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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華談哈金

(2021-06-02 16:27:00) 下一個

餘華:遠離中國的哈金讓我讀到了切膚之痛的中國故事

遠離中國的哈金讓我讀到了切膚之痛的中國故事
餘華
我很欣賞美國筆會在授予《等待》二年福克納小說獎時,對哈金的讚譽:“在疏離的後現代時期,仍然堅持寫實派路線的偉大作家之一。”
二三年初春的時候,我在北京國林風書店買到了《等待》,然後又見了幾個朋友,回家時已是淩晨。我翻開了這部著名的小說,打算讀上一兩頁,了解一下哈金的敘述風格就睡覺。沒想到我一口氣讀完了這部書。當我翻過最後一頁時,已經是晨光初現,然後我陷入到冥思苦想之中。我驚訝哈金推土機似的敘述方式,笨拙並且轟然作響。哈金的寫作是一步一個腳印,每一段敘述都是紮紮實實的。在他的小說裏,我們讀不到那些聰明作家慣用的回避和跳躍,這種無力的寫作至今風行,被推崇為寫作的靈氣。作為同行,我知道迎麵而上的寫作是最困難的,也是最需要力量的。

哈金
哈金

這個一九五六年出生的中國人,當過兵,念過大學,二十九歲時漂洋過海去了美國,獲得博士學位,任教於美國的大學。這是那個時代很多年輕中國人選擇的康莊大道。可是用英語寫作後,哈金奇特的人生之路開始了。畢竟哈金去美國時已經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成年人了。一個帶著深深的中國現實和中國曆史烙印的成年人,用異國他鄉的語言來表達自己故鄉的悲喜交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哈金做到了。他的每一部英語小說都要修改二十多遍,並不是為了對人物和故事細節上的把握,而是對英語用詞分寸的把握。美國是一個在很多方麵十分規矩的國家。作為著名的波士頓大學英語文學寫作的教授,哈金不能向他的同事請教,更不能向他的學生請教。哈金的太太是一位地道的中國人,她的英語表達能力遠遠不如哈金。哈金在用英語寫作時可以說是舉目無親,隻能自己苦苦摸索。
就是這樣一位作家,寫出來的英語讓一些純種美國人都讚歎不已。而我,一個中國人,讀到自己同胞的小說時,卻是一部翻譯小說。可是這部名叫《等待》的翻譯小說,讓我如此接近中國的曆史和現實,近到幾乎貼在一起了。很多生於中國、長於中國,甚至從未離開過中國的作家寫出來的小說,為什麽總讓我覺得遠離中國的曆史和現實?我讀到了太多隔靴搔癢的中國故事,可是遠離中國的哈金讓我讀到了切膚之痛的中國故事。
我想這就是一個作家的力量—無論他身在何處,他的寫作永遠從根部開始。哈金小說所敘述的就是中國曆史和現實的根部。那些緊緊抓住泥土的有力的根,當它們隆出地麵時,我們看到了密集的關節,這些老驥伏櫪的關節講述的就是生存的力量。
《等待》之後,我又讀了哈金的《瘋狂》,以及零星發表在中國雜誌上的一些短篇小說。現在鐵葫蘆圖書即將推出哈金的代表作,這對於國內的讀者認識哈金作品的全貌是件好事。這位美國的少數民族作家,在享譽國際文壇之後,以這樣的方式回來,令人欣喜。在我眼中,哈金永遠是一位中國作家,因為他寫下了地道的和有力的中國故事,雖然他使用了我所不懂的語言。
我難忘第一次在波士頓見到哈金的情景:那天晚上大雨滂沱,哈金帶著我們一家三口在哈佛廣場尋找酒吧,所有的酒吧都拒絕我十歲的兒子進入,最後我們四個人在大雨中灰溜溜地來到了旅館,在房間裏開始了我們的長談。那是二三年十一月的某一天。

文章來源:

https://www.zgnfys.com/a/nfwx-58936.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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