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一位中國朋友來電話,說他忘了密碼箱的號碼,問亞特蘭大什麽地方有開密碼箱的。我叫他把密碼箱拿過來,我給他試試。
八十年代末期在科威特做勞務翻譯時,我曾跟一位工人師傅學過開秘密箱,那師傅因公受傷,其後跑醫院、跑保險公司等事都是我替他翻譯。感動之餘,他把他的絕活——開密碼的技巧,傳授給我。其原理並不複雜,任何一個視力正常的人都能操作。
幾分鍾之內我就為那位中國朋友打開了密碼箱,他異常驚訝,硬要請我去中餐館吃飯,還建議我在當地報紙上登條速開密碼箱的廣告,既為健忘的華人同胞排憂解難,又可搞點外塊、補貼家用,可謂一舉兩得。他還告訴我,美國的行情是五十美元左右開一個箱。
在國內時我家樓梯過道上常有“速開密碼箱”之類的廣告,出於好奇我曾打電話詢問價錢,答複是“開一個八十塊。”我心想太貴了,相當於我半個月的工資,等我以後退休,一定免費幫人家開密碼箱,爭取做個活雷鋒。
沒想到現在我整天待在家裏沒事幹,相當於提前退休,卻沒有退休金。為了維持生計,朋友的建議我立即采納,在當地中文報紙上連登三星期“速開密碼箱”的廣告,花費了我辛苦掙來的血汗錢。錢的數額雖不大,但那錢掙得太辛苦,以至於我平時都不舍得花。為了自我安慰,我默默對自己說,“舍得花小錢,可以掙大錢。”
之後我便在家守株待兔,幻想著成百上千人接連不斷地給我打電話,弄得我應接不暇。我每次服務隻收十美元,絕不收五十美元,這樣下來一千人就是一萬美元,一不留神就成了萬圓戶。然後再把時光倒退二十多年,把地點挪到國內老家去,那萬元戶就有百萬富翁的感覺啊。
但幾個星期過去,一直沒人給我打電話聯係,是不是電話號碼印錯了?找張報紙來查對,不是。是不是我家電話出了故障?經檢查,也不是。那是什麽原因呢?想了半天沒想出來。管它什麽原因,沒必要再費心思考慮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漸漸地我也就不再作指望了。
幾天前,一位老太太突然來電話,要我替她開密碼箱,這讓我喜出望外。她口氣認真地詢問價錢,我說“便宜,十美元開一個,隻當是好玩。”
她接著問開個密碼箱要多長時間,我說最多不超過三分鍾,她口氣立馬變了,“什麽,不到三分鍾就掙十美元,那麽貴?我女兒以前在餐館打黑工,一小時才掙五美元,你好黑的心啊。”
我說開密碼箱是技術活,她反唇相譏道:“什麽技術活不技術活,勞動價值由勞動時間來決定。馬克思早就發現了資本家剝削工人的秘密。”我說那秘密好像是指剩餘價值,跟我開密碼箱沒什麽關係。再說她不應該隻算開箱的時間,還應該把以前學這門技術的時間算進去,就好比大學畢業生的工資比高中畢業生的高,碩士生的工資比大學生的高一樣,因為讀書也要花時間的。她反駁說:“不是這樣的,需求量決定價格,得由市場來調節。現在有些專業的本科畢業生比許多專業碩士研究生的工資還高。”
這倒是事實,看來這老太婆挺厲害的。我一時不知如何對答,正在想合適的詞,她又開了腔,“圖個吉利,八塊錢開一個。”那口氣像是在發布命令。我說,“行,就八塊吧,”接著問她什麽時候把密碼箱送過來。
她說她來美國照顧坐月子的女兒,根本不會開車,女婿是越南人,出差去胡誌明市了,無論如何我必須去她家為她開密碼箱。我說我不提供上門服務,那太費時間,在美國生活多年,我學會了尊重別人的勞動、珍惜別人的時間。她卻在電話那頭大放厥詞,把我教訓一通:“你這個同誌缺乏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思想,對同誌對人民不是滿腔熱忱,而是冷冷清清,漠不關心,麻木不仁。人家白求恩同誌毫不利己,專門利人,五十多歲了,不遠萬裏來到咱們中國,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獻出了寶貴的生命,而你和我住在同一個城市,近在咫尺,卻不願伸出友誼之手來幫助自己的同胞,一事當前,先替自己打算,然後再替別人打算,相比之下你是多麽的渺小,多麽的不高尚,多麽的不純粹,多麽的不道德,多麽的低級趣味。出了國就丟棄中華民族的美德,見錢眼開,毫無同情心。”這位老太太年輕時一定像我小時候一樣,背誦過“老三篇”,他老人家的話就這麽信手拈來。最後我作出讓步說,即便開車來去的時間不算錢,但考慮眼下汽油這麽貴,請她給點汽油費。她堅持不給,要我在內部消化,還說沒有哪個單位的領導會因汽油漲價而給下麵的工作人員加工資。沒法子,我隻好請她等星期六我買菜時順便去她家一趟。
掛電話前我問她貴姓,她說她姓niu,不是liu。我說我知道,“就是那牛…”與牛搭配的詞組,我當時隻想到牛B,但不好意思在這位牛氏女性麵前說出來。她緊接著插話,算是替我解了圍:“看過電視連續劇《編輯部的故事》嗎?裏麵有位牛大姐,我就是那個牛。”我當然記得那位馬列主義老太太似的角色,看來人如其姓,這位老太太還真夠牛的。
星期六下午從超市出來,我繞道去她家,好不容易找到她所給的地址,摁了半天的門鈴,終於見到一位六十多歲的東方女性掀起窗簾仔細打量我,她那警惕的目光,加上腦門上那幾道狡猾的皺紋,讓我猜她退休前可能是從事刑事偵探的。此人定是牛太太,比牛大姐確實要老一些,牛大姐退休後原來就是這副模樣。
我穿的是休閑服,在她看來這可能屬於衣著邋遢,一定讓她懷疑我屬於不三不四那一類的人。當牛太太用懷疑的眼光審視我時,我立即解釋說,我是來開密碼箱的,不是階級敵人,更不是壞人。進客廳後她對我進行一番盤問,哪裏人,來美國多久,現在從事什麽職業,多大年紀,一個月掙多少錢等。我說來美國後沒人問我多大年紀,也沒人問我一月掙多少錢。她又趁機教訓我一通,說中華文化如何悠久燦爛,博大精深,叫我別來了美國就忘記中國的傳統文化。我本想說西方文化也很悠久燦爛,咱們不能做井底之蛙。後一想,跟這老太太扯那麽多沒啥意思,隻好點頭。
她把密碼箱拿出來,問我開箱的原理,我反問她為什麽要知道這個,她潤了潤嗓子,說:“無產者隻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後解放自己,我要用這一技之長,為所有忘了密碼的人排憂解難。”我說她這理由太虛,不能讓人信服。她說也有實的,國內的兒子下崗多時,若學會這門手藝將來可以混口飯吃,還說她們家的樓梯過道上、馬路旁的電線竿上以及公共廁所裏,到處都有“速開密碼箱”的廣告。我說我隻負責開,不負責教,這是事先說好的,如果教開箱,那要另外算錢。她說事先根本沒談教不教的事,因此可以理解為可教可不教,既然顧客現在有這個要求,我就應該滿足她的要求,顧客至上嘛。
我開玩笑說這涉及到轉讓知識產權的問題,她把眼睛一瞪,“知識產權?你說一口的中國話,誰教你的?中國人!你給我們中國人產權費了嗎?”
我感覺耍嘴皮子我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因此決定趕緊做完走人。我接過密碼箱,發現房間的光線不夠亮,請她拿盞台燈過來,她說大白天開燈浪費電,要節約每一個銅板,再說家裏的台燈太大,她搬不動。我隻好請她拉開窗簾,打開窗戶,這樣可以增加點亮度。
打開窗簾後房間亮了不少,但開密碼箱與修理鍾表相似,需要極亮的光線,加上我現在開始有點老花,更是需要強光。我隻好摘下近視眼鏡,非常吃力地從三位數的號碼之間的縫隙處往裏麵看。不一會兒我就感覺兩眼發花,口幹舌燥,隻好停下來歇一會兒。
緩口氣後我接著幹,最後總算是把密碼箱打開了。我站起身來準備走。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美元,我等她繼續掏,她抬頭看著我,問我為什麽不接住。我說還有七個美元。她卻瞪著眼睛說,“說好了八塊錢的,一個美元不是等於八塊一毛二嗎?仔細算的話,你還要找我一毛二分。我要跟你認真的話,你不找我一毛二分人民幣,這一個美金我就無法給你。”
人民幣升值才一個多星期,她就知道了,消息真靈通。我口袋裏當然沒有人民幣,她這一美元我不打算要了,在我放棄之前,我還要據理力爭一下:“我們在電話裏說的八塊錢是指八個美元,不是八塊人民幣。”
她板著臉說,“誰跟你我們你們的,我說的八塊錢就是八塊錢人民幣。你說你的,我說我的,該以誰的為準呢?事先就應該把幣種定下來,你沒定,我當然可以按我的理解來做。”
我說咱們是在美國,當然是付美元。她說沒錯,她是付美元,說完把那一美元的鈔票在空中使勁晃了晃。我說我來美國這麽多年,每當說到付多少錢時,從來不會把它換算成人民幣。她說,“你別忘了,你我都是中國人,中國人跟中國人做生意時,心裏常想到人民幣。”
我站在原地發楞,她接著說,“發什麽呆,讓你說說開密碼箱的基本原理,你還賣關子。”停頓片刻後,接著說,“我們事先連付款方式和付款時間都沒談,究竟是現在付,還是將來某個時候付?既然金額不是很大,也就算了,下次可要事先說妥。你今天學到了做生意的基本知識,應該交點學費給我才是,這回算便宜你了。趕快走吧,趁我還沒改變主意。”
我在好幾個網站貼過。除了“開鎖記”,還用過“好厲害的老太婆”做題目。
以前叫“開鎖記”,為了吸引眼球,我把題目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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