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2009-04-14 02:40:09)
下一個
那年夏天,哈爾濱。我,木子,泰德。木子小我兩歲,土生土長的哈爾濱男孩。泰德長我兩歲,來自河南。我們就職同一家公司。
那是2001年的盛夏光年,它讓我記憶深刻。
我想我這輩子都沒有當年當時那麽窮。貧窮,讓我曾經曲膝彎腰,為了拾一枚五角麵額的硬幣。在彎腰的那一刻,心裏瓦涼瓦涼。
換到現在,即便我有撿起五角硬幣的動作,可我壓根不會難過。那會兒的五角硬幣,於我而言,是二個半蔥卷饅頭,是我可以果腹的兩餐,一想到是因為這些,心裏便是無盡的悲涼。
公司拖欠我們工資已是事實。對於那年年輕的我而言,異地的工作,隻是讓我能在外麵遊走的借口,僅此而已。不奢望能在其中掙得大錢,也從沒想過會有多麽明媚的明天。工作,它除了讓我自給自足,還讓我順便去到從未走過的地方。
隻是不幸,負責人跑了。
卻很幸運,我們三人成了好兄弟。
在木子身上,壓根看不出東北男人的豪放,他磨磨嘰嘰嘮嘮叨叨,以致於我們後來不得不改口叫他“奶媽”。他倒也照搬全收,依著“奶媽”的稱號,於我們照顧有加。應該說,照顧我們的腸胃。
我還記得那會兒是怎麽把一張一張的毛票兒整整齊齊地堆疊好,換取食物。我們的午餐,經常是一元錢的五個蔥卷,偶爾“奶媽”大發慈悲,會從“中央財庫”中數出二元,買個“雞排”讓我們沾沾葷氣。
那是哈爾濱的“雞骨架”,刷上芝麻和特製的調料,在烤爐裏轉上幾圈就能香噴噴地出爐,美名其曰“雞排”,鮮美中帶一絲辣,骨架上還沾著不少的雞肉,好吃不貴,才兩元錢。可是即便隻此兩元,在那段兜裏沒錢相形見拙的日子,稱得上昂貴。
就數我最饞,有時我會像孩子似的央求,“今天晚上就買個雞骨架吧。”卻見木子目不斜視不受誘惑的樣子。我隻能調轉目光,蔥卷鋪的蔥卷使終如一地向我們招手。
終於有一天,因為再也交不起房租,我拎著行李從出租屋裏撤出。同一天,因為被舍監發現,泰德再也沒法借宿在哈爾濱某大學宿舍,我們集體投奔了木子。他有一套一室一廳的小房,一個人住,隻是父母時不時過來幫他料理家務。
兩張床,我一張,他們一張。每天早晨,為避免他父母突然來襲,我們早早就撤出。所有的使用痕跡都要消除,如同我們不曾來過。我們的洗漱用品和衣物,永遠隻能放在各自的行李箱,再小心地推入木子床底的最深處,細細掩藏。
他們都很照顧我,因為我是三人中唯一的女孩。那段時間,木子學會了熬粥,還有煎荷包蛋。每個清晨我都定定地坐在椅子上,等著木子給我熬的小米粥,他也開始學著煎我喜歡的荷包蛋,蛋黃五分熟的那種,然後坐在邊上一臉滿足地看著我把它吃下去,一邊嘖嘖感歎,“南方女孩兒真是細巧,吃個東西都這麽挑剔。”
每個早晨泰德都要到樓底去溜一圈,木子在他背後喊,“熬了粥,你喝不喝?”泰德頭也不回地說不吃了。
木子說早餐是一天三餐之中最重要的,一定要吃。所以木子和泰德把不多的早餐都留給我一人,又裝做若無其事。
從沒想過,這樣的日子會要持續多久。我和泰德無數次說要離開,可是買不起離開的車票。在哈爾濱的悲涼,父母都不知道。回家的電話自然是報喜不報憂。那年,我等著家鄉朋友給我的匯款,它將是我去到下一站的全部資費。泰德也是,翹首等待著來自家鄉的匯款。
在等待的日子裏,我們基本上從早到晚都在一塊,那時的境遇讓我們無法分離,也不能分離。有的時候,我們在白樺林呆上一個下午,我們跑去中央大街看看有沒有傳說中的美女。為了節省五角一人的公交車費,我們在一起走了許多的夜路,一邊放聲歌唱。
那是我最落迫的時候,現在想來,彼時也未見心裏有多害怕。因為年輕,除了心底苦苦的澀時不時襲來。我們遙想著離開後各自的境遇,觸手可及的離開和未來讓我們的討論開始熱烈。我說我還是去廣東,我的朋友會來廣州接我。泰德說他要去深圳,總之家裏是不會回去了。我們的熱烈與木子的愁悵形成對比,他托著兩腮眉頭緊鎖,“你們都走了,我該怎麽辦?”木子從小到大一直待在哈爾濱,哪都沒去過。他羨慕我們的東奔西走,領略祖國的各色山河。
這便是那一年的夏天,等到我的匯款時,已是十月。哈爾濱已進入秋天,白天還有點夏天的感覺,晚上已很寒涼。木子和泰德把我送上了火車,開往廣州,曆時二天二夜。
我的朋友在廣州站接我。踏入廣州的那一刻,感覺夏天又回來了,異常的熱。南北的氣候差異,讓我再次遭遇夏的熱浪。仍然是2001年的夏天,可它再也不是我曾在北國待過的夏天。
年輕的時候曾經到過一些地方,周遭的際遇無論美好亦或悲苦,我都張開雙臂笑納全收,這些畢竟都是財富。
那天與閨蜜ANNI到商業街吃肉飯,順帶叫了一個雞骨架。雞骨架是鹵汁的,無比柔弱地癱在不鏽銅盤中,帶著汁水。於是我跟ANNI說,“我曾在哈爾濱吃過‘雞排’,那才叫一個香。才二元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