棵棗樹的故事----寫在WWF四十周年(全文)
我家的老宅就在現而今著名的京城三海地區的一條小胡同裏。 用我今天的考古知識考證,它應該始建於明末清初。左邸右園。青磚雕花的大牆甚為精美。 一九三七年盧溝橋事件沒爆發之前,軍旅漂泊的父親從軍閥程希賢手裏以兩萬現大洋買下,作為和母親結婚的居所。直到一九六七年文革了,我們離開了這座宅院。 前幾天,也就是又隔了三十年的一個下午,我途經那裏,那個我少年時玩耍了十五年的地方。 老宅依舊,麵目皆非。 我不想對防震棚的遺跡和居民的擁擠發表什麽議論。這是曆史,是種種原因造成的曆史。而且看到這些時我也很木然。 但讓我心裏酸楚的是伴了我十五年,給了我無數樂趣的,已成為我對童年的回憶的標誌的---七棵棗樹。 花園裏有很多樹。香氣襲人的丁香,亭亭玉立的西福海棠,高聳的香椿,誘人的紫桑葚......太多了,已經記憶不起。然而最讓我,和我的小夥伴們迷醉的就是院子裏的七棵棗樹。 下麵,我就講講我親愛的七棵棗樹的故事吧。 我這七棵親愛的棗樹呀,都有特別的代號。 最西邊的兩棵,接圓圓的甜棗,西牆下的小屋住家裏有個長得又甜又美的小姑娘,叫小丫兒。那兩棵棗樹呢,代號“小丫” 南牆跟那棵把頭探到牆外,每到秋天碩果累累時老讓過往行人流哈喇子的呢,叫“ 饞死人”。 花園正中是一棵酸棗樹,有多粗呢,得兩個八九歲的孩子才抱的過來。酸棗有多大呢,比我們彈的小玻璃球小不了什麽。以甜為主,微微帶酸,好吃!當然了,它就叫“酸棗”。它旁邊還有一棵小的,象是它的小兒子,叫“小酸棗”。 還有一棵後長出來的,不高,不大,也不怎麽結棗,我們當時就很忽略它,老用踩活它的口吻叫它“沒棗那棵”。 最精彩的,故事最多的,感情最深的,就是一進門,水管子旁邊那棵:兩尺來粗的主幹,然後兩大支幹向西和南兩個方向伸展,再分出幾個分支,布局均勻,枝葉茂盛,又好爬,又隱蔽。結的棗是長的,特脆,果實熟透的時候,棗是酥的,掉地下就摔碎了。特別好吃。你看它的長式,你看它果實,尤其是----它長在大人們的視野之外。他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多麽好的,可以使盡全身解數來惡作劇的天地哦!對了,我們叫它“水管子”。 數數看,二.....四....五......整七棵吧? 春光乍泄。 丁香開紫花;梨樹開白花。而棗樹則是從幹硬的細枝咕嘟上鑽出小嫩芽,長成綠油油的小樹葉。在春天即逝的時候,棗樹才不失時機的展示自己的花容。棗花是小小的,碎碎的,你拉著我,我托著你,金燦燦的連在一起,這個時節,園裏群芳殘敗,隻有棗花以它的集團之勢獨領風騷,壯哉香哉!大人們看著這花勢做出預測,“今年棗多”或是“今年棗少”。我們則從他們的預測中獲得喜悅或失望。 當盛夏來臨的時候,我們就和棗樹更親近了。下午的學習小組就在大酸棗樹的陰涼下。擺上小飯桌和小板凳,安安靜靜的悶頭做作業,如果有默寫生詞的話,我肯定是爬到樹上去給大家夥兒念。夜晚,是我們“藏貓”的時間,小時的叫法是“逮著玩”,我很少藏在什麽牆旮旯呀,廁所呀,多數是上樹。但卻很少在這個時候上棗樹,因為棗樹上有一種長得象蠶一樣的蟲子,背部有很多毛刺,叫“洋剌子”。“剌”你一下可不得了,紅腫一片,奇痛無比,幾天也好不了。而到了秋天,棗子一泛白,剛剛有點甜味的時候,就不然了。 白天,我們已經看好了一枝能吃的棗子,很容易記住它的部位。互相擠擠眼,悄悄的有了約定。晚飯後不久,我們就陸陸續續續的集合了。有放哨的,有接棗的,最苦的是上樹的。上樹摘棗的人一般都穿上長衣服,就這也免不了被“洋剌子”襲擊。最悲慘的是被父母發現劃破了衣服並帶著“剌”的傷痕。到那時就什麽也別說了,硬者頭皮挨一頓臭揍。我媽是用雞毛撣子,稱之為“竹板炒肉”。哪個孩子也沒少受這種皮肉之苦呦!但一想起偷吃青棗之樂,心裏也釋然了。 全院的人最喜悅的時候是八月十五中秋節。每年都在這一天打棗。 啊!棗兒終於熟了! 酸棗是全紅的;圓棗和長棗是青紅相間的,這個時節的棗最好吃,尤其是帶裂紋兒的,甜如蜜呀! 說好了這一天,各家便在早飯以後不期而至來到當院。家家的洗衣盆,臉盆都端出來了。半大小夥子上樹,用長竹竿拚命的打,抓住樹枝用力的搖。棗子嘩啦嘩啦,批劈啪啪的往下掉。每個人都是一邊揀好的往嘴裏塞,一邊大把大把的往盆子裏裝。“甜呀”“好呀”“絕啦”歡笑聲和嘩劃拉拉的棗子聲匯成一片。 這收獲的季節,這大自然的賜福帶給我們無盡的歡暢。 我們這些孩子們在這令人忘情的時候仍然沒有忘記悄悄的祈禱:“千萬別打光耶!再給我們留一點上樹的念想”。 是呀,直到嚴冬的時候,我們依然仰頭在樹尖上尋找,或在忽忽的北風中等候,去尋找那,等候那最後一顆棗。 這七棵棗樹相伴我們一年四季。 這七棵棗樹帶給我們喜怒哀樂。 這七棵棗樹相伴了我整個童年和少年。 魯迅先生給我記憶最深的話,“我家的門前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還有一棵也是棗樹”。由此可見棗樹於北京人的生活之重要。 過去了三十多年,我回去,回去看我的七棵棗樹。 行走在牆外,我在那個熟悉的牆頭尋找那出牆的“饞死人”。沒有了。 我心裏一陣疑惑,不由加快了腳步。 我邁進大門觀看“水管子”,已是半樹枯枝,幾片卷曲的黃葉在酷日下搖曳。 我疾步的往裏走,防震棚和簇擁在一起的小矮房把院子塞的密不透風....... 樹呢?棗樹呢? 其餘的六棵都不見了。 我訪問了現在的主人。得知我的七棵棗樹的命運結局: “小丫”兩棵---在某姓人家蓋小房時被鋸掉了。死於一九八六年。 “饞死人”在某姓人家蓋小房時鋸掉了。死於一九八八年。 “大酸棗”和它的兒子在某姓人家蓋小房時圈在房子裏。旁邊置放煤氣灶,日久天長被烤死了。 “沒棗那棵”無人記得它的下場。更不知死於何年何月。 “水管子”於三年前患“瘋病”不結棗了。現半樹枯死,苟延殘喘。 後記 我長久的站在七棵棗樹生存過的地方。 我的心在悸動。 我哭了。 我寫下這篇紀實的文章向人們呼籲: 保護環境! 愛護樹木! 珍惜我們每一個人心中的----七棵棗樹。 ------寫在WWF四十周年(0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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