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為什麽要到美國,說起來話長了……
(當時,我也有夢)
1976年我作為一名知識青年,下鄉了,到了農村。到了農村,感覺沒有任何希望了,也不讀書,唯一的樂趣就是用一個短部波收音機收聽美國之音和澳洲的中文台,了解一些美國的信息。那個時候我們對外界是一點都不知道,隻知道有個無比強大的美國,通過電波,小小了解一些信息,但純粹是無聊,和一種莫名的好奇。聽這些台是要非常悄悄的,不能讓別人知道,更不能讓帶隊幹部知道,用個耳塞放在耳朵裏收聽,別人也聽不見。
我是一個愛讀書愛思考問題的人,這裏讀不了書了,成天跟公分打交道,看不到招工,更沒有大學的希望。像我這樣沒有政治上的成熟,沒有家庭背景,沒有特殊本領,沒有任何靠山,沒有關係的人,怎麽會出得來。那時上大學是推薦,工農兵優先,我們這些無毛知青算什麽,有什麽指望,而且知青不僅隻是我一個人,是很多很多像我這樣的年輕人,沒有出路。
如果不是粉碎四人幫,沒有改革開放,我就根本不可能上大學,更不可能跑到美國去。能夠上大學是當時最大的夢了,總比在農村無所獲好吧。當時1977年考上大學也是很不容易了,50個考生中隻有一個可以上大學,升學的比例是1/50,這是一件多麽不容易的事,幸運的是我考上了,成為當時人人羨慕的天之驕子。
上大學的不容易和十年文化大命中斷的考試製度再一次恢複起來,我們這批學生老的新的相差10歲,最大的進校已經30歲,我進學校的時候近20歲,所有的人都是考進學校的,所以對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很珍惜,大家讀書達到了忘我,廢寢忘食的地步,當時的口號是讀書是為了“實現四個現代化”,隻感覺上大學太不容易了,要珍惜,學好了為祖國服務,建設國家。
畢業了,工作了,當了國家幹部了,拿了工資了,工作兢兢業業,但是也沒有大的成績,工作時間一長,就覺得乏味了。走向社會,接觸社會,相對而言,我接觸的這些同事還是比較文明的,大家都是在的技術部門工作。即使這樣,明爭暗鬥,關係學,說拉彈唱,打球照相。畢業後的人大部分滿足於現狀,不肯再努力一步,但是要全權力,要職稱,要地位,要房子,要榮譽就變得很露骨,社會的銅臭也在我們這些醫療部門傳播。我十分不喜歡這種勾心鬥角的鬥爭,我希望我能夠有所作為,我喜歡陽春白雪的生活。除了上班外,我到夜校學習英語,日語,補習在學校時我們並沒有學到的東西,我知道總有一天這些知識會有用。
我不是很安分這樣一個工作,但是換工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還是一個五沒有的人,沒有政治上的成熟,沒有家庭背景,沒有特殊本領,沒有任何靠山,沒有關係的人。雖然我是一個正規大學畢業的學生,但隻是個學生,如果我心甘情願的繼續下去,也行,上百萬人不都這樣生活嗎。我不想這樣庸庸碌碌,無所作為,但是什麽是有所作為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一點我想做的事。在40歲以前,我能做什麽,是很朦朧的。但我知道一點,我要學習,我還想想繼續深造,考研究生,說我知足也好,不知足也罷,我就是這樣想的。
考研究生這可不是一句話,是要靠真才實學的,靠我們學習的那一點知識,是根本不夠的。我知道我們學得很差,特別是英語,更是別扭極了。研究生考了四次,1987年我終於考上,但也是耗費了4年的心血,每年考一次。考研究生中的挫折這裏就不說了。
1990年研究生畢業了,來到了中醫學院任教,當了一名教書匠。此時的工作又比以前的工作好了許多,因為視野大了,時間多了,從以前的事務性的工作轉到科教研方麵來,這些是我非常喜歡的,同時還有兩個假期。我雖然在學校教書,科研也不錯,但是從來沒有人重視過我,我的事情都是全靠自己的努力和奮鬥。我在上高中的時候就知道,我的路隻有靠自己去走,別人沒有辦法幫助你,因為我是一個普通人,普通的家庭,普通的思維,普通的身體,沒有任何特長的人。除了努力以外,比別人更努力以外,沒有任何別的優勢。我能夠上大學,讀研究生,除了父母的關心,還是自己奮鬥的結果,我一直把奮鬥當作自己的座右銘。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天資很聰明的人,我隻有靠努力來彌補這個不足。當別人在娛樂休閑的時候,我要花大力氣去補課,別別人看電影,我去上夜校。正是靠著這種堅持不懈,鍥而不舍的持久戰,從1990-1996年這期間,我完成了4個科研項目,三本書的寫作和編輯,完成了20-30篇科研論文,開發了多種新產品和軟件。在我們這個圈子裏還是一個比較突出的人。所謂突出,不過是在學術上,而對於為人處事,我實在是個弱智,論關係學,更是一竅不通,不是不想學,而是學不會,那時還有點江湖傲骨,對那些專門拉關係的現象和人很看不起。
我自己給自己定出了一個做事的原則,可以控製的,就做好,不可以控製的,就將究了,不要太認真。我在任教期間,我並沒有把教書當作一個主流來抓,我的教學叫自己來說,能過得去,但是不很好,是不敢恭維的,這種大鍋飯好壞沒有區別,學生的滿意不滿意,我不在乎,因為好壞沒有區別。我把精力放在科研上了,這種事是可以主動控製的,所以我要做到最好,那怕是自己出錢出力,因為是自己的肉。忽略了所謂的關係學,這也是不可控製的。我的科研成果漸漸的顯現出來,每當開論文科研會,學術報告,評獎,我的論文最多,著作最多,成果最多,這些硬件的東西是真正做出來的,不是吹出來的,花費了我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從學術上我逐漸展露頭腳,課題也拿的多。
有一件事對我教育很大,使我看清了本質。學校要和西班牙合作,我們學校要派人到上海學習西班牙語,排出了20多個人,我也參加了報名,但是結果下來沒有我,反而一些根本不怎麽樣的人被選中去了上海。我到學校詢問,學校說指標有限,下次再去。對於這種機會,我是很想把握的,但是選擇人由不得你,是由領導定,這與個人的能力,業務水平無關。這種推薦又不是高考,有固定的標準,含有許多人為的因素。平時我又不向領導靠攏,沒有在領導辦公室有事無事的閑聊,領導會對我有什麽好印象呢?人家不用你,不想用你,你有什麽辦法。人家要用你,你也得給人家帶來好處,不說拎包包吧,也要聽話,服從,“一切行動聽指揮”,不驕不躁,任勞任怨,不發牢騷,緊緊站在領導的一邊。。。。。。。我是這樣的人嗎?實際上我早就已經認識到這些了,但是我就是不會做,也倒不是故意不去做,是感覺上很累,自己也不舒服,我還以我比很多人強呢,多麽愚蠢的想法。
我跑過唯一的一次關係,那是在我評職稱的時候。1995年,根據學校下達的文件條例,我的條件都符合評審副教授的條件。但是我們係上隻有三個指標。論硬條件,我是最好的,我有著作,有科研,有論文,有教學,有成果,總分排在第一。當時也想,要好好跑一下,因為所有的人都在跑,跑評委,讓評委有個好印象。我跑到係主任家裏,把我的書給了他一本,簡明扼要地請他投票給我。我有一個很得意地學生,是我們班的畢業生,這個學生是我最好的學生,為了培養她我花了很多時間,這次她又考上了研究生。她正在和這個係主任的兒子談戀愛,我想他是知道這件事的。當時他表態支持我,給我投票。我又找到了其他的副主任,她也說要幫助。這第一關是要進中評委。後來評審完畢,我被他們耍了,中評委中他們沒有給我投票。我的導師在中評委,他把消息告訴了我。過去我就聽說我們的係主任是人一麵鬼一麵,陰險得很,這一次我可是領教了他的厲害,軟刀子殺人啊,不流血,知人知麵不知心。我想學習跑關係,學得四不像,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但是這次偷雞不成蝕把米,讓我再次認識到我的關係是多麽的差,想學都學不像。這一次跑關係,把我的靈魂深深震醒了。
怎麽辦,我已經上不去了,我再好也沒有人認可。能實現的隻能靠自己,走自己的路,但是這條路在哪裏?
我不是沒有想過再考一個博士,但是即使我考上博士又有什麽意思呢,出來之後還不是又陷入分配,人事關係,工資待遇,晉職提升的鬥爭中去,又要按照論資排輩方法去輪流,真正能用上的又都是些什麽呢。在這種關係學的大環境下我讀博士的意義是什麽?博士並不能改變什麽,隻有適應環境,才能生存,不是學問高低的問題,而是個社會學,曆史學,政治學的問題。隻要看看曆史,中國幾千年的曆史,那個朝代不是在這種巨大的關係網中運行,有那個政客不玩弄政治和關係。既然我不適應這種靠關係生存的社會,那我就放棄這種為關係而生活的方式,采取其它形式的方法生存。要讀博士,也要出去讀,這是我當初的想法。
就在我這幾天最煩的時候,我接到溫元凱教授的一封信,這是一封從美國寄給我的他的親筆信,信中提到我的中國動物藥數據庫在人民日報海外版發表了,這將是對中國以至世界都是一個巨大的貢獻。由於我的傑出成績,他邀請我到美國訪問。我一看內容,發現這是要我組織一個隊伍拉15人去訪問美國,我可以免費。他那裏知道我的處境,像我這樣隻靠自己的人,是沒有任何權力的,既沒錢又沒有政治地位和領導權力,哪裏可以給你找這些人去。我想他的日子也不好過,一個吹牛的教授。在中國,你可以用你的口才呼風喚雨,鼓動學生的激情,掀起“第二次科技革命”的浪潮,那是因為學生不了解國外,不了解美國。但是你已到美國,發現你所有的講話沒用了,因為沒有人聽了,沒有人請你作報告了,沒有人給你工資,講課費了,你必須到實驗室裏老老實實做你的本職工作,做出點東西來,才能拿到一點口糧,在美國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如果好過,就不會想賺這些會議費了。哪裏是為了我的科研成果,我笑笑,把這封信送到垃圾箱了。雖然當時我並沒有到過美國,但是我已經知道這些人情世故。但是有一個想法,日趨在我頭腦中成熟,就是到美國去。
到美國去,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想法了,那是在上大學的時候就有這個想法了。早在上大學的時候,我的朋友張小躍就去了美國,但是他是他的親戚舅舅資助他。我呢,要去也是自費,但是靠我家的條件,完全是白日做夢了。我也考過托福,但是差的太遠了,我雖然是研究生畢業,但是這點英語水平考托福,的確是很困難,因為我們學得很差。我們學校是全國最小的中醫學院,不要說和全國的重點大學相比較,就是和本省的同類醫學院校相比,都沒有辦法相比。這一點我到美國後,和同類大學的博士接觸後,我發現我們的知識確實不如別人學得多,我們雲南的人出來的確實比其他地方少很多。後來我的確過了托福,考了個美國大學的最低錄取線,這樣的托福分如何找得到獎學金。這種功夫是硬功夫,但是我在英語上就是不行,不承認不行。但是想到美國去的這種願望日益增長,我在儲存力量,尋找機會。
那時我30多歲,已經很知道這些學道上的人的所作所為,最終的目的還不是為了錢,人類的發展,最終還是為了追求最大的經濟利益。想想看,是不是,古今中外,各行各業,最後的目的,還是追求經濟上的最大利益。不為利益的人少,但是還是要靠經濟生存,離開了經濟,什麽也辦不了,這一點我到美國後,體會更清楚。
1994年學校選拔出過留學人員,指標一名,派往國家不詳,科研處要求報課題上交領導審批,審批通過後由學校派出學習英語,英語考過後再派出國。我又天真的想到,這次機會來了。我認真準備了課題介紹和全部申報資料。我按時交上了這個重要的報告,因為我想如果這個機會是公平的話,我還是有競爭實力的。和我們報出過課題的有很多青年教師,大家都想碰一碰運氣。讓我們大家失望的是,這個課題選到了院長頭上,我們這些蝦兵蝦醬完全做了墊背的。這次又一次證明,如果沒有關係,這是正常的程序,是無法取得成功的,因為你不能控製,你被別人控製。這事就這樣過去了,沒有什麽,本來就是走過場,中國特色。就是這種不斷的刺激,不斷地覺醒,不斷地努力,
不斷的堅持,鍛煉了忍耐,持久的精神,也鍛煉了看問題的能力,自我成熟的能力。我已經沒有想法了,做自己該做的事。
時間過很快,沒想到的是第二年,也就是1995年科研處長又找到我,要求我再申請科研課題,包括出國留學的選題,這次學校又要推薦出國進修人員。上次的指標完全浪費了,因為院長不可能脫產去學習英語,更不可能出國進修,上次的推薦完全是這些下級的領導想討好上級做出的可笑行動,對學院的科教研和中青年教師,科研人員造成了傷害。這次我笑了笑,不當回事了,不能再被別人耍了。為了給科研處長一個麵子,我同意給她一份申請,反正這些申請在計算機裏,我就順手打了分送到科研處,然後馬上就忘了,沒有用心的事,馬上就忘了。
事情就是這樣怪,有心摘花花不活,無意插柳柳成蔭,我的申請居然被批準了,這是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我第一次享受到學校給我的照顧。學校派我到雲南師範大學學習英語,脫產半年學習。我得到這次機會,我認為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因為為什麽選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真是磕頭碰到了天。和77 年進校學習一樣,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我拚命學習英語。在師大的語言培訓華中心,我們這個班隻有兩個人是最努力的,到得最早,走的最晚,讀得最多,就是我和一個雲南醫院腫瘤科的主任,後來也隻有這兩個人考過英語。我的那個複習的資料,書籍都可以堆起一尺來高,磁帶都用了幾十盒。第一次考試沒有考過,隻考了62分。這是全省EPT出國統考,不是中醫學院的考題,我們班上沒有一個考過,那麽30多個人,灰溜溜的, 不好交待,不是沒學,更不是沒用功,是底子太差了。沒有考過,學校也不給我時間再學習了,這畢竟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如果沒有了,我肯定不會有第二次了,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學校排我的課,我的導師替我上課,他可是幫了我的大忙。我又自費到師大再學習半年。第二次我終於考到了90分,也是剛剛過線,我說過我對英語沒有感覺,是硬學的,學習這門語言要有天才的,但是我沒有,直到現在,我也沒有感覺,英語仍然不好。
考試之前,我開始聯係單位。我隻想去美國,我聯係了40多個地方,隻有一個地方要我,給我發來了IAP 66表,憑著這張表,我就可以到美國使館簽證了。
等我辦完了所有的手續,拿到公派的護照,簽證,美金和機票時,我都癱瘓了,累的,不是身體,是精神高度的疲乏,如果哪一個環節出一點問題,就過不去了,沒一個人走到這步,不都是這種感覺。這種時候,該求人的時候還是要求人,我已經在他們麵前求爺爺告奶奶了,就是自己拚出來的,也這麽難啊。
我之所以要到美國,說穿了就是希望找到一個可以發揮的地方,得到重視的地方,受重用的地方,發揮才幹的地方,因為我當時還不太知道我是誰,我還以為我有多了不起。我愛這個生我養我的地方,但是我的努力奮鬥沒有得到認可,提職提薪是不用想了,分房福利也不用想了,說話沒有地方,沒人理解你,我失望了,我想找一條新路,這個路就是美國。不是我非要來,而是誘惑太大了。如果國內能稍微重視我們這一類的人,恐怕也沒有這麽多人打破腦袋往外跑。誰不愛國愛家,兒不嫌母醜,狗不計家貧,我們中國人,哪一個不愛自己的家,非要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我不是真的就了解美國,我當時單純地想,我可以用自己的努力和勤奮,創造一個自己的發展空間,開辟自己的事業,建立自己的生活,而這些是可以自己控製的。拉到美國後才發現,我的想法是多麽的幼稚可笑------美國這個地方完全是個個人主義的社會,和中國的國情有太大的不同,要生存,靠關係是不行了,要靠自己的真才實學,完全靠自己了,這點比較適合我的性格。但是在美國也有人事關係,也有社會活動,隻是追求自己的奮鬥,而忽略人與社會的關係,你就是本事再大,也出不來。
後來我才發現,其實社會學,人際關係那裏都有,的確是天天都要碰到的問題,是不可以回避的。隻是美國在這方麵要單純的多,沒有那麽多的人情世故在裏麵,主要靠的是自己,但是也離不開人際關係。正常的人際關係還是應該具備的。
我花了12年的時間,現在剛剛過上正常的生活,是我比較適應了這個社會,在千百次的挫折中認識自己,糾正自己,修正自己,讓自己能夠成熟起來,適應社會。我的美國之行,應該說是正確的。生活好起來的原因,當然有拚命的努力,但也有適應美國這個社會的人際關係,入鄉隨俗了。
美國比中國要單純些,也許我們追求得少些。
我也是雲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