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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幻滅》及其它

(2009-04-08 04:17:30) 下一個
    但凡那些頗有名望的作家,總要作些文革的文章來,倘若不作,似乎便無法奠定他在正統文學上的地位。我其實並不怎麽看文革的書,光是這一窩蜂的如同趕時髦的行徑便使我深深地厭惡起來。茅盾的書,我本欲不看的,這首先歸咎於我的孤陋寡聞,以為必然又寫了一大堆上山下鄉的運動來,忽而想到茅盾與魯迅才是一個時代的人,比起作文革的作家來,要早了一個時代。
    兩場文化運動,我是反感文革的,那是極度扭曲的、過分暴力的和齷齪的。而對於“五四”新文化運動,我並不排斥,確切地說,竟是十分喜歡的。那是一個動蕩的、熱血澎湃的年代,雖然淪陷,比之現在,卻是自由的精神家園。青年們談文藝、談救國,自然也談戀愛,而我們,是不能談文藝,也不能談國事的。談文藝,那是窮開心,而粗俗的,卻又不願談,或者沒資本談,如我。我斷不能像時下時髦的寫字高手,市場需求什麽,便立馬花樣翻新,並且像趕集似的,一下子滿滿當當N多萬字來,幾乎要直接從鍵盤上敲出銀子來填得盆滿缽滿。而我們的編輯,也是不甘後台的寂寞,放著嫁衣不作,時不時跑到前台奪過指揮棒來:注意了,現在流行什麽,你們要寫什麽!把寫作弄成了趕時髦的玩意。“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寫作也是一樣,決不因為你是寫仙俠的,便特別的有出息起來。但你能談托爾斯泰,談莎士比亞、雪萊嗎?那是要被恥笑的:你落伍到可以回家養老了!——且又換不來銀子。
談國事,隻要打開媒體,倒也隨處可見。但似乎也隻局限於“談”的層麵(刪掉“帶有敏感詞匯”,審核未能通過的句子),但即使是在網上談談,也要冒著被扣上激進的“憤青”的帽子的險。
    現代作家中,比較熟悉的是張愛玲、魯迅,茅盾也是最近才看的。張愛玲的書,刻畫了一些曠男怨女,時局的動蕩,也隻是背景,並不怎樣影響著小說的人物。一切變遷,主觀因素居多。而魯迅,因為我們台灣的讀者並不熟悉他,時時把他視作“共匪的附庸”,這在我看來,卻是十分的可悲的。那日在聊天室,我一怒之下反駁她“成王敗寇”,立即招來一頓謾罵,我雖然極有風度地數次回應了“很遺憾”,但過後卻是氣哭了,用掉了半盒麵紙。這是很多年前在遠流博識網發生的事了。“禦用文人”,在過去和現在,都不在少數,但說到魯迅,卻是冤大頭了。魯迅是個憤怒的鬥士,倘使我們一定要固執地將他歸為“禦用”一類,那麽他真要“一個也不寬恕”了——“禦用文人”的骨頭,是決計不會硬到一個也不寬恕的。
    茅盾的書,我是新近才看的。幾天前隨便打開《幻滅》第一頁的時候,隻看到裏邊的“靜女士”、“慧女士”時,忽然生發出惡感,因為這個稱呼,我仿佛在哪裏看到過了,十分的不以為然。後來細想,是錢鍾書的《圍城》——其實並非對稱謂的反感。《圍城》及作者的大名,早早就如雷貫耳,但看這個書,卻是很多年以後,因為同事說這本書寫得很幽默,很有趣,然而打開來看了一點,卻並不幽默,也並不有趣。因為類似的幽默書中寫得太多了,不免讓人覺得像是吃多了肥肉,隻覺得膩。這之間的落差,便造就了反感。茅盾的書,後來又看了,並且急著想知道靜女士和慧女士的命運。《幻滅》,照例是談文藝、談救國,也談戀愛。兩個性格和教養完全不同的女性,一個留過學熏過洋風上過男人的當結過幾次婚有過幾個短期愛人的開放型女士慧,真是人如其名,她聰慧精幹;一個是來自傳統的家庭家教極嚴的守身如玉的靜。但是這本書,並沒有聲明傳統與前衛的有你無我的爭鬥,這裏談了婦女解放的命題,戀愛和性。說到這個問題,我不知道是該感到悲哀還是慶幸,不管女權運動過程是如何轟轟烈烈,投身運動的女人是如何雄心壯誌,到最後她們爭的也不過是找一個真心相愛的男人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隻是要找個男人來過一輩子,就非得發起一場運動來麽?用暴力來吸引男人的注意力,這運動本身就頗費思量了。我們這位慧女士因為受了男人的騙便誓要報複男人,她在各種男人之間周旋穿梭,遊刃有餘,處世極為老練,戀愛和性的開放尺度即使以現在的眼光來衡量也是足夠了,但是她並沒有得到解放,她用報複吐出的絲作繭自縛了。可見她還不夠聰明。
    而我們的靜女士,人如其名,她是嫻靜優雅、略帶些多愁善感的氣質的小姐,當然,她也並不是十分的靜,在那個時局動蕩的年代,新舊社會交替的年代,無論是誰也不能不浮躁的。她也曾領導過一場運動,並打倒了校長。她後來談了一場失敗的戀愛,把處女身心交付了那個被慧騙過又反過來騙了她的男人(據此可見男人也需要一場運動的)。這個“意誌薄弱”的靜女士總是在一個幻想破滅後尋找新的希望,用新的衝動鼓舞自己。加上生了一場傳染病,隔離靜養讓她擺脫了那個傷害她的男人。她在醫院裏邂逅了舊同學,又結識了讀書時因三角戀風波被嚴厲批判過的王女士,並與她成了摯友。她們結伴去了武漢,靜女士去醫院做了看護,也算是投身革命。她在那裏結識了一個年青的傷員,那個把戰場視作冒險的天堂的強連長,是個喜歡尋刺激搞破壞的未來主義者。這之後他們戀愛了,也性了,強連長成了情場上的俘虜,但絕沒有什麽不情願,這個冒險家最後拋棄了搞破壞的未來主義,成長為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
    《幻滅》的結局,並不像我想像中的那般慘淡,而要歡欣鼓舞得多了。隻是最後王女士那句話,卻是頗值得玩味——“像慧那樣的人,決不會吃虧的”——婦女的解放,決不在擁有男人和性的數量的多寡。而我們身邊,“像慧那樣的人”,決不在少數,作風仿佛很灑脫,卻未必真正放得開。
茅盾的文筆,在刻畫女性時傳神、細膩、溫和,似乎是不忍傷害了她。他的小說,也寫了性,不同的是,張愛玲筆下的性,常常是壓抑得變態和不堪的,以我的審美情趣來看,性應該是美好的,並且,隻掛一絲比起一絲不掛來,要高明和美好得多,也更耐人尋味。張愛玲和茅盾筆下的女人都是寂寞的,一個是缺少男人的寂寞,一個是不缺男人的寂寞。



                      2009-3-22     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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