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龍龍你看，劉和珍君！”
玻璃罩下，是一組泛黃的關於三•一八慘案的照片。烈士身著白衣，安詳地躺在棺中，表情如同沉睡一般。好好的樣子，就天人永隔了嗎？旁邊那張板車上是什麽？沒有尊嚴的人形。袒露的臂膀。彈孔。陳龍龍突然覺得胃裏翻江倒海，捂著嘴巴一路跑向露台。
露台上有人。有痰盂！不要吐啊，不要……
“你沒事吧？”
陳龍龍來不及拿手帕，趕緊用手背蓋住嘴巴。沒事我吐著玩嗎？天啊！冤家路窄。我的形象，全毀了……
任健打量著陽光下失措無語的女孩，原來是她。紮著一束馬尾，潔白的額頭，透明的指尖，兩隻眼睛蓄滿了淚水，顫顫巍巍地就要落下來。他急忙拉開書包，找出一袋紙巾，放進她的手掌裏，轉身跑開。
活動結束後，方宇翔寫了篇新聞稿，刊登在城市日報上。高一學生會，沾著光地受到校領導表揚。同學大眾很快對方宇翔的曆史耳熟能詳：曾被評為省優秀學生幹部，初三全國物理競賽一等獎。
六
“飛飛，你的牙疼看好了嗎？”
“嘻嘻，打了個補丁。”李飛表情一換，說：“你知道嗎？今天任健把他的化學筆記借給我，說早上請假落下的兩堂課，內容挺多。”
“哦？他不怕同學笑他巴結你？”
“他巴結我什麽呀？誰不知道他姑媽在國外一個人，要過繼他去念大學呢……我們班那些女生真傻，白白浪費寶貴的青春感情！”
“喲，撇那麽清幹嘛？我又沒有逼供你。”陳龍龍揶揄道。
“死龍龍，你這隻披著淑女皮的小妖精……”
兩人擰作一團，又笑又撓。發現有人路過，陳龍龍急忙停止了動作，朝來人點了點頭。
“主席同學方、宇、翔……龍龍，你能介紹我們認識嗎？……我的好黃蓉，香香公主，小龍女……”
期中考試後各班成績一出來，陳龍龍就被通知星期天去學生會幫忙做年級的總名次表。李飛名義上是陪陳龍龍，實則坐在一旁奉獻“寶貴的青春感情”。末了，好容易聽見陳龍龍說：“方宇翔，你的物理是年級第一，有空給咱們飛飛輔導輔導吧！”
“沒問題。”
李飛開心得蹦起來：“太好了，那先謝謝你了！下星期天我們幾個一起去市圖書館自修室學習怎麽樣？”
“我沒問題。”方宇翔爽快地回答。
李飛看了一眼邊上專心整理書包的任健，問：“任健，你要不要加入我們？”
“好啊。”
市圖書館的自修室裏從此幾乎每個星期天的下午，都能看見四個神采飛揚的高中生。李飛的成績開始匍匐前進，偶爾還會發出“學習是一件多麽令人愉快的事情”這樣彪悍的感慨。
七
十二月中旬下午六點一過，天幾乎就黑了。陳龍龍倒掉最後一簍垃圾，拿了書包去車棚，發現任健也在取車。
“這麽晚還沒回去？”任健問。
“今天我們小組值日。你呢？”
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團人影從他們麵前飛馳而過，仗著天色，衝陳龍龍扔下一串歌聲：“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閃爍，仿佛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顆……”
無聊。陳龍龍注意到任健嘴角的頑笑，白了他一眼，說：“你笑什麽？”
任健想了想，說：“還真是……”
陳龍龍的臉頃刻便燒起來，手裏的鑰匙怎麽也打不開車鎖。任健饒有趣味地看她眼淚都要急出來，走過去，幫她敲了敲車鎖，鎖便彈開了。
兩人騎進車水馬龍的大街，任健一刹車，從陳龍龍身後竄到她臨街的一邊。陳龍龍覺得這個初冬的傍晚，很喧囂。很溫暖。到了陳龍龍家的樓道口，任健看著她進去，然後調轉了車頭，說聲“走了”，便消失在暮色中。
八
期末考試的名次表登出來，李飛同學光榮擠入110強。李飛媽媽高興地邀請她的學習小夥伴們來家裏吃飯。飯桌上，笑容可掬的母親熱情地給每個孩子挾菜，嘴裏連聲稱讚：“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我們龍龍越長越水靈，跟媽媽當年一個樣！”
陳龍龍聽了，飛快地掃了一眼任健，嬌聲道：“阿姨……”
李飛連忙伸出舌尖做嘔吐狀，把大家都逗樂了。
吃完水果，李飛提議唱卡拉OK， “我是主人，起個頭吧！下麵我為大家帶來一首《追夢人》。謝謝。謝謝。”
觀眾三人劈劈啪啪地鼓掌，正坐了，洗耳恭聽。拿著話筒傾情演唱的李飛，花瓣似的小嘴，嫩黃色的發帶，嫩黃色的毛衣，嬌豔得仿佛可以掐出水來。
“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發，讓它牽引你的夢……”
陳龍龍悄悄地打量方宇翔。嗬嗬，主席同學好象被“牽引”得有了心事。她給任健使了個眼色，兩人看看方宇翔，相視一笑。
方宇翔發現他們的小動作，推了一下任健。李飛剛放下話筒，他就搶著說：“我來唱《青蘋果樂園》！”
李飛拍著手說：“我喜歡《青蘋果樂園》！”
陳龍龍忍不住打趣他們：“真有默契啊！”立刻被兩隻魔爪掐住小脖子。
主席同學可能是心虛，也可能是緊張，還可能是發揮不正常，到了合聲部分，竟然頻頻發出“爆破音”。他自己也無法忍受，把麥克關了，申辯道：“我的風格不適合唱小虎隊，有林子祥的嗎？”
李飛趕緊狂點控製器，“有，有《選擇》。”
方宇翔笑了，指著任健說：“有請葉倩文小姐……”
任健大方地接過話筒，又背過身去，把毛衣褪至頭頂，再垂下來，仿佛長發。
方宇翔錯過了第一句“風起的日子笑看落花”。兩個女孩已經捂著肚子叫疼，等聽到任健捏起嗓子唱“雪舞的時節舉杯向月”，幹脆笑跌進沙發裏。唱到
“我一定會愛你到地老到天長
我一定會陪你到海枯到石爛”
的時候，他們勾肩搭著背，一副情至深處的模樣。李飛嚷嚷著“不行了，我的眼淚都笑出來了”四下找紙巾。
那之後，陳龍龍以笑啞了嗓子為由，堅決不肯獻唱。任健又被推上去，這次他選的是《一起走過的日子》。
如何麵對 曾一起走過的日子
現在剩下我獨行 如何讓心聲一一講你知
從來無人明白我 唯一你給我好日子
有你有我有情有生有死有義
多少風波都願闖 隻因彼此不死的目光
有你有我有情有天有海有地
不可猜測總有天意才珍惜相處的日子
道別話亦未多講 隻拋低這個傷心的漢子
沉沉睡了 誰分享今生的日子
活著但是沒靈魂 才明白生死之間的意思
情濃完全明白了 才甘心披上孤獨衣
有你有我有情有天有海有地
當天一起不自知 分開方知根本心極癡
有你有我有情有生有死有義
隻想解釋當我不智 如今想傾訴講誰知
剩下絕望舊身影 今隻得千億傷心的句子
剩下絕望舊身影 今隻得千億傷心的句子
廳裏的氣象變了。幽柔的音樂，間或幾錘低沉的鼓聲。陳龍龍被帶進一種心酸的感動中。她何曾料想，有一天，她會和著眼淚地咀嚼這支歌裏每一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