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天冷得好快. 不過還好, 黃葉落盡前還晴了幾日. 比如上個周末, 比如前天. 趁著天氣還好, 我也還能騎著單車穿過同樣一片金黃的玉米田. 我喜歡在上橋的時候一陣猛蹬, 然後慢慢悠悠騎過橋. 橋下應該是B3到A5的國道. 每次在橋上, 看身後仍然燈火通明的辦公樓, 看遠處常常絢爛橙紅的落日, 看橋下呼嘯來往的車輛. 天氣好的時候, 看得見遠處海德堡綿延的山巒, 要下雨的時候更能看見從遠處飄來雨雲. 然後踩著刹車慢慢地遛下橋去, 一個拐彎, 彎進一人高的玉米田中. 初夏時冒出來的玉米秧子, 每天都在不停長高, 從來沒看見有人播種, 有人照料, 收割時也似乎是秘密的, 不知道哪天回家, 就隻能看見滿地殘骸. 好像橋邊那些紫色,粉色的野花. 從春天, 開到秋天. 每次經過時凝神細看, 為它們的顏色感動. 想起誰說過: 看那地裏的百合花, 不種也不收, 但是所羅門王最繁盛的時候, 也比不上它們.
穿過了玉米地, 就進了鎮子. 我要轉進去的轉盤中間有一些裝飾, 不是尋常用的花圃, 而是十數根鋼鐵的細杆, 杆上穿著羽毛狀的鐵片, 不知道是如何做的潤滑, 有風便隨風輕擺, 十數片搖搖曳曳, 周圍好象配的是蘆葦. 進去鎮子的頭一家, 門口灌木森森, 房子都遮住看不見. 今年那裏有一株灌木紅得燦爛, 似一片紅雲, 奪人視線. 我家附近也有很美的樹. 形狀最好的是樓門口那顆, 春天的時候藍天下蓬勃, 秋天時候就鋪一地金黃在綠草地上, 非常雍容. 轉進這條街時遠遠就看見這顆樹, 看見就十分安心的一棵樹.
春天, 夏天, 秋天. 這是搬到這個小鎮上的第二個秋天. 第一次來這個小鎮是麵試的時候, 那時也是10月中旬, 秋色正濃. 我從北部一早乘火車南下, 一路不比姹紫嫣紅, 卻也似打翻顏色盒, 看得我如醉如癡, 見到我現在的老板, 忍不住感謝他邀請我來麵試, 讓我能一路欣賞這麽美的景色. 現在回想, 仍然可以看見秋日陽光下火車上的我. 盡管回程孤單, 夜半才到達.
現在工作這個公司, 來了之後才聽說它的很多傳奇. 每年4月1日愚人節, 公司都會宣布從此咖啡不再免費. 很長時間以來, 它沒有進門卡, 又免費提供員工午餐, 於是, 它被德國最大的汽車協會評為高速公路旁最受歡迎餐廳. 那時候沒有工會也沒有加班這個說法, 但很多人工作至夜深. 公司辦公樓旁邊的網球場免費對員工開放, 直到客戶提意見, 大家才停止在上班時間打網球, 但是午飯時還是常看見同事一身運動裝, 氣喘籲籲跑進樹林. 大家說, 那個時候公司人少, 大家好像一家人, 時不時會組織爬梯樂樂. 人們還說, 夏天的時候, 公司裏有很多短褲拖鞋的程序員在遊蕩.
去年底公司的總結大會上, 頭發花白的CEO跑來講話, 他微笑提起多年前跟著公司創始人創業時的情景. 老夫聊發少年狂, 可惜好時光一去不返. 但不管是誰, 在短短30多年時間內, 經曆從一個公司隻有30人到變成4萬人, 從德國小鎮走到全球50多個國家, 年銷售額超過100億歐元, 多次被評為最受歡迎IT雇主, 回首往事, 都無法令自己不心潮澎湃吧? 做到第一個百萬銷售額當然激動; 員工第一次超過一千人時也擔心無法管理; 那一年做得很好, 可是有間公司更好, 而那個公司跟我們的名字隻差一個字母, 今天也還存在, 甚至就在公司附近. 然後一年公司選擇上市, 所有員工分到內部原始股票; 然後公司股票漲至400馬克, 然後互聯網泡沫破裂加上911, 然後又經曆分股, 經曆千禧年後的行業低潮, 被收購的恐慌, 收購別人的混亂. 這個結構鬆散, 員工怪異, 偏安一隅, 叫喊全球化卻直到幾年前才能將工作語言從德文改成英文的公司, 書寫了知識創造財富的最好篇章.
70年代毅然離開IBM自立門戶的5個人, 最後堅持下來有3個. 其中一個, 每年夏天, 還會回到我現在住的小鎮上. 每次經過看見他家門外路上坐在車裏百無聊賴的保鏢, 我們會頷首會意, 嗬, 又回來了.
不過這樣秋意泛濫的時候, 這些人大概在加州享受溫暖的陽光吧. 那裏, 是不是也會把秋日晴好的天氣叫做Indian Summ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