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帕戲君子，芳顰笑鏡中
風起風平，瘋來瘋去，風過留痕
我骨子裏還是很傳統的中國人。因為我不喜歡墓地。記憶裏，墓地裏陰氣很重，就算沒被鬼魂附體，人在裏麵也很容易得病。
所以，出國前，我隻去過兩次墓地。第一次是高中時去八寶山活動。記得那天特別的熱。我們從西郊騎車到那裏，然後在大太陽地裏非常嚴肅地站了很久。空氣中有一種特殊的味道。於是，我有生以來頭一次中暑了。我記得當時渾身發冷，直打顫。就在昏倒之前，旁邊的同學把我拉到一旁坐下。另一次是大學實習的時候，我跟朋友沒事隨便溜達，看到一個大院。朋友非要進去，我就跟了去。原來是那個地方的公墓。裏麵很多的小抽屜，其中放著骨灰盒。裏麵的倆大爺特別好說話。有一個還是我老鄉。其中一個大爺據說特別會算命，於是有生以來我頭次讓人給算了命。
我自家的人，從我出生以來都特別健康長壽。隻有我外婆在我中學時去世了。我從小跟我外婆長大，她是浙江人，我們都叫她婆婆。那時候，我父母總是不在家，經常就我們娘倆兒。婆婆不是一個特別會照顧人的人，文革前都是保姆照顧她。到了我小學跟她同住時，我們倆就互相幫著過日子。我們鄰家的姐姐常笑我：我做好了開水，太熱，不敢灌進暖水瓶。就等快涼了再灌。婆婆還很嚴厲，不許我帶小朋友回家。有一次我趁她不注意，把一個同學帶家裏玩過了時間。等婆婆叫我吃飯時，隻好把同學藏到床底下，一直到婆婆睡覺才敢放人回家。害得之後，除了我們鄰家的孩子，沒人敢來我家玩。婆婆還有很多著名的規矩：不許在外麵吃東西；外麵買的吃的（包括冰棒），必須回家再煮一遍。不能借別人東西，也不借人東西。不能同朋友有錢的交換。最讓人煩的是，她恨很多人，也覺得很多人恨她，希望她死，包括我們家人。所以，等婆婆去世後，我的很多朋友以為我會很高興。其實我難過了很久。人的愛總是非常複雜的。
婆婆去世時，我已經不與她同住了。那時候媽媽在國外，就我和爸爸倆人。有一天，爸爸晚上告訴我婆婆病了，住院。以前婆婆也經常生病，偶爾也去醫院，但隔夜就出來了。這次，好像很厲害。於是各家大人輪流去醫院陪她。又過了兩天，爸爸晚上回家，告訴我婆婆走了。我沒有說什麽，我們倆就繼續各幹各的事情。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想起小時候有一次，爸爸出差。臨走前，他在樓下的樹上找到一個知了殼。那時知了殼很難找到，小孩子們都很稀罕。我把爸爸送到車站，然後自己一個人拿著知了殼走回家。外婆小心地幫我把知了殼放到陽台的紗門上，說這樣我可以多看幾天，等爸爸回來之前都不會弄壞了。然後，她就回到屋裏看書去了。我就站在那裏，看著知了殼，默默地哭了很久。那天晚上，我就在床上，默默地哭了很久。想起從小婆婆帶著我一起種花，跟我一起看小說看京劇聽評書。有多少夜晚，我們在各自的屋裏幹事，但隻要想到她在隔壁，就讓我有家的感覺。半夜，爸爸睡覺前，在我屋外說：別哭了，明天還要上學呢。第二天，是個很奇怪的日子。下午放學後，我到鄰班找朋友一起坐車回家。結果她們組和另一個男生組在關於誰該打掃衛生的事情吵架。他們一直在爭吵，於是我一聲不響地就拿起笤帚打掃起來。他們很驚訝地看著我半天，然後都默默跟著幹了起來。等我們幹完了，到車站等了很久也沒有一輛車過來。那天下著大雪（應該是春天，在北京很少見）。我們一群孩子隻好慢慢往家走。我印象中，那天好靜，路上好像一輛車都沒有。雪花好大，一片一片地落在身上。那天的雪非常的美。快到家時，朋友問我：你沒事吧？你今天好怪！
婆婆要求不要葬禮。她要捐獻她的身體給醫學院。可惜，醫院嫌她太瘦了。於是，家人把她火葬，然後按她的要求把她的骨灰撒到幾處她最心愛的地方。我現在大概已經找不到我們具體撒到哪裏了。有好幾年回國的時候都沒去看她“埋葬”的地方了。不過，她去世後我夢到過幾次。有兩次印象很深。一次我好像還在國內的時候。夢到我在以前住的那個院子裏玩。然後看到婆婆慢慢地從遠處走來。我跑過去，確實是她，就問：婆婆，你怎麽這麽久才回來？我等了你好久。 另一次，是我猶豫著是否要結婚前。夢到還住在以前的那個院子裏。婆婆跟我說，你不要嫁給這個人。你以後的丈夫呢，他叫Scott。 於是，我就聽了婆婆的話，嫁給了Scott。我和Scott 一起生了6個孩子。他們一個比一個小，最後一個孩子隻有我小拇指那麽大。等我夢醒，還是沒有聽從夢裏婆婆的建議。嫁給了那個不叫Scott的他。作為懲罰，他酷愛墓地，我們現在經常在墓地裏散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