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美行醫的故事（2）-無腦兒的尊嚴

梅蘭鬆竹
2010-04-27

我的職業雖說是治病救人， 但有些病是愛莫能助的。比如說先天無腦兒(Anencephaly), 這樣的孩子早期大腦沒有發育，生下來就無法呼吸，心跳很快就停止了。搶救及手術都沒有作用。 造成無腦兒的病因至今有爭議，可能的包括懷孕初期飲食缺乏葉酸，吃治癲癇的藥，基因變異等等。大多數人在懷孕20周前B超發現了這個問題， 就人工流產了。但我曾經遇見過兩個先天無腦兒的病例，都是足月（40周）過後才生下來的。因為結果對比鮮明，至今印象頗深。

我還在一家大學醫院做住院醫的時候， 一對從Mexico偷渡來的年輕夫婦妻子懷孕到了42周才來看我們門診。 因為是新病人， 所以都要做B超。 B超發現是先天無腦兒， 我們找來西班牙語的翻譯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了這對夫婦。因為是頭胎，孩子再大便不好順產， 於是就推薦用藥物引產。 這個引產過程有時會超過幾天。 那個男人一聽這個消息， 很不開心，拋下妻子就跑回Mexico老家了。 這個可憐的女子一直在我們產房待了3天，又用力推了3小時，終於才把孩子生下來。那天夜裏輪到我值班， 等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幫她把孩子接出來， 我是又累又有些難過。 說實話， 以前隻在教科書上見過無腦兒，但親眼看到還是很shocking。一個畸形的小生命還沒有開始， 就已經結束了。孩子媽媽孤獨一人默默地流淚，我問她要不要看看孩子， 她一個勁兒地搖頭， 大概怕破壞自己心中的美好想象吧。一霎那， 我似乎能體會她心裏的痛苦與無助。

兩年前，我自己的診所有一位病人Patricia在大女兒2 歲時，懷上一個無腦兒， B超18周發現後，Patricia決定不做流產， 要把孩子足月生下來。她對我說， “If this is God's gift， I should take it no matter what。” 她的丈夫及家人都支持她的決定。懷胎十月， 別的孕婦都是滿懷希望， Patricia卻在等待一個不可能成活的生命。 讓我驚訝的是，她一直沒有表現出鬱悶， 每次胎檢都按時來。 告訴我她給孩子準備好一套新衣服，給她起名“Ava”。

Patricia生產時，家人朋友來了十幾個在外麵等候， 她先生和母親一直陪她生完。 小孩一降生就沒有心跳呼吸了。 護士給“Ava”穿上嶄新的嬰兒裝， 頭上戴了一頂粉紅繡花的小棉帽，然後交給了媽媽。Patricia一直懷抱著Ava，哀傷又慈祥地注視著她，嘴裏喃喃不停地說“Ava， mommy loves you！”接著，醫院的牧師來給孩子做了洗禮，照相師給她拍了許多相片留作紀念。我站在旁邊，一直默默地為Patricia一家祈禱。整個產房沉浸在一種安詳而肅穆的氣氛裏。後來， Ava被葬在她家選的私人墓地， 我因工作忙， 未能參加， 聽說有幾十個親人朋友在場。一年後， Patricia再次懷孕， 順利生下一位健康女嬰， 故事的結局也算是好萊塢式的皆大歡喜吧。

我現在越來越明白為什麽自己喜歡北美， 其中讓我感觸最深的是這裏對人及生命的尊重， 連無腦兒都可以有這樣的待遇。Patricia的經曆不是個例。我們醫院產科就有一個專門的護士來陪伴撫慰因各種原因孩子沒能存活的家庭， 為他們安排就醫及孩子的後事。我體會到原來”生命誠可貴”是上帝麵前人人平等的西方民主的真正根基。

後注：心理學研究證明， 剛生下沒有生命跡象的孩子的母親，如果沒有親手抱過， 愛撫過這個孩子，她一生都會為此後悔，不能從痛苦中自拔。所以北美的醫生會鼓勵病人擁抱撫摸裝扮好的lifeless新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