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空白沉寂,在最後一刻的安寧慈祥,九十二歲的母親終於離開了我們,剎那間心被泉湧的淚水梗塞,腦子逐漸膨脹,思緒滿腔…。
車緩緩的開動,照後鏡裏母親柱著柺杖的佝僂身影漸漸拉遠,模糊在我的視線。“相聚時難,別亦難”這麼一走又要相隔萬裏,這麼一別不知何時再見,道別的心情叫人難受,為了不太傷感強擠的笑臉也忍不住的被淚水濕濡,再回頭已看不見母親的蹤影,但那張稀疏銀髮下;滿麵風霜皺紋的容顏和乾涸深陷充滿期盼的雙眼,卻深烙在我心中,不時浮現的記憶,將流動歲月中我堅強慈愛的母親,樁樁件件的搬回眼前。
母親生長在台灣南部的農村,成長於一個戰爭年代,經歷過一段又窮又亂的日子,婚後沒幾年丈夫被日本人拉去當軍伕,就再也沒回來,她是帶著二個哥哥和我父親再婚的,那時候還沒有我,看不到之前她的坎坷辛酸,相繼而來的日子,有了我和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在父親這把大傘的庇護下我們有過愉快的童年,母親也有一段安穩的生活,但好景不長;十幾年後父親過世了,從此母親就獨自撐起這個家,帶著我們這六個大大小小的孩子。
生活是寫實的,尤其是那個年代靠的是勤力的雙手,麵對父親遺留下來的大片農地和市場生意,母親每天總是天還沒亮就起床,摸黑趕去市場開市,直到下午叁、四點才回家,遇到農忙時節事情可就更多了,雖然家裏有長工、顧傭,大哥、二哥結婚後也有了嫂嫂們的幫手,但她總有幹不完的事似的,依然從早忙到晚。可忙碌的她從不把辛苦寫在臉上,瘦弱的身軀上透露著一家之主的堅毅,勤儉自持、待人寬厚的母親經常濟助窮困的鄰人,而自己唯一的享樂嗜好僅是一部擱在床頭邊的小收音機,每晚八點聽聽廣播休息入眠,多年以來一向如此。生長在舊時代的她雖然沒讀幾年書,卻一再鼓勵我們上進,供我們完成學業,公正無私的關愛也讓我們這幾個同母異父的孩子都相處得很好,在她心中孩子是她的全部,我們是在慈愛的光輝中長大成人,而母親卻在燃燒自己心力的歲月中老去。
叁月老家的杜鵑花盛開,而這窗外卻是殘雪點點寒意襲人,昨夜傳來母親往生的電訊,像利刃般的刺戳著我,哀傷歉然與悔恨之情揪集於心,為什麼命運讓我們相隔遙遠,年輕時就讓母親念叨牽掛:“個子不高腿挺長”意指結婚後離開她最遠,一年難得回家幾次,而移民後更是幾年難得回去一次,我似流向海洋的江水,是母親日夜切盼重回土地的浪潮,因我使她晚年掛念,因我使她心靈孤獨。古訓“ 父母在不遠遊 ”,而我卻曾那樣輕易的揮手道別,遠離,乃至對於這麼一位慈祥鍾愛我的母親,其臨終也未能隨侍在側,見不上最後一麵。望斷關山慈母心,天涯遊子猶未歸,我是一位不孝的女兒。
車緩緩地開動了,母親柱著柺杖佝僂的送別身影,將是我心中的烙印。
“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漄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李叔同的詞叫人多麼唏噓感慨,又有幾多無奈。
安息吧!親愛的媽媽,您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