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皮明明
歸根結底,沒什麽是不朽的,我們終將化為粉塵。但活的時候,一定要痛快淋漓地活。痛快去愛,痛快去恨,痛快去悲傷,痛快去感動,痛快去閑得蛋疼。
馮唐,生於1971年的北京。
70後那代人,愛蛋疼,愛寫詩,愛看露天電影。當年的好姑娘又少,常荷爾蒙上腦,無處釋放,隻好出門茬架。
那時候,京城滿大街常晃蕩著十七、八歲的男孩,斜背一軍挎,裝一葉菜刀。
少年馮唐常腰間挺挺,中橫一管陽物。摻和其中,他人高馬大,精液與血液齊飛,汗水與吹牛逼共長天一色。
到了中年,有人誇他,他對人笑笑。有人罵他,他也對人笑笑。就說一句:
世間不過兩件事,關我屁事,關你屁事。總之,閑得蛋疼。
01
馮唐打小不跟同齡人玩,隻跟過氣的老炮兒投緣。
京城老炮兒家裝奇特,半麵牆用《人民日報》打底,中間掛一大腿的洋妞掛曆。
馮唐隔三差五去聽老炮們吹牛逼,故事越低俗,他越喜歡。
此外馮唐還酷愛學習,學習成績全班第一,從沒拿過第二。少年時代,馮唐憋不住的時候,還會牛逼哄哄地寫詩,投給《少年文藝》。
寫作之餘,馮唐最大的愛好是談戀愛。7歲那年,他和班上的小姑娘約會。小姑娘沒當上班長,馮唐把她約到電線杆下,安慰她說:下次,我把班長讓給你。
稍微大點,馮唐談戀愛更肆無忌憚。為了賺談戀愛的零花錢,馮唐跑到垂楊柳中街郵局前,擺攤賣舊雜誌,掙了人生第一張一百元的人民幣,買了24朵黃玫瑰,送給他老媽。
他老媽說:你放屁,指不定是你給哪個姑娘送的,沒送掉,又轉手送給我了。
在龍潭湖鳥市,馮唐第一次參與茬架,看見有人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那是他人生第一次見識到暴力,他深深感到暴力的殘忍,之後徹底遠離了這種生活。
少年,他大部分時間,都是獨自到大槐樹下乘涼,知了叫一陣停一陣。很多隻名叫“吊死鬼”的綠肉蟲子,在槐樹葉子上拉出長長的細絲,肉身隨風搖擺。
年輕有年輕的好處,是可以在沒有看清楚這個世界之前,做率性的事。荒唐也好,可笑也好,那都是無悔的青春。一場合格的、無悔的青春,不過是不要臉、拚了命、盡了興。
青年馮唐
02
1990年,19歲的馮唐考上協和醫科大學。站在校門前,小風吹撩,腿毛飄飄。
大學嘛,有好看的妞,好看的樹,有走不完的路,可是就是沒錢。那年,馮唐談了女朋友,為了給女朋友買藍裙子穿,就模仿古龍寫小說,寫完,就賣給書商。
管宿舍的王大爺特別愛看古龍,看了馮唐寫的假古龍,說:我操,比古龍還古龍!
那些年,他寫完小說,沒錢複印,就直接賣底稿,隻此一版,全是絕版。馮唐走在天橋上,看見有人在擺攤賣古龍小說,就問:這是古龍寫的嗎?
商販說:那還有假,絕對原著。
馮唐*****地說:這書是我寫的。
可女朋友卻看不起他模仿古龍,女友跟馮唐說:你如果寫篇小說,能發表在《收獲》或者《人民文學》,以後咱倆吵架時,你隻要拿出來在我眼前晃晃,我保證閉嘴。
馮唐拚了半條命寫小說,蛋疼的是,小說還沒寫完,女友跟別人好了。這一年,他寫了中篇小說《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
簽售的時候,那場麵,人山人海,一共來了四個人。
小說裏,馮唐寫了一個穿著棉布連衣裙的姑娘,聽到台上有人彈吉他,大滴的眼淚落下來。
馮唐喜歡那棉布裙子的純粹,和眼淚砸下的重量。他堅信,姑娘是世界最美好的事物。
學醫的最後三年,馮唐在基因和組織學層麵研究卵巢癌,他眼睜睜地看著 60 多個病人手術、化療、複發、再手術、再化療,一大半離開了人世。無論醫生如何處理,無論醫生怎麽處理,病者隻能緩慢而痛苦地死去。
有一天,他看到一個卵巢癌晚期的病人,虛弱的身影在病房慢慢遊蕩,還站到秤上,自己稱自己的體重。生命像是一團柴火一樣,慢慢熄滅。
馮唐學了8年醫,偶爾治愈,常常緩解,總是安慰。最後發覺生與死,挖到根兒上,本來是一回事。
他想告別自己的醫生生涯。學醫的經曆讓他明白了:
實在放不下的時候,去趟重症病房或者墓地,你容易明白,你已經得到太多,再要就是貪婪,時間太少,好玩兒的事兒太多,從尊重生命的角度,不必糾纏。
畢業時,馮唐的畢業論文題目長得蛋疼,一共46個字,叫《表皮生長因子—表皮生長因子受體—c-myc信號傳遞通路在卵巢癌中的存在機器於DNA合成,細胞凋亡及預後的關係》。
標題太長,讀者可以用力對他白個眼。
馮唐學醫時照片
03
畢業後,馮唐的人生重新出發,他毅然放棄加入中國頂級醫院,從零開始,去美國學工商管理。
人真正的成熟,是從認識自己開始的。人生的難題,不在於你想采取何種行動,而在於你想成為何種人。
人生苦短,本應該及時追求。大學對每個青年人而言,應該是學習思考,增長見識的地方,而不應該成為未來職業的束縛。
幾年後,馮唐從做PPT的小職員,成為了世界頂級谘詢公司麥肯錫的合夥人、華潤醫療集團首席執行官,同時還偷著寫小說。
馮唐的小說,整體評價:文化老流氓。
他的書尺度較大,在大陸出版不了,編輯也滿臉無奈。
最後小說《不二》在香港出版,書一出版就打破香港文學作品銷售紀錄,這是馮唐送給自己40歲生日禮物。
在此書中,馮唐發揮婦科專業來寫作,除了我以外,誰看誰衝動,但是架不住人家有才呀。
那些年,馮唐真忙。中午談客戶,喝酒,喝到三點,談到了晚飯。晚飯吃完,接著喝,吐了再喝,喝了再吐,每天搞到十二點,頭發都掉了。
候機時,才摳出一點時間,寫點文章。
馮唐一年平均飛 10 萬公裏。有假的時候,就回去看老媽。
馮唐媽媽是蒙古族,老了愛穿一身大紅裙,脖子裏掛狼牙,一人能喝一瓶蒙古套馬杆酒。很彪悍,看見動物,說拿回家燉了。見著風景好的地,說占一塊蓋房子。
有一次回家,馮唐坐在院子裏曬太陽。老媽晾衣服,一邊晾衣服一邊說:
我翻了你的公文包,除了三個手機和兩個電腦之外,裏麵有眼藥水,估計看電腦多了,眼睛累的時候滴的。還有巧克力棒,錯過了吃飯,餓急了的時候吃的。還有潤唇膏,開會說話多了,嘴唇裂了,抹的。還有嘔吐袋,腦子使多了,想吐的時候接著。
孩子,你會不會很快累死啊?
知子莫如母,隻有媽媽才是最懂兒子的。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隻關心你飛得高不高,隻有百分之一的人,關心你飛得累不累。在外人看來,你或許酒色財氣,混得風光,但隻有媽媽才會偷偷去翻他的公文包,一字不問,就心疼了。
馮唐心裏一顫,想起好久沒在家認真待過了,也沒在北京待過了。在記憶裏,北京是這樣的:
天上兩三朵很閑的雲很慢地變換各自的形態,胡同裏兩三個老頭兒薄棉襖還沒去身,坐在馬紮上,泡在太陽裏,閑得蛋疼地看閑雲變幻。
人生分很多階段,如果30歲還是未知的狀態,那40歲更多是已知的狀態。該經曆的,也都經曆得差不多了。這個時候的自己,過好當下的每一天更重要。
馮唐與老媽
04
2014年下半年有個上午,馮唐站在辦公樓下等人。陽光燦爛,照得人皮膚暖酥酥,花是開著的,在風中搖擺。他突然想起,過去多年的日子,全是昏天黑地生意上的事兒。
他突然感到疲憊,疲憊之後,又感到解脫。他捫心問了自己一個問題,我的一生到底為了什麽?後來他想:
人活一世,如果連陽光都曬不到,鮮花都聞不到,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以前自己捏著鼻子幹的事情,現在憑什麽讓我幹啊!
老子不幹了!
人生就是這樣,與其過那些能預知的,權衡和算計的世俗生活,不如索性做自己喜歡的事,死也值了。
馮唐一把扔掉公文包,扔掉平展的西裝,扔掉全世界無休止的飛行。立即辭職飛到大洋彼岸的加州灣區納帕,租了個民房。在那裏,每天隻做這幾件事,跑步、聽海、吹風、看雲、翻譯詩集。他很想一下子把人生想做的這幾件事全部都給做完了,做到爽、做到膩為止,才算滿意。
人這輩子,年輕時拚命奮鬥,就是為了中年後能活出自己的樣子。去他媽的,隻做自己喜歡的事,曬自己喜歡的妞,隻疼自己的老媽。別跟我談拯救世界,我先拯救自己就夠了。
那一年起,馮唐便開始與過去的生活徹底決裂。
他不再討好誰,也不再將時間浪費在無聊的人、無聊的事上。他過任性的生活,並有乘風破浪的氣勢。
有一種生活叫文人雅趣,野雲閑鶴,俗話也叫閑得蛋疼。
馮唐花了三個月,把《飛鳥集》翻譯成八千零二個字。半年內,遭來專家們罵聲一片,甚至被要求下架。
《飛鳥集》原詩:大地借助於綠草,顯出她自己的殷勤好客。結果馮唐翻譯為:
有了綠草,大地變得挺騷。
這樣的句子在馮唐譯本裏,到處都是。
可馮唐對別人的謾罵毫不在意,你罵我,費的是你的唾沫,跟我有什麽關係呢?偶爾一高興,還把這些罵他的文章轉發到微博。吵吵嚷嚷個屁呀,大家一起嗨。
許多人看不慣馮唐微博,在他微博裏有900多萬粉絲,每次有漂亮的姑娘找他合照,艾特他,他都會轉發,搞得像個馮女郎俱樂部。人家的私事,管的著嘛!
做人無非是這樣,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你是朵花你就開,有香味就有香味,但是你別逼著人家來聞。
麵對抨擊,馮唐有三不原則,不在意,不解釋,不撕逼,因為太明確自己的堅持:
有的鳥來到世間,是為了做它該做的事,而不是專門躲槍子兒的。
05
馮唐常常站在景山頂上,看北京這個大城一圈一圈地由內而外攤開,越靠外越高,仿佛一口巨大的火鍋。時間,水一樣倒進這口鍋裏。仿佛有的人是肥牛,有的人是黃喉,有的人是午餐肉,產生不同的味道。
馮唐腦子裏堆滿書,心裏憋著詩。
北京老城,後海以西,恭王府以北,沿著一條窄窄的胡同,一直向前,可以到達胡同裏唯一一戶朱門高牆的四合院。
馮唐就在這四合院裏,和5000冊藏書待一起,一個人,悠悠達達地在院子裏讀書、練字、品茶、看雲、聽雨,穿著“春風十裏不如你”幾個大字的黑色T恤,坐在明清家具上盡情*****。
他家院子沒有wifi,隻有風聲、樹影,屋頂上浮雲遊動。馮唐在紙上寫,可遇不可求的事是:
後海有樹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此時此刻的雲,二十來歲的你。
世界最美的樣子其實就是回憶,一個人在這個充滿虛偽的現實世界中,要保持初心,就必須給自己的靈魂騰出一畝淨土。譴責它,撫慰它,考驗它,永遠保持它的高潔和純淨。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馮唐曾拿過臨床醫學博士學位、工商管理碩士學位。當過麥肯錫合夥人、華潤醫療集團首席執行官。登過中國作家富豪榜,翻譯過泰戈爾。
其實,人生應該有更多的可能性,一生應該不止隻做一件事,而應該做很多事,來豐富自己的人生。在有限的一生裏,活出不止一生的寬度和廣度。
06
中年後,馮唐的生活狀態可以濃縮成一句話:
閑得蛋疼的馮唐,坐在閑得蛋疼的院子裏,常有同樣閑得蛋疼人的朋友來找閑得蛋疼的他玩。
作為一個常年訓練有素的流氓,他盡量保持詩意的克製。
有一次,他把手機借給朋友的兒子玩,裏麵有一個小遊戲,一搖,裏麵的美女就抖落衣服。男孩媽媽特惱火,再不讓他去找馮唐。
馮唐一本正經地對男孩媽媽說:讓他再來吧,我會教給他“愛”和“忠貞”。
別人是齷齪的油膩,馮唐是坦蕩的騷客。偶爾跟朋友嘮:
真想生個女兒,頭發順長,肉薄心窄,眼神憂鬱。用牛奶,豆漿,米湯和可口可樂澆灌,一二十年後長成禍水。
其實人生嘛,不就是一場好山好水好姑娘。其實人性嘛,就是先談談人,再談談性。但現在大多數人談完性,就不談感情了。
真糟糕!
中年的馮唐在《如何避免成為一個中年油膩男》中寫道:
人到中年,不要當眾談性。正確的心態是看女色如看山水,和下半身的距離遠些,相看兩不厭。
蔡元培也說過,一個沒審美的民族是不知善惡的。生活說白了,就是一場漫長的審美。愛情是審美,吃飯是審美,穿衣是審美,說話也是審美。審美有高低,可做人也得有講究。
07
馮唐常和柴靜、羅永浩約飯,席間有個姑娘在,頭發烏黑,臉蛋很白,俏得很。
中間他和羅永浩去撒尿,沒憋住,兩個老男人興致勃勃聊起一陣子那姑娘,主要是馮唐說的最多,最後自己不好意思了,趕緊澄清自己,歪頭對老羅說了一句:
發乎情,發乎情,隻是發乎情。
這個逼裝得我給滿分。
撒完尿回來,老羅提這茬,柴靜噗嗤就笑了:
哪兒有流氓還解釋的。
幾個人在一塊談起婚姻,馮唐嚴肅地想了半天,說:
有一點最重要,兩人還是要愛過,就算成了灰,也是後來婚姻的基礎。
我們總覺得平平淡淡才是真,但是卻忘了,真正的生活可以平淡,但不可以平庸。不應該是波瀾不驚的,應該是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
馮唐說:我永遠不希望有一天我心安理得,覺得一切都平穩了,我情願它永不沉默,它給我帶來什麽苦難都成,我希望它永遠滋滋地響,翻騰不休,就象火炭上的一滴糖。
這個世界其實是這樣的,做人先要通情達理,不通不達,是個庸人。既通又達,充其量二三流。如果你自問已夠通了,夠達了,那就試試任性吧。
生活過程遠遠比結果重要。一個人到世界上來,來做什麽?無非是愛最可愛的、聽最好聽的、看最好看的、吃最好吃的。
歸根結底,沒什麽是不朽的,我們終將化為粉塵。但活的時候,一定要痛快淋漓地活。痛快去愛,痛快去恨,痛快去悲傷,痛快去感動,痛快去閑得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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