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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悲劇 (續)

(2009-05-22 09:18:56) 下一個


戀愛悲劇 (續)

這段讓人落淚的戀情(1)一直深藏在老舍心中,在《微神》完筆四年之後,他寫了一篇散文《無題》,對那次初戀和曾經深深愛過的姑娘又作了一番動人的描述,在這篇文章裏,全都是他的親身經曆與內心感受,已沒有任何虛構 :“ 對了,我記得她的眼。她死了好多年了,她的眼還活著,在我的心裏。這對眼睛替我看守著愛情。當我忙得忘了許多事,甚至於忘了她,這兩隻眼會忽然在一朵雲中,或一汪水裏,或一瓣花上,或一線光中,輕輕的一閃,像歸燕的翅兒,隻須一閃,我便感到無限的春光。 ” (薛彥香 評論老舍的《微神》)

(1)老舍柔美淒婉的初戀 (見我的前一個帖子“戀愛悲劇”)


以下就是這篇散文《無題》。



無題 (因為沒有故事)


老舍

     人是為明天活著的,因為記憶中有朝陽曉露。假若過去的早晨都似地獄那麽黑暗醜惡,盼明天幹嗎呢?是的,記憶中也有痛苦危險,可是希望會把過去的恐怖裹上一層糖衣,像看著一出悲劇似的,苦中有些甜美。無論怎麽說吧,過去的一切都不可移動;實在,所以可靠;明天的渺茫全仗昨天的實在撐持著,新夢是舊事的拆洗縫補。

  對了,我記得她的眼。她死了好多年了,她的眼還活著,在我的心裏。這對眼睛替我看守著愛情。當我忙得忘了許多事,甚至於忘了她,這兩隻眼會忽然在一朵雲中,或一注水裏,或一瓣花上,或一線光中,輕輕的一閃,像歸燕的翅兒,隻須一閃,我便感到無限的春光。我立刻就回到那夢境中,哪一件一事都淒涼,甜美,如同獨自在春月下踏著落花。
 
  這雙眼所引起的一點愛火,隻是極純的一個小火苗,像心中的一點晚霞,晚霞的結晶。它可以燒明了流水遠山,照明了春花秋葉,經海浪一些金光,可是它恰好的也能留在我心中,照明了我的淚珠。

  它們隻有兩個神情:一個是凝視,極短極快,可是千真萬確的是凝視。隻微微的一看,就看到了我的靈魂,把一切都無聲的告訴給了我。凝視,一點也不錯,我知道她隻須極短極快地看,看的動作過去了,極快地過去了,可是,她心裏看著我呢,不定看多麽久呢,我到底得管這叫做凝視,不論它是多麽快,多麽短。一切的詩文都用不著,這一眼道盡了 " 愛 " 所會說的與所會做的。另一個是眼珠,橫著一移動,由微笑移動到微笑裏去,在處女的尊嚴中笑出一點點被愛逗出的輕佻,由熱情中笑出一點點無法抑止的高興。

  我沒和她說過一句話,沒握過一次手,見麵連點頭都不點。可是我的一切,她知道,她的一切,我知道。我們用不著看彼此的服裝,用不著打聽彼此的身世,我們一眼看到一粒珍珠,藏在彼此的心裏;這一點點便是我們的一切,那些七零八碎的東西都是搭配,都無須注意。看我一眼,她低著頭輕快的走過去,把一點微笑留在她身後的空氣中,像太陽落後還留下一些明霞。
 
  我們彼此躲避著,同時彼此願馬上摟抱在一處。我們輕輕的哀歎;忽然遇見了,那麽凝視一下,登時歡喜起來,身上像減了分量,每一步都走得輕快有力,像要跳起來的樣子。

  我們極願意說一句話,可是我們很怕交談,說什麽呢?哪一個日常用語能道出我們的心事呢?讓我們不開口,永不開口吧!我們的對視與微笑是永生的,是完全的,其餘的一切都是破碎微弱不值得一作的。

  我們分離有許多年了,她還是那麽秀美,那麽多情。在我的心裏,她將永遠不老,永遠隻向我一個人微笑。在我的夢中,我常常看見她,一個甜美的夢是最真實,最純潔,最完美的。多少多少人生中的小困苦小折磨使我喪氣,使我看輕生命,可是那個微笑與眼神忽然的從哪兒飛來,我想起惟有 " 人麵桃花相應紅 " 差可比擬的一點心情與境界,我忘了困苦,我不再喪氣,我恢複了青春;無疑的,我在她的潔白的夢中,必定還是個美少年呀。

  春在燕的翅膀上,把春光顫得更明了些,同樣,我的青春在她的眼裏,永遠使我的麵溫暖。像土中的一顆籽粒,永遠想發出一個小小的綠芽。一粒小豆,那麽小的一點愛情,眼珠一移,嘴唇一動,都沒有了作用,到無論什麽時候,我們總是一對剛開的春花。

  不要再說什麽,不要再說什麽!我的煩惱也是香甜的呀,因為她那麽看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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