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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歲被外企裁員,屬於我的時代真的過去了嗎?

(2019-06-15 01:51:31) 下一個

40歲被外企裁員,屬於我的時代真的過去了嗎?(組圖)

來源: 2019-06-13 18:37:1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20903 次 (25314 bytes)

1

  “我跟大家一樣,陣亡。”柳茂韜同下屬們說完這句話,下樓點了根煙,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收到了HR約談的郵件。這些HR從全國各地趕來北京,把幾十個會議室占滿了,裁員的談話從早上9點持續到了下午6點——全球最大的企業級軟件公司甲骨文,在5月7日要裁掉北京研發中心的500人,留給每個員工的約談時間隻有10分鍾。

  柳茂韜今年41歲,2006年加入甲骨文研發團隊,裁員之前,他在公共雲基礎設施產品線做高級開發經理,帶領一個包括中國人和加拿大人在內的十多人的團隊,負責甲骨文全球雲上的一個運營後台服務。

  會議室外頭,為了避免裁員時可能發生的衝突和意外,保安和急救人員在四處走動。有人約談後去洗手間洗了把臉,也有人提前10分鍾站在了門口等待“裁決”。9點半,輪到柳茂韜了,他見HR的第一句話是發問:“為什麽是我被裁?為什麽是我?”語氣裏藏著憤怒。

  “公司的客觀情況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和你個人一點關係沒有。”HR放慢了語速,溫和平靜,但迅速將話題拉回到賠償方案。

  因為涉及業務結構調整,甲骨文的裁員是全球性的。除了中國,在印度、美國,甲骨文也在裁員。這一切也不是全無征兆。3月,消息剛傳出來的時候,柳茂韜 曾向VP詢問,對方跟他說,你們組是安全的。柳茂韜放鬆下來,跟組裏的同事說,大家該做什麽做什麽,不要受到影響。但後來VP去美國開會,給柳茂韜的回複 開始變的不確定,說什麽可能都有。柳茂韜給同事們開了一個會:請大家做好最壞的打算。但沒想到,最終確定的消息來得那麽快。

  5月22日是甲骨文留給大家的最後期限,很多人在這一天下午6點簽下了協議,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同人告別。柳茂韜和暫時還沒被裁掉的同事送走了一大批人,那種狀況,讓他“第一次感覺到特別的悲傷和壓抑”。

  收拾東西和告別都是小聲的,偌大的辦公區,隻剩敲打鍵盤的聲音。有人低聲問,“你走了之後去哪?”“我有offer了。”柳茂韜悄悄想,回答的人並沒 拿到offer。這幾天,他聽到了好多一樣的回答。 “我知道的,裏麵有一些人沒有,但他們還是要很體麵地離開。”他大概了解外界現在的形勢,能拿到offer是一件困難的事,尤其是對35歲以上的人。



  空蕩蕩的辦公室。 圖 / 翟錦

  回憶這段時,柳茂韜的頭仰著,看向遠處,也紅了眼睛。他戴著無框的窄邊眼鏡,一雙濃眉,穿灰色T恤和淺色牛仔褲,是年輕人的打扮。若不是他自己主動說 起,其他人其實不太能注意到他兩鬢的斑點白發。他謹慎地提醒,不要把他塑造成一個“矯情”的甲骨文被裁員工形象,那些外界的評論已經把他置於更艱難的境 地。

  有十多年人力資源行業經驗的職業谘詢師Sean關注到了這場裁員風波,他在文章《甲骨文裁員:越追求穩定,越求而不得》裏讚美了甲骨文的“良心裁員”,但重點放在另一個方向:裁員之前,種種征兆一定有,為什麽不早收拾準備後路,還要抱僥幸心理?

  連同“溫水煮青蛙”、“養老院關門”、“對N+6還不滿足”,這些言論惹怒了柳茂韜,他寫了一篇文章一一駁斥這些外界的偏見:“我本想平靜度過這段時期,終於忍不住了,我不想離開甲骨文的同時,還要被貼上混吃等死的標簽。”

  2

  現實給了柳茂韜一擊。

  從5月7號那天開始,他陸續投出去10份簡曆,都毫無動靜,朋友推薦的兩個麵試,去是去了,但也沒了後續。與公司簽離職協議的日子越來越近,柳茂韜的壓力也越來越大,情緒無處發泄,他甚至給公司購買的第三方心理服務熱線打電話,卻被告知說熱線已經打爆了,排不上隊。

  在第二場麵試裏,技術和管理方麵的問題,對方都沒有怎麽問,倒是特意說了,這邊的工作是要加班的,緊張的時候,在辦公室睡都是有可能的。“我說隻要是 公司需要,加班都是沒法避免的。我在甲骨文裏頭,一個月也要加幾天班,晚上到了半夜還在忙活,加班很正常。”但麵試官似乎並沒有被說服,隻說,這邊加班跟 你們那邊不一樣。

  做HR的朋友擔心柳茂韜,給他打電話,“你投的簡曆太少了。”朋友勸他,要認清現在這個形勢。他到現在都能清楚地複述朋友的那些話:40歲了,你的時 代已經過去了,現在主導潮流的,是30歲的人,你要去適應他們,將來,你的領導會比你還年輕,要求你加班,提一些在外企看來不是很尊重人的要求,這些在外 麵很普遍,如果你這關都過不了的話,你根本就沒法出去。

  “這事不怪別人,就怪你自己的心態,你需要改變的是你自己。”最後,朋友特意跟他強調這一點。



  招聘的年齡限製,不止存在於科技行業。 圖 / 梨視頻

  3年前,柳茂韜38歲,他在Linkin(領英)上投出一份簡曆,還沒過一個小時,就有電話打了過來。他很容易拿到一家著名互聯網公司的職位,薪資高不少。當時的甲骨文已經好幾年不漲薪了,為了留住柳茂韜,甲骨文提高了他的待遇。

  那時,柳茂韜絲毫不覺得年齡是一個問題。他覺得自己41歲可以拿到的offer,48歲拿也沒問題。但這3年來,看到各種互聯網公司不掩對年齡的介意,讓柳茂韜開始有些懷疑了。

  他團隊有10個人,最年輕的兩個,一個28歲,一個35歲,已經拿到好幾個offer,但組裏其他35歲到47歲的人,都沒有offer,40歲以上的人,更是連麵試的機會都少之又少,他們同柳茂韜說,年底之前如果能找到工作,就是成功,就是目標了。

  5月30日,柳茂韜同團隊裏那位47歲的工程師見麵,對方告訴他,有一家公司跟他走完了二麵,可能還有三麵。“他覺得這是一個好消息,到二麵了,至少沒卡年齡。”雖然這個崗位會降薪降title,但他覺得,隻要給自己一個地方,能安靜寫代碼就可以了。

  裁員後,同事老鄭總是在夜裏同柳茂韜打電話,一聊就是一小時,哪裏有崗位,找工作進度怎麽樣。也互相調侃,“我們這些老家夥,不中用了,麵試之前你得洗個澡,精神精神,再染個頭發,你這頭發都白了。”老鄭回他,“你也甭看我,你不也那樣。”

  老鄭是做測試的工程師,42歲,他妻子一年前失業,後來安心在家裏照顧孩子。突然而至的裁員,讓這個家庭承受了很大的壓力,房貸占了老鄭工資的三分之二,房子還在裝修,一旦他再失業,根本無法想象。

  獵頭看到老鄭的年齡後,拒絕幫忙推薦工作,他隻能在甲骨文的專場招聘會上轉,路過一個又一個年齡限製在35歲以下的招聘,某家知名通信科技公司直接說,我們這45歲就要退休了。



  5月10日,中關村軟件園甲骨文專場招聘會現場。圖 / 網絡

  後來,一家金融科技公司來甲骨文宣講,老總也來了。宣講結束,老總開車要離開的片刻,老鄭硬拉開了車門,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我想跟您談談,希望 您能給個機會。”他把自己的簡曆遞了過去,最後獲得了這段時間以來唯一的一次麵試機會。柳茂韜感歎,老鄭的技術和項目都做得很好,這種爭取,放在以前根本 難以想象,“他肯定是急了,很著急。”

  但麵試最終沒有通過,公司實際招的人比宣講裏少了大半。柳茂韜在電話裏安慰老鄭,“在我這個年齡,到了這個位置,應該算是混得比較順利、比較成功的,但我也一樣,到現在都沒有消息,那說明這個行情就是這樣,不是你個人的問題。”

  在簽了離職協議後,老鄭被沒收了工卡。但他依然每天早晨來公司上班,到了門口,讓柳茂韜給他刷卡進辦公室。他也依然遵循著之前的習慣,中午去食堂吃 飯,晚上回家。“男的不會把自己的挫敗寫在臉上,哪怕回到家裏頭,也得裝著很忙的樣子,今天又出去麵試了,我猜他也是。不然為什麽他老往辦公室跑。”

  柳茂韜目睹過老鄭的一次崩潰。那是老鄭去簽離職協議前,他們在樓道裏聊天,老鄭說N+6自己也不簽。他來甲骨文之前就閑了9個月,現在這個形勢,閑一 年都有可能,可能一年都找不到工作,那怎麽辦?“我家裏頭還有老婆孩子,能撐多久?”他聲音漸漸哽咽了,扶著扶手,掉了眼淚。柳茂韜安靜地看著他,沒說安 慰的話。

  那天晚上,他們又打了一個半小時的電話,老鄭的精神勁像是被抽走了,也不開玩笑了。柳茂韜理解,“那是一種非常恐懼的感覺,我這份工作沒有了,那下麵,應該怎麽辦?”

  但第二天,老鄭依然開車來甲骨文,油錢一天就得50,他開玩笑說自己來辦公室,要“薅資本主義羊毛”,在這喝咖啡、吹空調、去健身房洗澡,外人看來,沒事人一樣。

  在接到一個部門負責人的麵試後,柳茂韜同老鄭說,如果能成功,一定把他帶過去。老鄭一聽到眼睛都亮了,“哥們,我跟著你混,以後你罩我,你讓我什麽姿 勢幹活,我就什麽姿勢。”“我想給他一點希望,希望是最關鍵的,對吧?”柳茂韜至今還沒告訴老鄭,自己那次麵試最後也失敗了。

  柳茂韜安慰自己的下屬,鼓勵老鄭,希望自己能給大家希望。至於他自己,在小區裏散步,聽日本歌手玉置浩二的歌曲,這位從80年代就活躍在樂壇上的歌手,讓他心情得以平靜下來,可以想想他現今擁有的事物:健康的身體、家人的支持,思考之後的人生應該怎麽過。

  這幾天,他會讓妻子李敏領著孩子下去遛彎,自己打40分鍾的遊戲——他曾經答應過孩子不玩遊戲,現在還是破例了。因為父母都不在北京,孩子上學需要接 送,去年11月份,柳茂韜同李敏商量,讓她辭職照顧孩子。李敏沒有猶豫,在她的認知裏,丈夫性格沉穩,又有能力,在甲骨文幹得不錯。柳茂韜的考慮也是如 此,自己這邊很穩定,“當時覺得即使裁員,也不會裁到我,我有這樣一個信心,我們團隊是這個產品的owner,項目在,人肯定在對吧?”

  7號,柳茂韜收到裁員消息後,妻子李敏也重新開始找工作,但她麵臨著同樣的問題——年齡。做財務的她40歲,在投出去30多份簡曆後,隻有一家給了麵試機會。她去了,但最後工資沒談妥,比預期低了30%。

  一開始的時候,李敏有點懵,不知道麵對被裁的丈夫,自己該是什麽狀態,該說些什麽話,往後的生活要怎麽辦。她有些小心翼翼,知道軟件園裏有甲骨文的專 場麵試會,隻旁敲側擊地問:你有沒有去呀?投不投簡曆?柳茂韜說就去看看,找同事聊一聊。他不願談起工作的時候,李敏也就不問。後來,她也不慌張了,隻要 能在年前找到合適的工作就行,總要好好挑一挑的,她這麽想,“如果環境實在惡劣,那就隻能降薪和降title了,還能被餓死麽?不可能。”

  同樣,柳茂韜很少同妻子討論她的麵試,不催她,也不過問她找工作的情況,這是一對中年夫妻的默契:“我自己的事情還沒有理清,沒辦法。”他自己投簡 曆,得到麵試機會,麵試失敗,也都沒同李敏說,“這些是隻有自己才能解決的問題。在老婆麵前,你總還是想做一個有能力解決問題的人。你也要給她一些信 心。”

  有了offer,再告訴妻子,柳茂韜這麽想著,他也拒絕了所有同學和朋友的邀約,瞞著親戚和孩子,被人問起“你到底裁了沒有”時,隻說“現在沒定,可能7月份”。在柳茂韜的設想裏,自己可能在六七月份就能找到工作,實在找不著就去海外工作,至少不會卡年齡。

  3

  走在大街上,周圍來來去去都是年輕人,柳茂韜有點疑惑,40多歲的人都去哪兒了?他突然想起十幾年前的一樁舊事,當時畢業了兩三年,大學同學從山東來 北京,滿是迷茫,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才能在這個城市裏留下來,“他說我覺得我一定可以留下來,我至少還可以去做保安。10多年之後,現在輪到我,我才能 完全理解他當時的心境。”

  技能和工作經驗不能被完全接受,年齡這一道線就把人卡死,40歲的柳茂韜,重新麵臨著一次職場的拷問:我能做什麽?誰會接受我?

  他不是沒有見過這種殘酷。2017年,柳茂韜在甲骨文曾麵試過一個工程師,對方45歲,清華的本碩,一位在互聯網公司從業多年的朋友勸他不要發出這個offer,“他說清華畢業的,到了40多歲,竟然還是一個工程師,這說明他的能力很一般,人生很失敗。”

  但柳茂韜仍然給了他offer,在甲骨文,40多歲的工程師很常見,“有人就喜歡做技術,那有什麽?”柳茂韜的上司,一個加拿大人,60多歲了,還有其他外國同事,也常常是四五十歲,一個個精神好,學習能力也很強,沒有996,但效率很高,在團隊裏擔任著重要的職位。

  後來證明,那個工程師在這個崗位上做的非常出色,在柳茂韜的團隊裏,他是業績最高的成員,超過了其他年輕人。“但是你也可以想象,這個人如果要進到民企的話,就被貼上了一個標簽,一個失敗的螺絲釘。”

  他從未料到這些往事會再次發生,而且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這也讓他開始不斷去回想過去十多年的職業選擇。

  25歲研究生畢業後,柳茂韜進了摩托羅拉。那是2003年,外企尚被光環籠罩。柳茂韜同朋友說如果他們想來摩托羅拉,自己可以幫忙推薦。朋友反問他,你這話就問的多餘了,誰不想進摩托羅拉?誰不想進外企?

  跳到甲骨文是在2006年,外企工作之餘,他有足夠的時間研究技術,在一個知名技術論壇做版主,兩個關於軟件性能測試的技術貼至今還在圈子流傳。他還 出了兩本技術類書籍,賣了一萬多本,也是圈子裏的暢銷書。在一個科學館的會議中心,他舉辦一百多人的專場簽售會,人多到要在後排站著,同時還對講座進行文 字網絡直播,“感覺自己是很有信心的,站在時代的前沿。”名氣漸漸有了,有人邀請他培訓講課和技術領域的峰會,還有人邀請他一起創業。“那個光環是,外企 的技術是高的,管理經驗是先進的,我覺得我在這裏學到的東西更多。”他謝絕了創業的邀請。

  花了兩年時間,柳茂韜開發了自動化分布式測試係統,解決當時甲骨文視頻會議係統的測試問題。之前的20年來,這個問題一直沒有得到解決,直到柳茂韜開 發出了這個係統。他跟老板說的時候,老板回複他,不可能,我們都研究這麽長時間。VP將信將疑,但他給了柳茂韜機會,讓他在會上演示。

  15分鍾的講演裏,沒人說話,講完後,柳茂韜忐忑不安,在安靜的氛圍裏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惱怒,“這怎麽回事?為什麽沒人說話?”一向嚴格的VP知道 他英語不好,放慢了語速,誇了他,“你做的非常好,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一項工作。”並讓他在一百多人的全員會議上,給他30分鍾的時間再講一次。“中國 團隊在大會上講30分鍾,那以後沒有過,之前也沒有。”

  那是一個難忘的晚上,湖邊的青蛙在叫,柳茂韜捏著張紙排練講演的英文,12點之後,甲骨文大樓的燈還亮著,他離開前,給組裏的同事發了封郵件,“我們 的工作得到了認可,我愛你們每一個人,我們真是了不起。”回家的路上,他開著車,放許巍的《星空》,把所有車窗打開,風吹進來,自由自在。

  Sophie也記得那些閃亮的日子,那時她剛畢業進甲骨文,柳茂韜還是平級的同事,但在通勤班車上,就有組裏的年長同事提點她:“好好跟著 Shining學,特別是他做自動化框架。”美國的上司在分配任務時也有類似的話語:多同Shining學習。那是讓上司引以為傲、也是柳茂韜能拿出去誇 耀的成績。



  2006年,一位年輕人從甲骨文的宣傳板前走過。 圖 / 視覺中國

  這之後,柳茂韜獲得了晉升,職業道路順風順水,不僅帶中國團隊,也帶加拿大團隊,從一開始做模塊,到後來完全負責一個產品,“你真的是站在舞台中間, 就像我的英文名Shining一樣,那陣子我真的發光了。”他回憶起這建立職業成就感的源頭,“我很憤怒,我給甲骨文做出過貢獻,現在還在貢獻,團隊開發 的產品也還在運行,我們團隊怎麽會突然就被公司拋棄了?”

  但整體性被裁員這件事,是柳茂韜無法控製的。後來,柳茂韜也會想,如果自己一直做技術工程師,興許能在這個領域再做出一些東西。做manager,雖 然眼見是一條上坡路,但現在看,似乎又是下坡。甚至如果甲骨文能早兩三年裁員,自己還是30多歲,能早一點騰出手去做些事情,不至於現在這麽局促。又或是 在35歲的時候,趁著有人脈,有自己開發出的係統,去創業。“當時係統放在網上,都給人免費去用。其實可以變成商業的,但我總覺得拉不下臉,怎麽好意思收 錢,收多少錢,機會也就這麽一一蹉跎過去了。”

  4

  5月28日,柳茂韜拒絕了甲骨文的強製性休假,回複郵件時言辭激烈:“我在這裏工作,最珍貴的就是受到尊重,但你們這樣做,違背了勞動法,侮辱了甲骨文的名聲,我一定會跟你鬥爭到底。”

  HR總監打電話過來,說好話安慰,都是同事,自己也隻是執行者。柳茂韜傾訴一直沒能好好說完的委屈,“我現在想不明白,我繞不過來,為什麽是我被裁 掉,為什麽是我?我這個問題一直想著誰能回答,我們做的產品很好,又很努力,老板也認可,每年績效考評,5%的傑出裏,自己總是其中的一個。項目還在,但 是我作為項目負責人,我要被裁掉。你要給我解釋。”

  但這通電話打完,怒氣也發泄出來了,柳茂韜覺得,之前的約談沒給他任何解釋和安撫,HR總監的安慰,是代表公司給了他一點尊嚴和安慰。以及隨著身邊一 個又一個同事離開,他也的確耗不住了。在大形勢下,一個人的命運,沒道理可講,就像HR總監說的,“咱們都是螻蟻。處理完你們之後,我們也一樣的結果。”

  5月30日,星期五,柳茂韜簽下了離職協議。他下了樓,蹲在樓外頭抽煙。同事老喬在大廳裏拍玻璃,柳茂韜湊近了,手搭在眉骨上,遮住了陽光才看清是 他,連忙比劃讓他出來。兩人一塊坐在了牆根底下,在被兩棟三層玻璃幕牆樓圍成的四方空間裏,下午5點多,陽光已經卸了勁,打在身上,恰好的溫度。

  老喬同他說,自己要去上海了,一家創業公司。雖然家在北京,但沒辦法,這是他拿到的唯一一個offer,他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他吸了口煙,問柳茂韜去 哪,“還沒定,現在還在看,不知道將來去哪裏。”話一落,兩個人都沉默了。老喬又給他鼓勁,“我們往下保持聯係,以後也就咱們這一幫老哥們,能夠互相幫忙 提攜了。”

  工卡失效,賬號被封,離職第一天,柳茂韜意識到自己已經是一個沒有工作的人,沒有歸屬了。13年,就像做了場夢,身體還是習慣性地6:30醒來,8點 鍾,本該是開車去上班的路上,可現在,已經不知道該幹些什麽了。“這是我第一次,我是完全自由的,不知道去做什麽,這是我第一次遇到的場景。”

  他決定以後也要保持工作狀態,早上起來吃早飯,送孩子上學,跑步,找個辦公的地方,準備麵試題,看招聘信息,再整理總結自己過去的工作,最後“下班”回家。

  6月3日,一個周一,柳茂韜回公司收拾東西,辦公室空空蕩蕩,不剩幾個人了。暫時還沒被裁掉的同事劉華,送了柳茂韜一程。站在大樓前,正午的陽光落在 身上發燙,他語速很快,一直努力安慰柳茂韜,說起今年形勢不好,得各自保重,自己的妻子也在找工作,兩個月沒收到麵試,著急,吃抗抑鬱的藥,天天琢磨賣玉 去。最後囑咐他,別老是沉迷過去,隻會給自己增加痛苦。

  那天,去往甲骨文的路上,經過軟件園那些都是年輕麵孔出入的公司,柳茂韜聊了很多,關於他的同事,關於他們在離職後對他說的真心話。還有60多歲的上司同他講,希望有生之年我們還能以朋友的身份再見麵。他還聊到了他前一天昨天晚上做的夢。

  夢裏,他在一個小池塘跟一些小動物玩耍,很放鬆的時候,水裏突然遊過來一條鱷魚,追著他跑。“我們所有人的生活,都可能潛伏危機。那些習以為常的事情,以後可能都不會存在了。”



  圖 / 視覺中國

  (應采訪對象要求,柳茂韜、Sophie、李敏、劉華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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