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人
(2009-08-15 06:23:37)
下一個
我剛來美國時,為以後找個好一點的工作混口飯吃,在中部的一個小鎮混我的第二個碩士文憑,也是我的唯一的美國文憑。
我的英語聽力極差,每節課我都是白白浪費掉,沒有任何收獲。下了課後,我要一字不拉地讀教授們的講義。好在家不在跟前,不分心,再加上本人專業底子雄厚,所以門門課還都能混得過去,但忙得連閑聊的時間都難擠出來。我的老板在我來之前就知道我的英語特差,所以命令我不要和中國人住在一起天天練中文,我住的公寓是他讓他的另一個學生給我找的,室友是個意大利人。係裏的來自中國的留學生倒是不少,但大多比我小十歲以上,兩代人了,見麵點點頭,沒有太多的共同語言。幾個從國內來的博士後,和我年齡相當,也很隨和,一見麵總要聊上一氣,這是我那一年多唯一能用得上中文長談大論的機會。
一轉眼夏天就來了,算起來來這裏已有半年,沒車,也不會開車,所以連半個小時車程的州府都沒去過。一個周末,我正在電腦室寫我的作業,一個從蘭州大學來的女博士後找我,她說她要送一個人去機場,回來時要一個人開,因為剛學會開車,有點怕,問我願不願意和她一塊去,給她壯壯膽。能有機會去附近的大城市轉一轉,這是我求之不得的,所以立馬就答應了。
隻記得她的車是個破得不能再破的日本車,外麵是深灰色,裏麵是深紅色,很多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的車都是那種顏色,至於是本田,豐田,還是尼桑,已全不記得了。上了她的車後,她拐來拐去 ,來到了她要送的那個人的公寓前。那個人已站在那,隔著車窗看去,那是個高大,健壯,黝黑的東方中年婦女。一看到她,讓我想起了我在國內東北一所大學教書時認識的一個來自遼西建平的中年女教師薛老師。上車後,她好像沒注意到坐在後排的我,隻和女博士後寒暄。果不出我所料,說話大聲大氣,帶有濃濃的遼西建平一帶的口音。 他倆聊得歡,我插不進嘴。窗外是連綿不斷的玉米地和大豆地,無任何景致可供我觀賞。久違了的不斷傳到我耳朵裏的遼西建平口音,又讓我想起了那個來自遼西建平的中年女教師。 薛老師一家和我住筒子樓時的隔壁鄰居很好,幾乎每個周末都過來串門,經過我家門口時,總要停下來看看我的剛出世不久的兒子。她的男人是一個身材矮小的遼南人,姓師,隔一段就去趟日本,那時確實讓我們這些沒本事出國的人羨慕不已。我老婆在學校圖書館工作,接觸的人多,知道的事情多,總跟我說,師老師家怎麽怎麽有錢,還學給我一個順口溜,知識分子要想富,就得走出國這條路。所以我出國,不能不說不和這個來自建平的中年女教師無關。後來這個師老師做了科研處長,也許還記得我是他家的好朋友的鄰居,還找過我,問我願不願意去當科技副縣長。當時我正忙著學英語準備出國,就謝絕了。我記得這個師處長很是惋惜,還一再告訴我,這可是個肥差,是別人想爭都爭不來的,還打趣地說,一天一支雞,三天一隻羊,鄉鄉都有丈母娘。現在回想起來,還真不如去當那個副縣長,出國幹嗎?
大概是兩個女人聊累了,也許是女博士後想起了坐在車後的我,或許是那個遼西女人發現了坐在車後的我,總而言之,快開到半程,女博士後開始介紹我們倆認識。寒暄幾句後,那個女人問我是東北人吧,我就回答是,她就說她一聽我說話就聽出來了,我就說我一聽她說話我就聽出來她是遼西建平一帶的人。說到這時,我發現她扭過來的臉顯現出些許尷尬,那種國內來自農村的虛榮女人被問到老家在哪裏時所特有的那種尷尬。果然,她的下一段話讓我汗然。她說她是南京人,高中畢業插隊的時候去了黑龍江,離哈爾濱不遠,所以說起話來有點東北口音。然後就扭過臉去,不再和我聊了。如果當時我是二三十歲,又是在國內,愛和別人貧嘴,我會告訴她,雖然不能說我走遍全國,但東北那嘎達的山山水水我是熟悉的,遼寧,吉林,和黑龍江我都呆過,我幾乎去過每一個縣,我一聽人說兩句,我就知道這人是哪嘎達的人。但那時我幾乎是不惑之年,又在美國呆了半年,天天上課,天天課題,已無心和人鬥嘴。當時她的話隻是讓我實實在在地難受了一陣子。雖然我們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老鄉,但畢竟都來自東北那嘎達的。雖然不至於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但我們畢竟有很多共同的話題可以聊聊。特別是我正準備和她聊聊那個和她酷像又來自同一嘎達的薛老師,也許他們會是親親,或者是一個鋪子的,但她的話讓我無話可說,那種感覺就像是 ……
那個舊車的空調已不太管用了,車裏的高溫也讓我開始汗然,但是我開始感興趣這個假南京人了。我坐在後排,無法打量她,那就留意一下她在聊什麽吧。這個假南京人在說她這次是去休斯敦見她的老板,要三天後回來。打算買個房子,但又不喜歡這個地方,冬天太冷,就像國內的東北,還想換換地方。還說了許多,我都記不起來了。 終於到了飛機場,她和女博士後道了謝,和我說了聲再見,就下車直奔候機大廳了,我隻能隔著車窗打量著她的高大健壯的背影。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想著這個假南京人,猜著為什麽她不說她是遼西人。怕我這個新來的和她套近乎,以後有事求她幫忙?在她眼裏,遼西人土氣,說自己是遼西人怕人笑話?除了這兩個理由,還有啥理由呢?想著想著,女博士後告訴我,她可能開錯路了。我就沒心思去想這個假南京人了。先是看路牌,驗證是開錯路了,然後忙著看圖,看怎麽開才能改過來,最後我倆合作終於把車開回了正確的道路。
後來,一次買菜,在超市上見過一次那個假南京人,老遠我就避開了。我既不願看到那種國內來自農村的虛榮女人被問到老家在哪裏時所特有的那種尷尬,也不願看到人說假話後的那種尷尬。還有我怕和她打招呼後,她假裝不知道我是誰,那會讓我有多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