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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朝的那些事情---update ZT 11/10/2015--彝海結盟

(2015-11-10 08:43:52) 下一個

貴陽城防已經不是問題,滇軍吃完豬肉正在休整,孫渡並不喜歡裏裏外外地窮折騰;但委員長前麵已經大力嘉獎過自已,現在又是做掃尾工作,不費什麽力氣就能增加軍功,當然也不好拒絕。在弄清楚自已隻是撿便宜之後,孫渡十分積極地帶著大軍開出了貴陽城,去追趕紅軍。

孫渡躊躇滿誌的時候,毛澤東正在清水江邊的指揮部提心吊膽。為了把滇軍引開,他已經竭盡全力,帶著幾萬大軍畫出一個又一個圓圈,眼看就到最後一步,如果蔣介石不上當,所有的努力都會變成一張白紙,紅軍依然要在重重圍剿下四散奔逃。正當大家鴉雀無聲地等消息時,電台偵聽傳來消息,蔣介石果然按毛澤東的預想,派孫渡出城追擊紅軍!

收到滇軍出城的消息,所有人都是一片歡呼:蔣介石果然沒沉住氣,毛委員料敵真如神啊,真如神!

毛澤東在清水江歡呼鼓舞的時候,蔣介石正在貴陽城裏深沉坐鎮。

不管從哪個角度上看,孫渡都沒有特別的必要出城追擊,但他就是下了命令,而且把任務說得十分簡單,仿佛紅軍走投無路,滇軍就是去掃個尾、揀個漏一樣。

孫渡離開貴陽,就意味著貴州到雲南的大路上,再沒有象樣的兵力防守,也就是說,紅軍隻要打敗孫渡,可以一路順利地衝向雲南。

孫渡的實力同紅軍是有差距的。紅軍如果真是去湘西,在後麵揀點便宜也沒關係;但紅軍如果掉過頭來跟他玩命,他肯定幹不過紅軍,到時候紅軍將順利逃往雲南,中央軍也將順利尾隨剿共。

此行近百萬大軍合力剿共,花費驚人,如不能多拿幾個省份的地盤,實在虧本。

紅軍跟蔣介石鬥心眼的時候,蔣介石也在把紅軍當棋子,所謂料敵如神,有時不過是敵人希望如人所料。從後麵發生的事情來看,蔣介石的想法並不象書本上那麽簡單。

孫渡當然猜不到蔣介石和毛澤東的心思。他興高采烈地帶著大軍東進,準備把紅軍打個落花流水,沒想到紅軍不在東邊渡河,反而調頭向西突擊,對他倒打了一耙。措手不及的滇軍毫無防備,頓時亂成一團,被紅軍追著屁股狠揍,可憐的孫渡坐在車裏行軍,突然間大批紅軍紅著眼殺過來,幸虧他反應及時,趕緊跳車逃跑,這才揀回一條性命。紅軍十分順利地打垮滇軍,然後大軍雲集貴陽城下。

收到城防吃緊的消息,蔣介石很緊張。

貴陽城池十分堅固,紅軍想攻城並不容易,即使能圍攻得手,也會被趕來的中央軍消滅掉。對紅軍來說,最有利的選擇不是攻城,而是趕緊沿著西邊敞開的大路逃命。

但紅軍是否會按自已的想法辦事,蔣介石並沒有把握,因為城外的每一個紅軍,都同自已有連天血債。自已殺害了他們的親人,強暴了他們的姐妹,掠奪了他們的財產,販賣了他們的孩子,兩家早已結下不共戴天的曠世深仇。甚至就在此時,中央蘇區正村村點火、戶戶冒煙,被他的手下連燒帶殺,淪為慘不堪言的地獄,而貴陽,正是最好的複仇之地。

十年前,自已同毛澤東在廣州同舟共濟,一塊撐起國民黨的大旗。十年裏自已先是把毛澤東弄得下崗,接著殺了他的同誌、老婆,把他逼到山溝裏啃樹皮;現在與他隔城相望,卻是連樹皮也不讓啃,非要趕盡殺絕才罷休。

十年裏的每一天,他們都在相互算計、相互詛咒,如今隻有一城之隔,紅軍能不能控製住情緒、會不會喪失理智衝上去玩命,實在難說得很。

毛澤東在軍事上的造詣無與侖比,但蔣介石相信,自已在政治上的掌控更加登峰造極。強攻貴陽是同歸於盡、是雙輸、是革命失敗,而繞道雲南則是雙贏,毛澤東可以獲得料敵如神的美名,他則能坐收實利,把手插進雲南的軍政大權。但是,正所謂黑道白道都不怕不上道,如果紅軍真的殺紅了眼,非要選一個同歸於盡的打法,蔣委員長也是毫無辦法,因為,毛澤東也可能有這種想法,希望攻破貴陽後,中央軍群龍無首就此退兵,紅軍在貴陽或雲南東山再起,重塑中央蘇區的輝煌。雖然不能給毛澤東發短信交流想法,蔣介石相信,毛澤東一定會選擇對大家最有利的結局。

一九三五年四月九日,毛澤東四渡赤水、兵臨貴陽城下,隨後置城裏的蔣介石於不顧,大軍轉向西南,取捷徑全速挺進雲南。中央軍、黔軍、川軍、滇軍尾追不及,全部被甩在身後。

毛澤東終於走了。

最希望毛澤東離開貴州的,是貴州軍閥王家烈。

幾個月時間裏,紅軍和中央軍在貴州進進出出,一點不拿自已當外人,都想占一塊地盤。終於一切都平靜下來,王家烈希望能趕緊送走中央軍,繼續安心做自已的貴州王。

很明顯,王軍長的想法是好的,卻也是不現實的。紅軍進西南地區的時候,委員長已經對幕僚陳布雷說過一句話:“川(四川)、黔(貴州)、滇(雲南)三省各自為政,共軍入黔我們就可以跟進去,比我們專為圖黔而用兵還好”。

本著“跟進”的精神,中央軍來的時候,確實反複聲明自已專門為剿共而來、絕對不搶貴州地盤,結果來了就不走,死死卡住他的地盤。蔣介石已經在三天前逼王家烈辭掉了省主席的職務,同時還收買他手下的師長、卡死他的軍餉,很明顯要把他一勞永逸地解決掉。

眾叛親離、內外交攻,王家烈明白,自已的時間不多了。桂係倒是很仗義,願意支援他每月三十萬元,讓他把隊伍拉到廣西邊境;但他心裏清楚,手下幾個師長都收了蔣介石的賄賂,基層小兵對自已也沒什麽感情,根本沒有本錢對抗蔣介石。最後他隻能長歎一口氣,同意辭掉黔軍軍長職務,去漢口當一個有名無實的中將參議。

按理說王家烈沒有反叛,招待蔣介石也是用最高規格,又能及時認輸服軟,沒有必要趕盡殺絕。但委員長實在富有法製精神,立刻派中統特務肖樹經擔任貴州警察局長,強行抄了王中將的家,甚至把蔣介石送給王家烈的手槍也搜走,還槍斃了他兩個侄子,逼得王家烈的老婆孩子躲到鄉下逃命。

堂堂現役中將、前任貴州王落得如此淒慘的境地,讓其他軍閥全都心驚膽戰。於是大家下定決心,一定要對中央軍嚴防死守,絕對不能當王家烈第二。

決心最大的,是雲南軍閥龍雲。

作為割據雲南的老大,龍雲早就深刻分析過王家烈失敗的原因,其中黔軍內部不團結是很重要的一個方麵。王家烈隻是貴州最大的一股勢力,一旦中央軍比他更加強勢,就鎮不住幾路手下相繼反叛,因此他在用人方麵十分謹慎,不讓蔣介石有機會分化收買。

但意外總是會發生的。孫渡帶著自已的主力去堵截共軍,竟然不聽自已的話,深入貴州救駕,最後又跑到東麵去剿共,結果門戶大開,把紅軍放了進來。

作為一方大員,龍雲同其他軍閥一樣,都是從槍林彈雨裏殺出來後,再到人精堆裏滾幾滾才坐上的大位,生肖屬的都是千年老狐狸,閉著眼睛也能寫幾套聊齋出來。收到前線情況之後,他立刻對形勢做出了最本能的判斷:大事不妙,十分危急。

很明顯,紅軍將來到雲南,而中央軍肯定也要來雲南。因為孫渡的失策,滇軍根本趕不上他們,隻要稍有不慎,自已就會變成王家烈第二,被押到哪個地方去當什麽中將參議,說不定還會不明不白地混個突然死亡的名額,成為南京城郊的野墳頭。

雖然委員長也同在貴州一樣,反複表白中央對雲南沒有企圖,但龍雲心裏十分明白,委員長要靠得住,母豬都能上樹。中央的承諾是不能信的,滇軍的戰鬥力是比較成問題的(相對中央軍和紅軍),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孫渡可能也是不好指望的!

明明叮囑過無數次,卻還是把部隊拉出邊境救駕,又按蔣介石的吩咐跑到東麵打紅軍,這種下屬就算沒有明顯的貳心,忠誠度肯定也是大大打了折扣。現在該死的孫渡已經帶著滇軍主力去了貴州,自已不得不應付剩下的所有麻煩。

從四月九號到二十三號,毛澤東都在全力行軍,從貴州奔往雲南,薛嶽的中央軍在後麵不緊不慢地追趕,既不鬆口,也不突襲,隻有飛機不停地偵察轟炸。四月二十三號,一架飛機竟然炸中了紅軍衛生部,賀子珍當場中彈,身上十七處負傷,險些死在雲貴邊境的山村裏。

收到賀子珍的傷訊,毛澤東心裏十分淒涼。雖然打了無數場仗,紅軍的境況仍然危急萬分,如今連愛妻也差點被炸死,簡直就是雪上加霜;而最頭痛的事不是賀子珍,而是地圖。

一直以來,紅軍靠著在國民黨的內線,不停地偷出大量地圖,靠著常年攢下的圖本,紅軍才能在各省順利行軍。但紅軍在雲南沒有過硬的內線,也沒有去雲南打仗的準備,到雲南後怎麽走,誰也不知道。

圖到用時方恨少。賀子珍在血泊裏奄奄一息的時候,紅軍大部隊正象瞎子一樣,沿著金沙江畔的烏蒙山四處亂轉,怎麽找都找不著渡口;甚至花大洋請當地人做向導,當地人也糊裏糊塗:俺們打小就在山溝裏打轉,木有出過遠門啊!

毛澤東很急,龍雲更急,紅軍在雲南多呆一天,中央軍就多趕來一分。雖然蔣介石極其不厚道,故意拖著滇軍不讓回援,連飛機偵察情報都不給孫渡一份,存心想讓中央軍先進雲南;但作為人情通達的地方軍閥,龍雲早就同四麵八方的勢力都建立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紅軍到雲南邊境後,很快消息就傳到昆明,龍雲立刻明白了薛嶽、蔣介石的真實用心,他隻是不明白一點:紅軍離金沙江並不遠,為什麽不走呢?

很快原因就搞清了,原來是毛澤東沒有地圖,找不到渡口。對這個問題,龍雲十分沒有問題。

四月二十七號清晨,紅軍還在暈頭暈腦地找路,一輛小包車、一輛卡車悄悄開出了昆明。

這兩輛車由雲南省汽車管理處發出,負責押車的人叫趙汝成。接到任務的時候, 趙汝成才十八歲,剛剛考進管理處當見習押運員,他的上級告訴他,有一批東西要送到中央軍的薛嶽部隊那裏,由他負責押運;同車的是薛司令手下的李副官,目的地叫沾益。

這是趟看上去不起眼的任務。李副官明顯是外地人,口音都不是雲南味,他先是讓人拿著幾大捆圓筒上了卡車,接著又去藥房拉了幾十箱雲南白藥,然後同趙實習生一塊上路。兩輛民用車(注意不是軍車)在兩個司機、一個實習生、一個助手、一個不明來曆的李副官押運下,搖搖晃晃地離開昆明,一路向沾益駛去。

沒有人告訴趙押運員,薛嶽的中央軍還在富源,而沾益城裏是毛澤東的紅軍。車隊快到沾益的時候,突然間發現路上橫了兩顆大樹,於是停車,接著響起槍聲。

趙汝成是不帶槍的,司機也不帶,幾個人嚇得躲到車底下。很快紅軍擁上來,把他們帶去一座大院子裏優待,李副官則被單獨帶走了。可憐的趙實習生嚇得不知所措,不過對方倒沒有為難他們,來了一位大胡子的紅軍領導,談了一會話就放他們回昆明。

趙汝成顯然沒有意識到,他這趟押車見的是多大的幹部。為了搶兩輛民用車,現場指揮是號稱“龍潭三傑”之一、同錢壯飛齊名的胡底,而胡底身邊那位坐鎮的大胡子領導,就是紅軍軍事、情報雙重總指揮周恩來!

趙汝成糊裏糊塗地被放走了。不久後,他在昆明又見到那位“李副官”。李副官顯然有點尷尬,他告訴趙汝成,自已是從紅軍那裏逃出來的。

雖然丟了一點貨物,但上級沒有絲毫怪罪,更沒叫他賠錢,趙汝成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隻好當是自已免費見了一回世麵。沒有人告訴他,在那天押送的卡車上,不光有紅軍最急需的療傷白藥,還有毛澤東晝思夜想的雲南軍用地圖,全部按十萬分之一比例精確繪製,全雲南隻有龍雲能批準調出,連薛嶽都休想染指。

按照龍雲的說法,車上的東西是送給中央軍薛嶽的軍用品,“沒想到”被紅軍繳獲,完全是意外。當然,情報不靈是情有可原的,因為蔣委員長並沒有給他送去紅軍的最新動向,所以信使誤中了紅軍的埋伏;考慮到滇軍主力還在貴州省打醬油,雲南省的布防相當有困難,出這種事情實在很不幸,龍司令也非常遺憾。

對龍雲的說法,蔣介石沒有表態相信,也沒有說不信,因為不管他信不信,毛澤東好象很相信。

四月二十九號,紅軍在地圖指引下,已經深入雲南,準備渡過金沙江,北上會師張國燾。

其實遵義會議以來,很多人並沒指望去找張國燾,他們的打算是在四川或貴州劃一塊地盤,重新建自己的根據地。實在是形勢比人強,大軍在赤水河反複打轉,怎麽也打不出合適的地方,眼看迂回空間都要被占完了,隻好衝到雲南,找路去同四方麵軍會合。

金沙江水流湍急,地勢險要,隻要布少量守軍卡住河岸,紅軍是渡不過河的。但紅軍的動作十分張揚,竟然派了一個先頭團到昆明附近耀武揚威,宣稱紅軍主力要攻城;而龍雲對這種事顯然十分重視,把其他主力、民團全都調到昆明附近,嚴加防範。照龍司令守城的架勢,別說缺槍少炮的紅軍,就是齊裝滿員的中央軍,也不一定能拿下昆明來。

昆明防範森嚴,金沙江自然門戶大開,除了少量象征性的守衛部隊,基本上屬於無人防守。考慮到北上會師意義重大,薛嶽的大部隊又追在後麵,毛澤東決定,一軍團占領龍街渡、三軍團占領洪門渡,中央軍委縱隊則負責搶占皎平渡,兵分三路,相互掩護渡河,其中最先突擊的,是中央軍委縱隊的皎平渡。

雖然敵軍不強,但渡河重要的是突襲,而且一定要多搶一些船,否則渡口再多也沒用。毛澤東把搶渡的任務交給了實力最強的幹部團,團長是後來的開國大將陳賡。

收到命令,陳賡立刻下令中央警衛部隊出發,由尖刀連先行搶奪渡口。除了直接行動的尖刀連,他們還有一個中央派來的工作組隨軍行動,組長是個穿黑衣服的神秘人。按照陳賡的介紹,所有人都知道他沒有名字,隻有一個稱呼“李同誌”。

雖然龍雲裝傻,但蔣介石並不傻,他早看出來紅軍不會打昆明,而是想搶渡金沙江。在蔣介石嚴令下,龍雲不得不把船從南岸轉移到北岸。陳賡的前衛連不僅要搶占渡口,而且一定要搶到船,毛澤東才能過江,他才算完成任務。

在那位神秘的“李同誌”指引下,紅軍翻山越嶺,在五月三號趕到皎平渡。渡口果然十分平靜,沒人想到紅軍會來,前衛連順利搶到一隻接應探子的船,然後過江控製渡口;又在附近找出幾隻大船,動員了一批艄公(水手)接應大部隊。

前衛連興高采烈地過了江,毛澤東的軍委縱隊也馬上強行軍趕往皎平渡,但指揮的連長十分納悶一件事,就是陳團長派去的“中央工作組”沒有跟他們過江,那位“李同誌”後來也不見人影,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幾天後,貴州畢節。

莫雄還在他的司令部裏,一切都和往常沒有兩樣。沒有人追查他的電台曾經發過一份有問題的電報,也沒有人知道吳奇偉、周渾元行軍時曾經出過偏差。

一切平安,所以盧誌英也回來了。

在龍雲默許下,他順利弄到雲南地圖,又在金沙江搶占了關鍵的渡口,十分成功地保住身份沒有泄密,最後平安回到貴州的小城鎮,繼續做莫司令的副官。

莫司令隻是給了他幾天探親假,他也隻是回家探了趟親,一切不過如此而已,沒有人會多在意。

盧誌英就此消失在黑暗中。同大多數諜報高手一樣,他沒有機會留下太多的記錄,也沒能看到勝利的明天。一九四七年三月,他在上海被捕,受盡酷刑,一年後就義於南京。他做過很多事,也說過很多話,能留下來的唯有隻言片語。

但是曆史仍然記錄下來,盧副官的這趟探親假,意義實在是極其重大。在紅軍順利通過雲南的這次行動中,不光軍委縱隊靠他的指引,連紅一軍團、紅三軍團也是從皎平渡過的金沙江。兩個軍團在其他渡口都沒找到船,江麵水又急不能架浮橋,幸好曾希聖破譯出追兵萬耀煌的電報,萬師長不想跟紅軍衝突,就向蔣委員長撒謊,說是前方沒有共軍,需要在團街休整幾天再前進。

破譯出萬師長的電報,毛澤東大喜過望,趕緊命令兩個軍團趕去皎平渡,用幾隻大木船過河。從三號到九號,整整七天七夜,紅軍加班加點地強渡,龍雲張張惶惶地守城,萬耀煌則在團街睡大覺,裝做什麽都沒看見。而在江的另一端,負責後衛的紅九軍團趕到樹節渡,居然也能“意外”地找到船隻,十分順利地過江。

五月十一號,萬耀煌帶著他的師終於趕到金沙江,在那裏迎接他的,是空無一人的渡口和濤濤江水。

對這個結果,所有人都表現得很意外,雖然他們也許並不意外。

四渡赤水,佯攻貴陽,威逼昆明,北渡金沙。經曆過一連串敗仗後,毛澤東的“神來之筆”讓紅軍迅速擺脫了險境,也為他帶來巨大的聲名。很多人都相信,毛澤東料敵如神、用兵如神,把蔣介石的兵牽來牽去,把龍雲騙得糊裏糊塗,帶領紅軍走出了困境。

關於毛澤東的種種故事越傳越神。一心想吞掉雲貴川的蔣介石什麽都沒說,負責密碼破譯的曾希聖什麽都不說,負責情報總線的總指揮周恩來也什麽都沒說,龍雲還是什麽都不說。紙麵上的寥寥幾行字下,一切都隱藏在黑暗裏,隻有紅軍不停地行軍,行軍,再行軍。

五月十二號,毛澤東順利擺脫追兵。來到會理縣的郊區。

同龍雲的希望完全一樣,紅軍隻是過境,此時已經到了四川地界,委員長的中央軍自然也沒有借口留在雲南插一腳。當然龍雲還是很講義氣的,在昆明好好款待了薛嶽等幾個同袍,然後送上豐厚的見麵禮,極客氣地請他們走人。

--以後別來了,再見吧。--這是龍雲的希望。
--我會回來的,你等著。--這是蔣介石的想法。

不管事情辦沒辦成,薛嶽的中央軍畢竟沒有吃虧,除了行軍磨破幾雙鞋外,大部隊沒受什麽損失,龍雲偶爾擠兌一下也隻是玩陰的,不敢明目張膽地跟中央對抗。蔣介石心裏雖然失望,卻沒有太生氣,他很快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下一個目標:四川。

中央軍雖然辛苦,但畢竟生活還是有保障的,而趕到四川的紅軍,損失就不隻是幾雙鞋了。

連月征戰都是走崎嶇山路,打的仗也異常凶險,傷員又沒有地方醫治,隻能一路留在地方上,很多人被隨後趕到的國民黨軍殺掉。紅軍雖然到達會理,卻進不了防守堅固的縣城,隻能在郊區暫住,生活實在過於辛苦,不少人都牢騷滿腹。他們看不到高層掌握的情報,隻認為毛澤東來來回回地亂跑,純屬瞎指揮,要求換人。

軍心不穩,政治局隻好舉行擴大會議,重新統一思想;其中被統一的重點,是紅一軍團的軍團長,林彪。

作為紅一軍團的軍團長,林彪一直被看成毛澤東的人,還給毛澤東派過警衛班,應該是毛澤東的嫡係。但是要命的是,林彪對毛澤東並不服氣。

經過土城和魯班場的戰鬥,紅一軍團損失慘重,對毛澤東的能力也是相當懷疑。年輕氣盛的林軍團長索性給彭德懷打電話:老彭,現在的領導真是不怎麽樣,你出來幹吧,我們聽你的!

彭德懷畢竟大林彪幾歲,做事十分穩重,沒到反毛澤東的地步,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林彪的請求。而林彪顯然不覺得自已做的事有問題,他打電話時,聶榮臻、羅瑞卿等人都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聶榮臻很生氣,狠狠地批了林彪一頓:“你隻是小小的軍團長,憑什麽撤換紅軍統帥、指定總司令,是想造反嗎?!”

正確意見受到打擊,林彪十分不服,索性寫信給三人軍事小組,要毛澤東、朱德、周恩來去一線幹活(隨軍主持),改由彭德懷任前敵指揮,指揮紅軍。林彪拿著信找到聶榮臻、羅瑞卿等人,要他們一塊簽名,都被拒絕了。

雖然林彪勢單力孤,毛澤東卻不能不重視。

林彪是紅軍最能打的主力軍團司令,又跟他特別親近些,如果林彪都有意見,說明不少人對自已十分懷疑,必須好好做工作,才能保持團隊的凝聚力。於是他在會理城外(城內防守太嚴,攻不進去)召開了政治局“擴大會議”,搭起一個簡單的草棚,坐在地上詳細地解釋了他的運動戰略,批評林彪“隻是個娃娃”,什麽都不懂,彭德懷也跟著幫腔,數落林彪的不是。

開完會,毛澤東下令,由劉伯承任司令、聶榮臻任政委,組織紅軍先遣隊北上開路,會師張國燾的紅四方麵軍。

一切看上去都很順暢,沒有人能想得到,雖然在會理城郊犯錯誤的是林彪,後來攤上罪過的卻是張聞天和彭德懷。按照毛澤東後來的說法,張聞天同意過自已的辭職,而林彪提出替代自已的是彭德懷,兩個人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用心;至於林彪雖然討厭,不過是受了彭德懷的欺騙而已。

會理會議在以往沒有多大宣傳,但它的影響極其深遠,餘波從四五年七大一直持續到五九年的廬山會議。被反複痛打的張聞天和彭德懷都以為,毛澤東指責他們,不過是話沒講開的“誤會”,而我相信,在這種並不誤會的誤會裏麵,有著不大好說的理由。

偉大領袖不好把它說出來,那我就把它說出來吧!

四渡赤水在後來被宣傳為毛主席打仗的“神來之筆”,可是建立川黔根據地的戰略目標並沒有完成,反而出現幾次大危機,險些把整個紅軍都搭進去,對裏麵知情的關鍵人物,毛澤東心裏是有別扭的。

在中央軍重重圍困的時候,搞什麽川黔根據地,本來就是不大靠譜的宣傳,一方麵安慰自己人,另一方麵忽悠蔣介石。但是張聞天看到局勢好轉,竟然企圖踢開毛澤東搞單幹;彭德懷雖然沒有明說,肯定也對相關言論有所縱容,所以才有軍團長敢發牢騷的事情。所謂誤解,所謂指責,都不過是權力鬥爭比較好聽的說法。

利益麵前,是沒有溫情可言的。但在長征的時候,這些帳顯然還不到算的時間,開完會的毛澤東必須盡快趕到四川中部,會師紅四方麵軍。

雖然已經到四川,雖然張國燾就在四川,但兩股紅軍中間仍然有不少距離。毛澤東想要同張國燾碰頭,還有三道關是必須要闖的:彝民區、大渡河、夾金山。

彝民區是少數民族聚居區。關於彝民的結構和階級分析,大概可以寫一本幾十萬字的書,不過簡而言之,就是彝民仍然是奴隸社會民族,頭領不僅奴役本族人,也搶漢人當奴隸,而且部落之間矛盾很深,經常打得一塌糊塗。

對紅軍來說,麵對麵地跟彝人幹仗不是問題。但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彝民對打仗十分有心得,平時都藏在山裏,沒事打個黑槍、射個冷箭,或者把橋拆掉,弄得大部隊進得來走不動,而最要命的是,紅軍的背後還有追兵。

在雲南沒撈到便宜,蔣介石心裏很不滿意,所以發揚再接再勵的精神,一直盯著紅軍前堵後趕。國軍重武器多,行軍速度也有限,但始終不肯離開,給紅軍造成巨大的壓力,十分坑爹。

毛澤東如果不能快速通過彝民區,就會被中央軍趕上殲滅;而要快速通過,前鋒劉伯承就必須盡快打通一條路。對這一點,劉伯承心裏是十分明白的。

先遣隊還在急速前進,很快到達越西縣城,前方就是彝民區。在趕走縣城裏守軍之後,劉伯承做了一件事:開監獄。

根據川軍劉文輝的少數民族政策,彝民各個部落必須按規定往縣城裏送人質,任何時候發生搶劫殺人、交不上租稅或者年輕女人的時候,這些人質就要倒大黴。彝民本來就窮,川軍定的租稅又比較高,再加上常年都會有搶漢人的惡性事件,所以監獄裏人氣十分旺盛,經常是舊的還沒死絕,新的又抓進一批來,邊關邊抓,關關抓抓無窮盡也。

於是當劉伯承來到越西時,他看到的監獄,是一幅極其淒慘的畫麵。大批人密密麻麻地關在牢裏,遍地都是汙穢,有的人隻剩一口氣,有的早就咽了氣也沒人過問,所有人質都鎖著鐐銬,一分象人,九分象鬼,說它是人間地獄也不算過分。

對這類事情,劉伯承的反應非常直接而自然:砸開監獄,放人。紅軍挨個給牢犯們查傷,然後抬來大筐飯菜。在所有人狼吞虎咽的時候,紅軍抬來大筐銀元,發給他們做路費,同時通知附近的村民:有誰家裏當人質的,快來領回家,紅軍開監獄了!

四周都是亂哄哄的叫喊。有的人同親友相見,有的發現家人已經死在監獄裏,還有人已經失去了家,隻能茫然四顧號啕大哭。一路上類似的事情發生得太多,同是四川人的劉伯承心裏也十分淒涼。

放完人,吃過飯,不需要太多動員,很多人已經紛紛要求加入紅軍。這種合理要求劉伯承當然不會拒絕,而且他心裏很清楚,不少參軍的彝人都在當地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有的人在部落裏地位還不低,他們加入紅軍,對通過前方的彝民區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五月二十一號,紅軍進入彝區,開始向四川中部行軍。

雖然紅軍在越西名聲很好,但那時沒有互聯網,消息也傳不快。先頭部隊很快碰上當地彝民,大喊大叫不讓通過,還襲擊了走在後麵的工兵連,幾百人全部被搶劫,連衣服都扒得精光。

為了防止引發解不開的矛盾,劉伯承、聶榮臻有過嚴令,無論出現什麽情況,不允許向彝民開槍。看見幾百人一絲不掛地跑回來,劉伯承隻能讓部隊縮短距離,走在一起,此時剛剛參加紅軍的彝民立刻站出來,向對麵的同族喊話,告訴他們紅軍是自已人,不要開槍。

紅軍非常緊張,彝民其實心裏也很害怕,大隊漢人帶著槍來拜訪自已的地盤,從來不會有好事。當地頭目小葉丹早就派人到前線觀察情況,此時更是親自出馬,現場指揮堵截行動,紅軍發現他裝束不一般,立刻向他喊話,要求談判。

小葉丹隻想保平安,紅軍隻想過路,於是通過當地人牽線,劉伯承同小葉丹坐到了一起。本著朋友多了好辦事的原則,小葉丹提出願意同劉伯承結拜為兄弟,今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蔣介石的風格)。

本著馬列主義階級理論,小葉丹屬於奴隸主階級,手上沾滿了彝簇奴隸和漢族奴隸的血汗,而且從後來國民黨罰他的家產數字來看(一萬多兩白銀,一百多頭母羊),小葉丹不僅是剝削階級,還是罪惡累累的大奴隸主頭子,屬於革命必須消滅的那種類型。但紅軍實在需要過路,彝民的事情又跟他們沒有關係,於是革命原則也就可以放一放了。劉伯承十分慷慨地答應,願意同小葉丹結為兄弟。

第二天,當著紅軍先遣隊和大批彝民,劉伯承同小葉丹在彝海湖畔正式結拜。喝完雞血後,劉伯承把自已的手槍和一些步槍送給他,小葉丹則回贈自已的坐騎,兩個人吃完飯,劉伯承送了一麵旗給小葉丹,上麵是“中國夷民紅軍沽雞支隊”幾個大字。

結拜完小葉丹,劉伯承帶著大隊出發了,中央紅軍隨後急行跟進。在小葉丹護送下,紅軍大隊一路上沒有碰到太多麻煩,很快穿過彝民區。對劉伯承來說,他得到了臨時通行證,而對小葉丹來說,他得到了急需的步槍,可謂皆大歡喜。

看上去是一個留下買路財的簡單故事,其實不是。

劉伯承在的時候,給小葉丹留了一個紅軍遊擊隊番號,還發了隊旗、委任狀。紅軍走後,小葉丹認真地覆行了諾言,同留下來的傷員一道,在山裏堅持打了五年遊擊,最後被國民黨抓住,罰得傾家蕩產,才從牢裏放出來。

從牢裏出來時,小葉丹已經一無所有,隻藏著一麵劉伯承發的隊旗。

一九四二年,小葉丹被殺於大橋鎮。因為那一次結拜,他搭進了自己的所有,包括財產和寶貴的生命,而國民黨沒能找到那麵紅軍隊旗。

 

再過十年後,蔣介石的政權已經如秋風落葉般被掃離中國大陸,越西也重新成為紅軍(已經改叫人民解放軍)的地盤。一個老婦人拿著一塊疊好的布,找到成立不久的解放軍冕寧縣政府,告訴工作人員說,當年紅軍曾同他的丈夫結拜為兄弟,還給他發了一麵紅軍旗。

紅軍走過的地方經常有些革命典故,工作人員倒也不敢怠慢,於是問她:“你的丈夫在哪裏?”

老婦人十分平靜,歲月在她臉上刻出了太多的痕跡,已經看不出哀傷。她告訴眼前的人,丈夫已經在八年前被殺害,死前交待過,紅軍一定會回來的,一定要把兄弟發的隊旗交還給紅軍。

於是工作人員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丈夫的紅軍兄弟叫什麽名字?”

當從老婦人口中聽到劉伯承三個字後,工作人員立刻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從老婦人手裏接過那塊斑駁的布。因為他們知道,老婦人丈夫的那個兄弟,剛剛完成挺進中原、強渡長江、橫掃江南等一係列高難度動作,吃掉國民黨一百多萬大軍,把蔣介石趕到東南麵的小海島上苟延殘喘,此時西南地區的各路軍政首長、以及他們的頂頭上司,都是他的老部下。

穿越那被仇恨、偏見糾纏不清的歲月,我看到的是真摯無私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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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南方客 回複 悄悄話 借寶地一用
閑時評評有言兄
跟貼毋乃太匆匆
隻知少伯五湖去
何日變作範朱公
土棉農 回複 悄悄話 委員長平生最喜歡坑兄弟,已經是民國時代的共識
xiaocao00 回複 悄悄話 等下文。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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