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rora Boreal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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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二):假想敵

(2009-05-09 16:39:35) 下一個

我和姐姐上中學的時候,爸爸媽媽常年駐外幫助中國人民的好朋友,奶奶於是被任命為我們姐兒倆的“監護人”。這嚴肅的頭銜讓奶奶如臨大敵,爸爸媽媽一走立刻進入戰備狀態。

我們的家在一座十五層高的塔樓裏。電梯有值班阿姨控製著,她們對全樓各家各戶人際關係了如指掌,每天六點半開梯,十二點停梯,五層以上才允許坐電梯。我們家在六層,不高不矮不上不下,停電走一走也無關大礙。那個時候剛流行起裝鐵門,家家戶戶都裝。最受歡迎的那種,上半截帶一排監獄窗戶似的鐵柵欄兒,讓門裏的人對門外的人在保持安全距離的前提下可以看個一清二楚。 我們住的東樓,和旁邊長得一模一樣的西樓一起被圈在一道圍牆裏,大門口有個傳達室,裏麵有戴眼鏡的大爺,外麵是條頗有那麽點兒車水馬龍的大街,直通那個時候還暢通無阻的二環路。我們的周圍視野開闊,方圓幾裏地沒有和我們一樣的高樓。戰略位置,安全係數那是沒得說,根本不用奶奶操心。

夥食是奶奶的強項,拿手菜數不勝數:紅燒肉,糖醋排骨,五香熏魚,四喜烤麩,醃篤鮮,茭白炒蝦。。。關鍵是奶奶還與時俱進啊,在肯德雞風靡北京的時候,奶奶的中式炸雞也橫空出世。我和姐姐的好朋友都吃過奶奶做的飯,最誇張的是我的好朋友小G,經常中午在她媽媽單位吃過飯,再騎車過來喝碗奶奶做的湯。 奶奶喜歡朋友來吃飯,爸爸媽媽的大學同學到北京出差,不管爸爸媽媽在不在都來看看奶奶,跟奶奶聊天兒,跟我們說他們是怎麽在上大學的時候就開始在奶奶這兒蹭飯,又怎麽落(lao4)下了這去不了根兒的癮。出國第一年我在廚房裏的長進全靠日複一日堅持不懈地留著口水回憶那些美味,冥思苦想其中的奧妙,加上因陋就簡創造性地發揮!好像有點兒跑題了,總之,夥食供給也沒有問題。按照奶奶的習慣,壁櫥裏三瓶油三瓶酒三瓶醬油三瓶醋再加上鹽糖米麵火腿香菇和陽台上的大白菜,出不去家門半年的夥食也是沒有問題的。

學校裏麵,我和姐姐是典型的好孩子,長得順眼,愛學習又從不多事兒,在奶奶看來是和爸爸差不多,差也就差一丁點兒的人尖子。 那還有啥可操心的啊?聰明的奶奶審時度勢,迅速把假想敵鎖定為我們身邊的男同學。

讓奶奶一舉成名的這個故事發生在我上高一的時候。那天放學我早早就回家了,過了個把鍾頭,我的一個男同學突然來敲我家門。奶奶開了門,男同學隔著鐵門彬彬有禮地向奶奶問好,然後說要跟我借一下筆記,還算是落落大方。奶奶把他放進來,打量了他幾眼,一句話沒說又回到廚房去做飯。我把男同學讓到屋裏,把他要的筆記給了他,又八卦了幾句當天學校裏的事情。我心裏惦記著他來之前我剛開始做的那道題,看他也沒什麽事兒了而且多少算個哥們兒用不著多禮,就直接了當跟他說,沒啥事兒了你走吧我還做作業呢。他也沒說什麽,我們同時站起來就往房間外麵走。剛走出房間就要路過廚房的時候,男同學突然回過頭來漠漠唧唧地說,那你送送我吧。我正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說什麽,廚房裏那均勻有節奏的切菜聲兒停了,奶奶走出來,很平淡地說,誰要送啊?我來送。奶奶放下了手裏切的菜,可是沒有放下手裏的刀啊!我那男同學英雄算不上,氣兒可真挺短。看這架勢,一句話沒有低著頭閃身溜了。我還沒反應過來,奶奶看看自己手裏的武器,樂了。她轉身往廚房裏走,好像還不過癮,又補了一句,借筆記,那不就是想再回來還?!

這之後奶奶名聲大噪,徹底成為不怒自威的典範。男同學們時不時嬉皮笑臉地跟我說一句,問咱奶奶好啊,可極少有人敢獨自上我家的門。我那時候的死黨都知道要想讓奶奶同意我出來參加什麽夜間活動那比登天還難,我那些喝過湯吃過飯博得了奶奶信任的姐妹們輪番上陣向奶奶擔保我的安全也不見得每次都能得手。為了這些我頗和奶奶噘過幾次嘴掉過幾回眼淚,不過現在回過頭去看,奶奶確實覺得自己責任重大啊,而且有意思的是奶奶不僅有原則,還極有判斷力,加上她對我們是那麽的用心,對我們的態度和處境也絕對敏感。作為一個那個年代的老太太,奶奶對那些少男少女的事兒其實有著難得的善意和幽默。

姐姐上高一的時候,高二有個還比較帥的男孩子不可救藥地認為自己愛上了她。男孩子穿牛仔褲,戴一副黑邊眼鏡,神情略顯憂鬱,個子配姐姐稍有點不足,好像會彈吉他唱歌,我記不得了。總之傳話傳紙條那一套都試了,姐姐好像不太動心,男孩子卻是越陷越深。一個春天的下午,男孩子像過去的好多個下午那樣,低著頭坐在我家樓下的馬路邊。行人,自行車,公共汽車按照各自的節奏從他身邊匆匆經過。他,他身後的那棵樹,樹上靠著的他的自行車,一動不動。我和姐姐躲在窗簾後麵看了半天了,善良的姐姐不忍心讓他這樣毫無結果地等下去,可又實在不知道該如果麵對他,最後終於決定寫封坦誠的信由我這個小跑腿兒地替她送下去。姐姐把鋪滿了她娟秀字體的信放到一個信封裏,鄭重地交給我。這使命讓我覺得既興奮又緊張。我握著信往外走,正在客廳裏看報的奶奶抬起頭略帶笑意的看了我一眼,我神秘地回她一笑,加快步子衝了出去。我完成任務,一邊回想著把信接過去那一刻,男生眼裏那可憐巴巴的懷疑和緊張,一邊以最快速度回到根據地,以防錯過觀察結果的好機會。我湊到窗邊姐姐身旁,男孩子還在看信,我懷疑他是看完了信在發呆。這時候奶奶手裏拿著煮飯的鍋,一邊淘米一邊也湊了過來。男孩子舉著信又呆了幾秒,然後慢慢地把信撕成碎片,飄了一地。我扭頭看姐姐,姐姐輕輕地咬住了下嘴唇,那是她緊張或者心事重重時的習慣性動作。突然奶奶嘿了一聲,一半是笑一半是歎氣,然後搖搖頭轉過身一邊淘米一邊走了。我和姐姐麵麵相覷,姐姐突然有點兒臉紅,用嬌嗔和責怪掩蓋著不好意思哼了幾聲,奶奶幹脆忍不住笑了出來,加快步子轉身進了廚房。。。

姐姐的那個故事好像就那麽結束了,可我經常想起奶奶,姐姐和我湊在窗邊的樣子,我經常想起奶奶那讓我和姐姐匪夷所思的“嘿”,姐姐的臉紅,奶奶的笑,和這其中所包含的無比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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