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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幾則

(2009-02-27 19:42:22) 下一個
2008-10-03
    
(引子)

周末在小淩家,聽他提起蒙特利爾的舊事。    

那時他尚未畢業,租的公寓遠離大學,需乘地鐵往返。一天夜裏,他用功得忘記時間,錯過了末班回家的地鐵,隻好去訂出租車。那晚仿佛被黴運摸了背,才上車,他又發現錢包裏隻剩下五塊錢。於是問司機這一趟的大約費用,被告知至少30。小淩倒抽了口氣,同他商量,能不能載他五元的路程,剩下的他再用腳走。那司機笑了笑,說沒關係,把他一直送回了家。    

(一)    

十幾年前,我在北京念了幾個月書,忽然接到家裏的緊急電報,需立即返家準備出國。因為事前對此有所預料,家裏聯絡了一位回鄉列車上的列車長,將他的車次及每月當班的日期寫了寄給我,並囑咐如果來不及買票,可以找到他再在車上補。    

果然來不及買票,但是很順利地找到了列車長,被他帶上了火車。碰巧那天臥席都滿了,列車長說隻好委屈你坐一路了,好在臥席區這邊人也少。我哪裏有心思管這些,隻對著窗外送行的幾個朋友,兩廂哭得喘不過氣來。    

箱子什麽時候被拿走了,不知怎地就坐在了誰的鋪上,跟前放了杯熱茶,還有幾隻水果。車外的景色從鬧市變成荒野用了多久,我就哭了多久,再長些。終於哭累了,眼睛清楚了,我才發現身旁和對麵坐了三位穿軍裝的兵哥哥。他們見我消停了,告訴我箱子放在哪裏,並執意讓我先喝幾口水。    

體內補充了些水分,眼淚工廠迫不及待地又要開工。這時候,一位兵哥哥說:別哭了,我們給你講越南前線的故事。

戰爭,死亡,傷疤,還有大英雄徐良的八卦,讓我安靜地捱過了整個下午與晚飯。然後夜來了,我起身要去走道另一邊的座位,被兵哥哥拉住。他們說,你就睡在這,我們幾個輪換著睡好了。    

第二日也是如此。第三日他們提著我的行李,一直把我送到接站的家人的身邊。    

(二)    

那年冬天在法國南邊某個偏僻的小鎮上,我們的車後蓋先是打不開,然後就再關不上了。    

旅途還有一半,隻好打電話給租車公司,問清最靠近的修理站,便在中世紀沿留下來的窄窄的石塊牆間、石塊路上摸索地出發。    

修理站尚沒找到,車倒快沒油了。鄉下地方人少,好容易拖住一個問路,又講不來英文也聽不懂男友的加國法語。磕磕巴巴終於彎進一個加油站,已是午後。車子喂飽了,卻怎麽也不肯動,嘶嘶地亂顫。男友抬頭辨認了一會兒牌子上的字,完了,加的是柴油。    

明明剛才一輛小車也這麽加的,隻好硬著頭皮去叫老板。老板三十幾歲的樣子,粗粗拉拉地叼著一支煙跟出來,看了看我們的車,興奮地說了一串話。男友解釋,這邊的手動車可以加柴油,而我們的車,是自動的。    

怎麽辦?老板也不說話,掉頭回了店鋪。再出來,手裏多了台帶皮管的小機器和一隻桶。他擰開油蓋,將管子一頭插進去,一頭放在桶裏。機器發出些聲響,就有油從管口淌出來。一滴。兩滴。三四滴。    

一個小時後,桶裏不過集了薄薄的一層。老板忽然說,讓我找個人,是我們村裏唯一有大機器的人,但願他沒有睡死過去。    

半小時後,來個位滿臉大胡子渾身油漬的瘦長男子,從車裏搬下來一台髒得麵貌模糊的機器。老板迎上去,兩人熱烈地交談著,男子邊試著把機器對向車的加油口。加油口太小了。什麽角度,怎麽試都太小了。    

他轉身開了我們的車門,從工具箱裏拿了幾樣家夥,一頭鑽進去。一會兒,車座位被扔了出來,然後是地毯,然後是一個鐵皮蓋子,然後是一個接一個的小零件和螺絲,活象一幕卡通正在上演。男友說,他可能在直接撬開油箱。我正想去把滿地的東西收集了,油站老板新點上一支煙,興致勃勃地湊上去觀望。男友見狀一把將我拉回來,再躲出好幾米遠。

男子終於從車裏退了出來,大機器轟地一聲,柴油便嘩嘩湧進桶裏。沒兩分鍾,油箱便空了。瘦長男子進進出出地把車裏還了原,再給我們加上新油,鑰匙一轉,車又可以跑了!    

我們問他們從村裏往修理站怎麽走。弄清楚車的毛病,老板跑去掀起後蓋瞧了一眼,找把錘子,對著蓋上的鎖狠很地敲了幾下,砰地一合,關上了。再開再關,再開再關,都很利索。我們喜得道了十幾聲謝,打算工錢之外慷慨地付一筆小費。老板堅持著隻肯收油錢,他朋友也過來幫腔,我急得隻好講英文:那教我們怎樣謝你?    

老板聽懂了,咧開嘴,側過頭來用手指在臉上戳了戳。我踮起腳來,湊上去親了一口。那天在他們溫暖的揮手裏,我們重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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