的談判是不會有效果的。”就在核完全峰會召開前夕,伊朗總統內賈德高調公布了一係列核計劃發展成就,包括能力更強大的第三代離心機,“不管別人喜不喜歡,伊朗現在已經成為核國家。”朝鮮:特別的“1”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國防大學教授楊毅少將列出了當今世界的核態勢“2331序列”,“2是指美國和俄羅斯這樣兩個核武大國;3是指英國、法國和中國,中等核武國家;另一個3是指印度、巴基斯坦和以色列,實際上已經擁有了核武器;最後一個1是指朝鮮,宣布擁有核力量,但沒有得到國際正式或默許的承認。”針對這個特殊的“1”,美國智庫“外交關係理事會”在去年發表的報告中推測朝鮮擁有6至8枚核武器,“至少是足夠的製造核武的材料。”從上世紀60年代中期開始,朝鮮就利用前蘇聯提供的研究用反應堆開始了核技術研究。到20世紀80年代,朝鮮分別在泰川和寧邊開始建設200兆瓦的反應堆和後處理設施,並進行了中子轟擊試驗。迫於蘇聯壓力,朝鮮在1985年12月簽署了《不擴散核武器條約》。1994年10月,美朝雙方簽訂了《美朝合作框架》,此後9年,朝鮮沒有重新處理反應堆燃料或重啟反應堆。情況在小布什出任美國總統後出現突變。美國開始對朝鮮采取強硬外交方針,朝鮮毫不示弱,於2003年1月10日宣布退出《不擴散核武器條約》,重新啟動寧邊的核反應和後處理工廠,並在2006年10月9日和2009年5月25日進行了兩次核試驗。去年9月4日,朝鮮宣布鈾濃縮試驗和乏燃料棒再處理均進入最終階段,並正在有望獲得武器級鈈。現在還不清楚朝鮮大概擁有多少枚核彈頭。但朝鮮政府有一點非常肯定——保持自己的核節奏,同時保持對美國的核政策批評與嘲諷。2010年4月9日,朝鮮中央通訊社就對幾天後在華盛頓召開的全球核安全峰會進行抨擊,“隻要美國的核威脅仍在,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就會增加並升級不同類型的核武器,以此作為威懾。”就在同一天,美國國務卿希拉裏在路易斯維爾大學就核恐怖與核擴散威脅發表了演講。她在回答學生提問時稱,朝鮮“擁有1~6枚核武器”。在此以前,美國國務卿很少提及朝鮮核武器的具體數量。核時鍾為什麽沒有在朝鮮兩次核爆的時候撥快呢?這是很多人的疑惑。“核時鍾什麽時候調整,怎樣調整,由我們的董事會決定。”喬希·斯科爾默爾顯得有些尷尬,沒有正麵回答《中國新聞周刊》的提問。在朝鮮2006年宣布成功進行核試驗後,《原子能科學家公報》雜誌董事會成員在芝加哥召開會議,討論了事態發展,發表公開信稱“朝鮮近來的地下核試驗,是不斷升級的、令人不安的核擴散趨勢的一部分。”然而,要做出調整時鍾指針的決定,“還須觀察國際社會對朝鮮核試驗的反應。”能不能再撥慢一點“仔細研究核時鍾19次撥動,你會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斯科爾默爾說,在60年中的每個10年,末日鍾沒有總是“撥快”或總是“撥慢”的時候,前進、後退、再前進、再後退,徘徊是它的常態,這正說明了人類麵對核的矛盾心理。“是不是讓這個鍾搞得有點暈頭轉向了?”斯科爾默爾話鋒一轉,“其實隻要世界不要被核問題搞暈,就可以了。”“4月12日至13日,全球首次核安全峰會的召開能否讓末日鍾再撥慢點?”《中國新聞周刊》問,但《原子能科學家公報》還沒有給出答案。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將出席全球核安全峰會並發表講話,這是中國領導人首次在多邊場合專門就核安全問題發表看法。在國防大學教授楊毅少將看來,峰會如果確實能夠凝聚各國的共識,提高各國對核安全問題的重視,推動國際合作,確保核材料、核設施的安全、有效地防範核恐怖主義襲擊,就能為世界和平做出了巨大貢獻。無核世界是人類的美好願景,上世紀60年代,中國宣布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主張全麵禁止和徹底銷毀核武器。冷戰結束後,白俄羅斯、烏克蘭、哈薩克斯坦、利比亞相繼放棄核計劃,成為無核國家。而要真正實現“天下無核”,關鍵在於公正平和地遵守有關國家削減核武器、無核國家不擁有核武器的原則。巴基斯坦核科學家達納帕拉就感歎,盡管現在看到了希望,但“希望不能代替嚴峻的現實”。根據估算,全世界現存核材料足夠製造10萬顆核彈,“核武器就像懸在人類頭上的利劍,威脅仍未減少。”60年來,這話常說常新。其實,從關閉“末日之門”到打開對麵的“希望之門”,轉換就在一念之間。 ★(劉暢、實習生鄭陽鵬對本文有貢獻,部分觀點參考清華大學國際安全論壇《建設一個不使用核武的世界》報告)布拉格的果實雖然不斷經曆僵局及拖延,冷戰結束後最具雄心的軍控談判還是取得了成功。兩個最大的核國家就進一步削減核武器達成了一致,在核裁軍的漫長旅途中邁出了第一步。2010年4月8日,春天的布拉格迎來了一個好天氣,奧巴馬的“空軍一號”上午9時10分在魯濟涅老機場降落。前一天傍晚,俄羅斯總統梅德韋傑夫已經提前駕臨,他還帶來了自己的專用座駕。中午12時,兩位總統就坐到了布拉格城堡裏的談判桌前。為了見證曆史,800多個各國記者又等待了6個半小時。18時30分左右,新條約在城堡最堂皇的西班牙大廳簽署完成,稱為《第三階段削減和限製進攻性戰略武器條約》(START-3)。美俄新削核條約簽署後,“具有曆史意義的”成了兩國總統事後向外界發表評論不約而同的讚譽之詞。類似的讚譽,莫斯科人1991年就已聽到過,那時蘇聯總書記戈爾巴喬夫和美國總統老布什簽署了第一份削核協議。好事多磨,那份協議直到3年後的1994年才正式生效。漫長的序曲2009年12月5日,美俄間舊的削核條約正式到期。此前,為了訂立新條約而進行的談判已經持續了8個月。那一年的4月1日,倫敦G20峰會期間,奧巴馬與梅德韋傑夫舉行會晤後共同承諾,雙方將“立即開始”新的削減進攻性戰略武器條約談判。事實上,小布什政府任期前六年,美俄兩國一直就替代條約問題進行非正式討論。但由於掌控著前所未有的軍事優勢,美國似乎一直在試圖拋棄此條約及其核查機製。白宮的高級官員甚至表態說,削核條約不過是冷戰遺產。莫斯科則對不斷推進的東歐導彈防禦係統非常惱火,稱此舉將損害雙方關係。2005年,俄羅斯曾建議兩國就締結後繼條約進行談判。2006年6月,普京與俄羅斯外交官們談話時,又再次強調了美俄在這方麵達成一致的重要性。然而,布什政府隻希望通過非正式渠道對部分條款進行修改。直到2007年3月,美國駐俄羅斯大使威廉·博恩斯才表示:兩國已開始國際安全問題的對話,而議題之一正是後繼條約問題。不過,時任總統的普京在隨後的安全政策會議上說:“美國一再推行單邊主義政策和采取敷衍的態度,證明它在不斷地藐視國際法,將引發新一輪軍備競賽。”2008年3月,俄羅斯人迎來了新任總統,小布什的任期眼看也要到頭。俄羅斯已對布什政府失去了耐心。當時俄羅斯一位高級官員說:“我們將不會與即將下台的布什政府進行談判,但願能同未來的奧巴馬政府形成良好合作。總理普京也希望新政府能采取一種具有建設性、負責任和遠見的政策。”奧巴馬的政治理想顯然與小布什不同。他已經從冷戰思維的“魔咒”中得以解脫。美國找到了新的“敵人”,並為此製定了新的應對戰略。美國眼下的現實“敵人”是全球範圍內活躍的恐怖主義。幾十年後實現國家複興或崛起的俄羅斯,或是其他國家,對於美國而言相對沒有那麽迫在眉睫。當選總統後不久,奧巴馬就表達了與俄羅斯共同努力另立軍控條約的殷切希望。為了證明自己的誠意,2009年,奧巴馬在接掌白宮後,立即凍結了布署在本土的由30套反導攔截裝置組成的反導係統,並開始全麵審視美國的導彈防禦計劃和投資。美國新任副總統拜登在就職典禮上進一步強調了美國要求進行談判的願望,說:“白宮希望能重新定位與俄羅斯的關係。”美國國務卿希拉裏·克林頓和俄羅斯外長謝爾蓋·拉夫羅夫共同表示:為了重建兩國關係,美俄將共同努力以在2009年年底前達成新的《削減戰略武器條約》。 就這樣,兩國總統在倫敦峰會上“重啟談判”變得水到渠成。那次會晤後,心情大好的梅德韋傑夫還熱情洋溢地響應了奧巴馬的新倡議——建立一個無核世界。2009年4月5日,奧巴馬在布拉格發表演講,第一次向世界宣告了他的“無核世界”的構想。“作為世界上的核大國和唯一在實戰中使用過核武器的國家,美國在銷毀核武器問題上負有‘道義責任’。”他當時發誓,美國政府將為實現無核世界這一長遠目標而采取一係列“具體步驟”,其中包括在一年內主持召開一個關於世界核安全的全球首腦會議。推動世界核安全、最終實現世界“無核化”,隨即成為奧巴馬外交實踐中的一個新支柱。根據總統們的要求,兩國談判人員必須在2009年7月以前向他們提交後繼條約談判進展的報告。美國談判小組由助理國務卿羅絲·戈特莫勒領銜。戈特莫勒雖然是位女性,但她卻是美國最頂尖的俄羅斯問題和核問題專家,曾代表克林頓政府與俄羅斯就核安全問題進行談判。小布什執政後,進入卡內基基金會,做過卡內基基金會的莫斯科中心主任。俄羅斯的最高談判代表阿納托利·安東諾夫是俄羅斯外交部安全與裁軍處主任。2008年格俄戰爭後,美俄關係陷入僵局時,他曾在俄主流媒體大量撰文來疏導俄國輿論,用自己個人的智慧來緩和兩國緊張關係。2009年4月24日,美俄談判小組在羅馬舉行了第一場官方談判。此次會議似乎成果頗豐。雙方還商定於5月份在莫斯科進行第一輪全麵談判,並於7月初在日內瓦舉行第二輪談判。自此,冷戰結束後最具雄心的軍控談判正式啟動了。一波三折2009年5月20日,為期兩天的首輪閉門談判在莫斯科結束。當時俄羅斯媒體援引俄外交部消息人士的話說,“談判是在建設性的精神下進行的”,俄方認為談判是順利的。美國國務卿希拉裏·克林頓也表示,美俄關於削減戰略武器的談判“有了一個好的開端”。就在5月份,由美國國防部部長羅伯特·蓋茨為代表的軍方草擬的《核態勢報告》(Nuclear Posture Review),出現在總統的辦公桌上。戈特莫勒曾經說:“核態勢評估完成後再進一步削減核彈頭就是比較穩妥的做法。”兩國談判團顯然盡了一切努力完成總統下達的“限時任務”。7月6日,同樣是在莫斯科,奧巴馬與梅德韋傑夫簽署了規定新條約內容的框架性文件,同意將雙方核彈頭在7年內分別削減至1500枚和1675枚。截至今年年初,美國目前擁有2700枚核彈頭(其中2200枚為戰略核彈頭,500枚為戰術核彈頭)。而俄羅斯的核彈頭數量將近美國的兩倍,達到了4830枚(其中2780枚為戰略核彈頭,2050枚為戰術核彈頭)。此後,談判卻意外地駛入了慢車道。在華盛頓,《核態勢報告》引起了五角大樓和白宮以及美國國務院之間的激烈爭論。國務院堅持要改變之前美國強硬的核戰略,而五角大樓認為改變美國核戰略會極大地削弱國家的安全保障。總統奧巴馬顯然是國務院的支持者,但又不得不考慮軍方的意見。俄羅斯這邊,決策者一直對美國的導彈防禦係統憂心忡忡。經過數月評估,2009年9月17日,奧巴馬宣布,放棄布什政府製定的在波蘭和捷克部署導彈攔截及監測裝置的計劃。為了應對所謂的“伊朗導彈威脅”,奧巴馬政府設計了更有效率的替代方案:美國計劃研發新型戰術導彈。該導彈係統將被部署在美國,從本土發射的導彈能在一小時內,打擊全球範圍內任意一個目標。這套被命名為“立即全球攻擊”(Prompt Global Strike)的武器係統,對於隱遁在世界範圍內神出鬼沒的各種威脅美國安全的恐怖主義武裝來說無疑是一場噩夢。這套係統也將削弱美國對海外軍事基地的依賴,特別是那些部署在敏感地區的軍事基地。掃除了最大障礙之後,核查方案等細節問題又成了談判的大難題。在舊條約到期前的最後一個月,按照美國官員的說法,談判之所以停滯不前,是因為俄方談判代表希望變更舊條約中導彈飛行數據保密條款。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呼籲,新條約中應減少舊條約中具有“侵略性”的審查措施,變得“更簡單、更省錢”,盡可能最大量削減雙方核武器。舊條約規定,雙方禁止對導彈飛行數據加密,以確保雙方可以在一定距離內互相監控導彈試射,進而判斷對方是否研發條約所禁的導彈類型。幾番談判未果,雙方開始在日內瓦的談判桌上互相指責。“我們在過去幾天發現,美國談判代表在日內瓦(談判進度)有些減慢。他們把這解釋為需要接到額外指示,但我方已做好談判準備。”拉夫羅夫說。美國白宮發言人羅伯特·吉布斯反駁,美國沒有“拖後腿”,但不會“為了簽署條約而簽署條約”。2009年12月4日,《削減和限製進攻性戰略武器》舊條約有效的最後一天,奧巴馬與梅德韋傑夫特地發表了聯合聲明,表示兩國在條約到期後將繼續本著條約精神一道努力,確保新的戰略武器條約在“盡可能早的時間”內生效。在錯過了最關鍵的“時間節點”後,雙方又把可能簽約的下一個日子鎖定在2009年12月10日前,因為奧巴馬當天正式領取諾貝爾和平獎。但眾人的期待再次落空。2009年12月18日的哥本哈根峰會,成為兩國在2009年內簽署削核條約的最後機會。但奧巴馬與梅德韋傑夫談了一個多小時後,新條約還是未能最終簽署。會談後,奧巴馬說,雙方已經“相當接近”達成新條約。梅德韋傑夫卻說,仍有一些技術細節需要敲定。於是,雙方的高級談判代表決定各自回國去過聖誕節,恢複談判已經是2010年的1月份了。最後一隻攔路虎在兩國總統的親自過問和決斷下,細節問題基本迎刃而解。2010年1月24日,俄總統梅德韋傑夫樂觀地對記者表示,雙方已在95%的問題上達成了協議。1月27日,奧巴馬主動給梅德韋傑夫打電話,克裏姆林宮的消息稱,“兩國首腦詳細和具體地討論了俄美關係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包括近期內簽署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的議題。”隨後,第九輪磋商2010年2月8日在日內瓦開談。2月24日,俄美總統再次通電話。俄外長拉夫羅夫事後透露,“兩國總統在此次談話過程中確認,他們之前所商定的都仍有效,並且在日內瓦進行談判的代表團應遵守這些協定。這裏指必須考慮進攻性戰略武器與防禦性戰略武器,即與導彈防禦係統之間的相互關係。”正是拉夫羅夫的這番談話再次證實了,導致俄美兩國遲遲不能在新條約上簽字的一個最重要的因素:反導係統爭端又出現了。盡管奧巴馬2009年9月17日宣布調整美國在歐洲的導彈防禦策略,但在俄羅斯人看來,這隻是“緩兵之計”。2010年2月4日,羅馬尼亞總統宣布同意在其境內部署美國新型反導係統中的攔截導彈。隨後,美又與保加利亞就在保境內部署美反導係統開始會談。這些舉動,讓俄羅斯對美國人是否真正放棄在東歐部署反導計劃產生了懷疑。美國人雖然表示理解俄對反導問題的關切,但堅持認為,反導是反導、進攻性武器是進攻性武器,進攻與防禦武器不能“混為一談”。但俄羅斯人卻稱,進攻和防禦武器隻是用途不同,所以進攻和防禦武器是密不可分。美國人又說,如果在新條約中加入反導問題,那麽即便雙方簽署了新條約,此條約也很難在美國會最終被批準。而俄羅斯也回應道,如果沒有加入反導問題,那麽俄杜馬也不會輕易最終批準新條約。峰會促成新條約隨著4月12日核安全峰會的迫近,留給兩國領導人,特別是留給奧巴馬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3月26日,奧巴馬與梅德韋傑夫又一次通過電話協商,終於就進一步削減核武器達成一致意見。雙方將削減兩國三分之一的核武器,並定於4月8日在布拉格簽署這一條約。談判曾經曆數月的僵局及拖延,新條約將取代冷戰時期達成的美蘇《削減和限製進攻性戰略武器條約》(START-1)。這不僅是奧巴馬上任以來最大外交成果,也證明其“重啟”美俄關係的努力取得了不俗成果。“盡管核安全峰會的目標是確保核材料的安全存放,避免讓恐怖分子染指,似乎與核裁軍無關,但確保核材料的安全與核裁軍實際上是硬幣的兩麵,在防止核擴散的同時,也不能對削減已有的核武器不聞不問。” 美國軍控與核不擴散中心核不擴散項目主任利奧諾·托梅羅說。新削核條約規定:美俄兩國的核彈頭將削減到1550枚。經過美俄兩國持續7年的削核努力,目前兩國所擁有的核彈頭數量第一次低於1972年的水平,兩國所擁有的核武器運載具相較1972年減少了3倍,比START-1所削減後數量減少了兩倍。因為俄方的堅持,徹底簡化雙方相互審查和核實程序也寫進了新條約。新條約規定每年雙方對已知部署武器的核查次數不超過10次,其他“未部署”的武器核查不在統計範疇內。在布拉格簽署條約,顯然是奧巴馬的刻意安排。他喚醒了人們對於那場動人演說的記憶,也證明自己一直在為“無核世界”做努力,更重要的是,夢想已經前進了一步。“今天是(全球)核安全和核不擴散一個重要裏程碑,也是美俄關係的一個重要裏程碑,將讓世界更安全。”奧巴馬說。梅德韋傑夫稱,盡管談判艱辛,但雙方談判代表最終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雖然布拉格被世界所矚目,但已經被兩國總統認可的削核協議仍存變數。為了促成美俄新削核條約的簽署,奧巴馬在俄方檢查美國境內核設施的相關條款上做出了讓步,使得協議有可能日後遭到參議院的否決。同時新的削核協議隻是對核彈頭和載具做出了規定,並未涉及對美國反導係統在歐洲的擴張進行限製。日後俄羅斯杜馬會議也有可能提出異議。值得玩味的核霸權“無核世界”下關於“核霸權”的討論看來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但這一問題卻比任何時候都值得玩味。“相互確保摧毀”的冷戰時代已經終結,今天,美國近50年來第一次如此接近核霸權。核武器在美國曆屆總統的核戰略中,都是貨真價實的“武器”,並且隨時準備將其投入使用。“核武器”這樣沉重的辭藻,在諸多美國總統麵臨難以解決的軍事危機時,常常輕巧地掛在嘴上。奧巴馬時代,核武器“降級”成為了工具,新的核戰略重新定義了核武器為非常特別的威懾工具。盡管美國依舊保留了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權力,但是這種權力僅限於如果敵國發展生化武器,而且被認為足夠危害美國的安全。這意味著美國國防戰略的著眼點重新回到了“視距內”,回到了現實之中。不久前美國公布的《四年防務審查》就清晰地指出了這一思維。這一思路成為推動美國核戰略“軟化”的根本原因,打擊“恐怖主義”新國防戰略的實施,就需要傳統的冷戰核武思維讓步。美俄削減核武器也成為美國新戰略實施的必要條件。對於俄羅斯而言削減核武庫,意味著軍費支出的減少,而對於美國而言,雖然核武庫規模縮小,但用於改進現有核武器的軍費卻節節攀升。“這是弱化核武器在國家安全中角色的一小步,美國所擁有的常規軍事力量完全能夠承擔起這樣的變化。”莫斯科能源與安全中心主任安東·赫洛普科夫說。如同冷戰期間威脅全世界的洲際彈道導彈一樣,美國“立即全球攻擊”係統的常規導彈可以被世界其他主要核武國家用於對核攻擊預警的雷達係統所探測到。為了取信主要有核國家,美國將計劃邀請包括俄羅斯、中國在內的核武國家來檢查該武器係統所部署的發射基地,來確保導彈內確實安裝的不是核彈頭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或許讓有核國家派出軍事觀察員檢查美國本土的固定發射基地,能夠消除對美國的不信任,使得美國的反恐武器係統能夠安全使用。但除了“立即全球攻擊”外,其他一些反恐武器係統美國將難以向有核國家敞開大門。“無核世界”的背後,隱藏著最為現實的考慮。為了獲得常規全球打擊能力,同時避免“擦槍走火”,美國必須營造一個“無核世界”。作為世界第一核武大國的美國,隻有調整核戰略才有資格倡導世界無核化。 ★中國是唯一宣布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國家與冷戰時代比,現在核軍事的威脅下降了,而不是上升了。核擴散也沒有預想中那麽快。我們有核裁軍條約,核保安措施,還有聯合國1540號決議,都在發揮作用。全球核安全峰會4月12日至13日在美國華盛頓舉行。包括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在內的47個國家的領導人或代表,以及聯合國、國際原子能機構和歐盟等負責人齊聚華盛頓。胡錦濤在峰會發表演講,這是中國領導人首次在多邊場合專門就核安全問題發表看法。如何應對核恐怖主義威脅是峰會主要議題。數據顯示,世界現存大量可用於製造核武器的核材料,這些材料足以製造出超過十萬枚核炸彈。然而在許多地區,核材料和核技術缺乏有效的保護,這些物資一旦落入恐怖主義分子之手,可能造成災難性的後果。峰會召開前夕,清華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舉辦了首屆清華國際安全論壇,發布《建設一個不使用核武器的世界》研究報告。“建立無核世界是國際社會的理想,總體來看,國際核裁軍和核不擴散形勢有所回暖,但整個進程麵臨諸多製約因素,無核世界在短時間內仍難以成為現實。” 清華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所長閻學通教授拿著研究報告的封麵說,“但‘不使用核武器’已經成為一種非正式的國際規範。我們把核爆炸的蘑菇雲設計在一個倒扣的茶杯中,寓意就是要把核武威脅控製在茶杯中。”圍繞“核”與“和”的話題,《中國新聞周刊》對閻學通教授和清華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副所長、軍控專家李彬教授進行了專訪。中國發展核武器純粹是防禦性的中國新聞周刊:自第一顆原子彈試爆成功之後,中國就宣布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並積極參與國際核裁軍進程。如何評價中國的核安全政策?閻學通:中國是核裁軍積極的推動者,也是唯一宣布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國家,前蘇聯曾做過這樣的表態,但後來改變了。去年奧巴馬提出了“零核”概念,也成為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因素之一。但其實早在1964年,第一顆原子彈爆炸之後,中國就立即宣布中國發展核武器純粹是防禦性的,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不對無核國家使用核武器,不擴散核武器,主張世界上擁有核武器的國家全麵徹底銷毀核武器。這種原則一直堅持到現在。中國新聞周刊:半個多世紀來,隨著國際核安全形勢的變化,中國的核政策發生了什麽改變或調整?閻學通:在中國的安全政策和對外政策中,核政策是最穩定的政策之一,持續時間很長,方向一直是控製、削減核武器。李彬:中國核武政策有遠見卓識。中國人深深明白“核禁忌”的道理。對此,直到今天美國才在《核態勢報告》中有所認識。中國非常重視非授權情況下如何避免使用核武。中國的核導彈常態下是不帶核彈頭的,就像子彈不上膛,即便出現意外情況射出的也是運載工具而不是核武器。美國不是這樣,空軍多少年堅持很荒唐的帶彈飛行。有一次導彈鬆動,掉落在西班牙境內,如果被恐怖分子撿到,後果不堪設想。就好像在車子外麵綁著東西,一年365天,定期騎車出去,一騎24小時,過度疲勞運動狀態中或者不慎,總會讓東西掉下。如今,美國人才在《核態勢報告》中意識到,非國家造成的核威脅比國家核威脅更大。中國新聞周刊:如何看待西方世界對中國軍費尤其是核軍備透明度的評價?李彬:即便在核武這樣敏感的領域,中國也很有透明度,不是西方想象得那樣。比如二炮,它的軍演介紹、定期軍訓練兵情況公布、英雄標兵介紹,總能在《解放軍報》等官方媒體找到。把這些拚湊在一起,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的核武透明度。美國“2049項目研究所”執行總裁、前美駐華武官馬克·斯托克斯(Mark Stocks)日前發布了一份題為《中國核彈頭存放和使用係統》的研究報告,宣稱“找到”了中國儲存核武器的地點,還設想出導彈分布圖,就是從中國軍方和政府部門公開發表的材料中拚湊出來的。中國零散的核武透明很豐富,但是官方並沒有形成係統、完整的方案公布出來,比如“中國二炮情況介紹”等,缺乏一套透明結果,這是因為中國百姓對此還沒有要求,不像社會經濟、突發事件透明要求那麽高。一句話,有核透明,但係統透明還不夠。第三個層次,中美互惠透明做的不夠,責任在美方。美國對中國的單獨透明為零。過去,進行過一些核領域的交流,中國比美國更透明。比如,有一次軍事觀察互訪,中方帶美方人員參觀了核基地,那裏將要進行一些核試驗,但輪到中方人員回訪了,美方卻以一些理由拒絕了。所以,美方沒有任何權力和理由指責中方不透明,因為美方也沒給中國額外的透明。1999年美國公布考克斯報告,就在核武器問題上對我國進行誣蔑,攻擊中國國際技術交流情況,包括核領域的交流。現在,又以反恐為名,阻撓一些中國研究人員、技術人員到美國交流,我本人幾次簽證就很麻煩。所以說,中美雙向互惠透明受阻。建設一個不使用核武器的世界中國新聞周刊:美國五角大樓公布了《核態勢報告》,宣布不對簽署與遵守《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的無核武器國家使用核武器,但沒有宣布不首先使用核武器。這份報告有什麽新意?閻學通:“宣布不對簽署與遵守《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的無核武器國家使用核武器”,這算是一個亮點,有利於推動世界核裁軍和軍控的步伐。李彬:小進步,限定的條件少了一些。1995年美國曾作出類似承諾,但都是限定了很多條件,如果怎麽怎麽樣,就怎麽怎麽樣等等。作出承諾之後,美國強調的重點就不在“承諾”上了,而在“條件”上了。中國新聞周刊:“不使用核武器”會成為“無核”的第一步嗎?不使用核武器的世界還有多遠?如何真正實現?閻學通:實現“建立一個不使用核武器的世界”目標存在可能性。自二戰結束以來,“不使用核武器”已經成為一種非正式的國際規範,對核國家的對外行為產生過並仍在產生巨大約束作用。國際社會更現實的目標是將“不使用核武器”規範法律化,這是通向無核世界的中間步驟。加強“不使用核武器”規範,有核國家是關鍵,有核國家中的五大國更為關鍵,其中美俄兩國需要發揮表率作用。美國在《核態勢報告》中的一些新承諾,體現了政策的調整,有利於實現“不使用核武器”目標。但奧巴馬的核戰略也給自己留有餘地,比如沒有宣布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繼續保持核威懾力量、繼續向盟友提供“核保護傘”等等。我們報告的提出比它早了3天。我覺得,全球核安全峰會不能再討論虛的問題,要努力取得實質性進展,哪怕是一小步進展,所以提出“建設一個不使用核武器的世界”,先說不用,再說銷毀。李彬:我覺得,核裁軍要借鑒化學武器裁軍的經驗。早在1925年,日內瓦議定書就提出禁用細菌武器和化武,不是從“數量”開始的。《禁止化學武器公約》1997年生效,世界上大多數國家都加入了這一公約。剛剛簽署時,有的國家有所保留,承諾不首先使用化武,但是如果遭到攻擊,有反擊的權力。現在,化學武器裁軍基本是接近了“沒有化學武器的世界”目標。中國新聞周刊:美國和俄羅斯締結了新核裁軍條約,這一號稱20年來最完備的軍控條約是否可以推動世界無核進程?對於美俄兩國而言,新條約有什麽現實意義?李彬:這一次,很大一部分所謂的核武器削減是通過製定新的計數規則來實現的,看上去總數少了,實際上總的削減不多,但這些行動有積極意義,隻是離無核化還比較遠,美國主要是利用無核化這樣一個政治上的有利態勢來推動裁軍不擴散的機製。(注:據《紐約時報》披露,新條約規定兩國各削減30%核彈頭,但通過改變計算方法使實際削減幅度並沒有那麽大。比如美國B—52轟炸機最多攜帶14枚巡航導彈、4枚B61-7核炸彈和2枚B83核彈,按新計算方式,上述20枚核彈頭隻算做1枚。另外,儲備和拆掉的核彈頭無需銷毀,隻要幾天到幾個星期就能重新部署。我認為,新裁軍條約最重要的意義是關於核查的。如果再不談判成一個條約,就沒有一個有效的核查係統。中國新聞周刊:你覺得全球核安全峰會將取得什麽進展?中國將在峰會上發揮怎樣的作用?李彬:峰會準確的翻譯應該是“核保安峰會”,這次峰會的討論重點是核材料、核設施和放射性設施的保護,防止遭到恐怖分子盜取、襲擊和破壞。恐怖分子如果獲得機會,可能會發動核攻擊,我們除裁軍和不擴散外,還需要一些新的措施來保證世界不會出現使用核武器的情況。麵對恐怖主義危險日益增長的情況,世界各國有必要加強合作,對核設施、核材料、放射性材料的保護,進行共同合作,加強交流。這次的核安全峰會,我認為它最大意義主要在政治上,就是各國首腦聚集在一起,表示在政治上支持這種共同的努力,來對抗核恐怖主義的威脅。關於核保安,美國認為自己的工作做得很好,俄羅斯在前蘇聯解體後出現了問題,美國也幫助俄羅斯做了一些工作。中國在這方麵做得也不錯。奧巴馬政府執行多邊主義的思路,中國也支持在華盛頓召開這樣一個峰會。中國新聞周刊:有個觀點認為,防止核擴散非常困難,甚至無法真正實現,導致核擴散的原因是什麽?閻學通:導致核擴散,既有技術原因,也有政治原因。核技術的普及使核擴散變得容易,美國在這個問題上奉行雙重標準,也對防止核擴散不利。核擴散趨勢目前難以阻擋,但應該達到核安全的平衡,核國家和非核國家都要承擔責任。中國新聞周刊:伊朗核問題和朝鮮核問題的解決現在都陷入困境,在你看來西方世界是否已經失去耐心?中國是否會對此調整政策?閻學通:在伊核問題上,中國政府在原則上不會發生變化,可能在程度上會有調整和變化。伊核問題、朝核問題在幾年內恐怕都得不到解決,有非常複雜的曆史和現實原因,牽涉重大地區安全問題。不要指望一兩次全球會議討論解決。李彬:個人認為伊朗核問題不會被列入峰會正式議題,各國領導人可能會在雙邊會談中討論到。中國在這方麵的態度是一致的。和平發展核能可以采取不同路線,伊朗的路線容易讓人懷疑是在發展核武器,它可以選擇其他路線,中國也希望伊朗走和平健康發展核能的道路。但不同國家在看待伊朗發展核能方式上存在分歧。中方對製裁是否管用存在懷疑,而不是強硬反對製裁。我們認為應該把製裁當成傳遞信號的工具,這種傳遞要適度,不能形成對抗,甚至使對抗升級。一味通過製裁逼迫對方妥協,這種可能性不大。一句話,中國在製裁問題上不是簡單否定,也主張不能保持高壓態勢。重提防止核擴散的草根運動中國新聞周刊:近半個世紀以來,人類製訂了不少核裁軍和軍控條約,國際原子能機構等機構也發揮著作用,但在核恐怖主義危險愈加嚴重的今天,國際社會還能有什麽新的機製和辦法來把“核”變成“和”?閻學通:今年5月,在聯合國一次非政府組織的會議上,中國軍控與裁軍協會將推廣我們的“建設一個不使用核武器世界”的理念。我們建議由聯合國主持製訂《不使用核武器公約》,開放各國簽署,而“五常”應該帶頭簽署。公約核心內容有六點,包括“所有核國家均承諾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承諾不對加入該公約的無核國家使用或威脅使用核武器”,“所有核國家承諾不向非政府組織轉讓軍用和民用核技術”等等。李彬:我認為這套體係還不錯,與冷戰時代比,現在核軍事的威脅下降了,而不是上升了。核擴散也沒有預想中那麽快。我們有核裁軍條約,核保安措施,還有聯合國1540號決議,都在發揮作用。此外,我覺得還需要一個東西,就是防止核擴散的草根運動。冷戰時期,在核戰仿佛一觸即發的情況下,西方一些國家民眾發起了反對核擴散的草根運動,迫使狂熱投身核軍備競賽的決策者們三思而後行,調整政策,敲響了警鍾。冷戰結束很多年來,對核戰威脅的恐懼在下降,草根運動也減弱了很多。我覺得有必要重提,形成強有力的限核觀念,這種觀念將促進製度的完善。★(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