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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1991年留美學生盧剛事件(轉載2

(2014-09-23 12:18:49) 下一個

十二

很快到了盧剛論文答辯的日子。一九九一年四月二十二日,這一天對他來說意義非
凡,他將攻克最後一道學術關而拿下博士學位;六年來,他異國寒窗,忍辱負重,如今
總算快熬出頭了!

他對這場答辯充滿信心。他的博士論文是關於太空中間星體與等離子之間相互作用
的研究。由於宇宙中帶電離子的運行規律可通過數學計算加以測定,所以他采用電子計
算機的模擬方式,即把成套的數學公式嵌入計算機,通過運算來追蹤它們的運行軌道。
這項研究構思別具匠心,他好比在電子計算機上進行一項太空實驗,計算機被當成了實
驗室。

博士論文評審須經過五位教授,盧剛請了三位曾教過他課的教授,加上自己的兩位
導師。五人當中,他最耽心戈爾谘找碴。好在戈爾谘對他的題目一直興趣缺缺,聞問甚
少,所以這次大概也不致於過份挑剔;而盧剛事先詳細問過他有關答辯的要求與步驟。
他小心謹慎,沒有忽略任何細節。看來,這場口試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正當一切準備妥當時,不巧一位教授突然出差,臨時改由係主任接替。盧剛心頭一
緊,但已顧不上想那麽多了。

十三

四月二十二日是個莊嚴的日子。盧剛穿著西裝、領帶,顯得煥然一新。他特地買來
許多點心招待大家,烘托氣氛。

答辯還差一分鍾開始。他精神抖擻,準備迎接這最後一戰。這時,戈爾谘突然提出
,答辯人隻能在評審委員會前作十分鍾的口頭綜述。

什麽?奇怪!按照常規,不是有三十分鍾的時間嗎?這太意外了!在短短十分鍾內
要把一篇洋洋萬言的論文——其中基本上是浩繁複雜的計算機與數學語言——表述清楚
,談何容易!何況教室裏連起碼的投影機也沒準備,他隻能在黑板上吃力地書寫。

盧剛結結巴巴,一時僵在台上了……

接下來的幾十分鍾,他不知是怎樣過來的。他強壓羞恥與憤怒,奮力支撐著。他的
精巧的構思和深邃的思想仍無懈可擊!

答辯完畢,眾教授埋頭寫評語、簽字,然後把目光紛紛移向係主任。

老練的尼柯森不慌不忙,用一種長老的語調悠悠道來:“你那個地方我們以前用的
是‘雙精度’計算法,而你用的是‘單精度’。你必須用‘雙精度’法重算一遍,若結
果一樣,我就簽字。散會!”

又是這個尼柯森!

對於為什麽用“單精度”法,盧剛自然有他的道理。但眼下已經沒有解釋的餘地了。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論文答辯沒通過。這是盧剛萬萬沒想到的。對他這樣一個稟賦
很高、學業從小一帆風順的優秀生來講,這無異於晴天霹靂、奇恥大辱!他灰頭土臉地
走出教室。

“怎麽樣?通過了嗎?”門外,一個中國同學問他。

“不行,尼柯森不讓我過!”他緊鎖眉頭,憤憤地搖頭,已變得有氣無力了。

他不由回想起半年前同組山林華論文口試順利通過時的情景。那天下午答辯完後,
山林華歡天喜地地回到辦公室,當場邀了一大幫朋友去當地最大的燕京中餐館吃飯。這
一次,山林華也請了他,他不願去;對方硬是邀請,他勉強去了。

令他最不服氣的是,山林華在德州A&M大學呆了半年後轉學,已比他晚來一年半
,而且當時也已錯過畢業申請的截止日期。但史密斯為了讓這名得意門生盡早給他作博
士後研究,竟通過戈爾谘和尼柯森的私人關係,仍安排他比別人提前畢業。結果,這引
起其他同學的不滿和議論。盧剛找史密斯辯理,說他徇私舞弊;史密斯窘迫之下,卻指
責盧剛研究多元電路分離電場的方法大錯特錯。其實,史密斯對那項研究既不清楚,也
無關係。隻因當時組裏所有人都在批評盧剛的研究方法,他才抓住這點,反戈一擊。小
組對盧剛的圍攻持續了整整一個學期,直到最後事實證明盧剛的方法是正確的。

這時,戈爾谘走過來對盧剛訓話。作為“導師”,他開始對盧剛的論文大加指責,
並說他必須對自己答辯失敗負完全責任雲雲。盧剛憤怒不已。他明明記得,自倆人上次
在學術上的不同發現後,正是眼前這位“導師”耿耿於懷,一再用種種借口拖延或拒絕
讓自己畢業。他對自己的論文從未象對山林華的那樣加以指導。相反,直到今天,這些
人仍在處處使絆子,甚至有意讓他當眾丟醜。

但他仍然忍耐著,一言不發。他深信自己的論文的質量和獨創性。畢竟它已獲得係
裏許多教授的稱讚,而戈爾谘、尼柯森等人不過是在吹毛求疵,存心同他過意不去罷了
。他不願同他們爭吵。好在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四月二十九日,物理係畢業論文截止日
期。這個日期對所有九一年畢業的博士候選人具有雙重意義:第一,他們必須在此之前
通過論問的筆試、口試,第二,凡在該日期已前完成的博士論文,都有可能獲得係裏對
學校一項DC學術獎的提名。

目前,在物理係十五名論文作者中,已有兩人被提名為候選人,兩人都是中國人。

這就是他和山林華!

十四

他開始把全部希望和努力都押在這個日期上。他日夜加班苦幹,把論文反複修改,
並且按照係主任的要求,用“雙精度”法,把整個過程重新演算一遍,結果與“單精度
”法的完全一致!七天之後,當他匆匆將這份凝聚他全部心血的論文修改稿交到尼柯森
手上時,正好是四月二十九日。

盧剛並沒有錯過規定的截止日期。但他不幸已經“晚了”。原來,在三天之前的四
月二十六日,係主任尼柯森早已作出決定,把山林華定為物理係參加學校評獎的候選人。

這一回盧剛忍不住了。他據理力爭:期限未到,即行定奪,何來公允?

係主任的答複再簡單不過:你的論文在答辯時我已經領教。對不起,基於學術理由
不被提名。即使你小有修改,也於事無補。

盧剛繼續辯理:我的論文在二十六日尚未定稿。拿一篇已完成的論文同一篇未完成
的論文相比,從而得出結論說後者不如前者好,這顯然是極不公平的!

這樣的爭論持續了一個月,當然不可能有任何結果。盧剛不服氣,開始循正常渠道
,分別給研究生院和學校學務校長等人寫信,指控物理係在評獎過程中的“不公”與“
舞弊”。

不久,研究生院回函,聲明物理係對這件事的處理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而學校方麵,在近一個月後,才由學務辦公室副校長克萊莉博士出麵同盧剛電話聯
係。她僅僅說了一句:“我會再給你打電話。”之後,便一直沒了下文。

十五

春天悄悄地過去。盧剛終於五月畢業取得博士學位。他如釋重負。但隨之而來的是
找工作的壓力——經濟蕭條,財政壓縮,美國許多科研機構紛紛裁員,使該專業本來狹
窄的就業前景變得更加黯淡。雖然戈爾谘表麵上答應暫時留他在係裏繼續做些研究,但
在以後的幾個月裏,他再沒有收到過薪水支票。他固執地認為,由於戈爾谘等人一直存
心刁難,才使他錯過許多寶貴的工作機會。加上尼柯森在評獎過程中的“濫權舞弊”以
及他的申訴無著,他胸中一直鬱鬱難平。

這天,他同人談起衣阿華州最大的報紙《得梅因紀事報》上的一篇文章。該文讚揚
衣州州長幾十年來一直保持良好駕駛紀錄。

“這簡直可笑!”盧剛嗤之以鼻,指其荒謬:其一,衣州的駕駛紀錄每隔三年自動
洗刷一新,即使有不良紀錄,三年後也會被抹掉,又怎能知道州長多年來從未違過規呢
?其二,這位州長連任多次,任期已長達二十多年。身為一州之首,出門還用得著自己
開車嗎?顯然,這種文章是在迎逢拍馬、討好州長,他作出判斷。“你看,這些美國人
有多假!”

“別以為美國人平時有多好,碰到關鍵問題根本不會理你。”他注意觀察到,在他
周圍,他的兩個老板經常同美國學生拉家常,有說有笑,而對中國學生卻從來不苟言笑
,即使對同他關係較好的山林華,除了工作之外,也再無二話可說。還有,係主任把獎
學金給一個成績差勁的美國學生,卻不給成績優秀的中國學生。說到自己,假若一個美
國人去投訴,校方一定會很重視,但他一個中國人去投訴,則要拖很長時間。“美國人
對中國人其實非常歧視。”他得出結論。

這種歧視來自美國老板們對中國學生從來不玩,隻知幹活的刻板印象,他認為。他
們一見中國學生玩就不高興,而隻有美國學生玩才正常。盡管美國社會接受了許多象他
這樣的外國學生,但種族隔離不僅存在於工作關係上,而且反映在社交娛樂上。這就象
中國人移民來美國後隻能幹最苦的活、拿最低的工資一樣。

他對山林華的不滿部分也在於此。山林華正好代表了最符合美國老板要求的那種中
國學生的形象,而他卻要在學術上努力工作的同時,力爭享受與美國學生同樣的鬆馳感
。這大概也部分導致他與一些中國同學合不來。不幸的是,他不喜歡隻會吃苦耐勞的中
國人,卻又無法被美國社會所接受。他的老板正好就是這種社會排斥力的代表,因此也
成為他心中積怨的焦點。

這期間,他收到一封衣大校友基金會的信,要他向因不景氣而經費減少的物理係募
捐。他氣不打一處來,隨即開出一張支票寄去。麵額卻是一分錢!

十六

星期五下午,心情抑悶的他來找X君玩。倆人見麵,開始寒喧。

“近來工作找得怎樣了?”X君關心地問。

“唔,還在找。”盧剛麵帶尬尷,歎了一口氣。“現在工作太難找了。不過,我最
近又聯係了一些很小的地方。”

他頓了頓,仿佛在自我解嘲:“大地方的工作太難找,能找到小地方就不錯嘍!”

X君不再問了。他故意開玩笑:“既然工作難找,幹脆咱們一起去做生意掙錢,怎
麽樣?”

“我可做不了生意,”盧剛卻很認真,“我沒有那個腦筋。”

“假若你身邊有十萬或百萬美元,你會繼續做學問研究物理學嗎?”

盧剛連連搖頭,厭倦地回答:“學問我是肯定不做了。到那時候,要做的事很多。
有錢的話,可以去投資呀,並不一定要親自去做生意。”

言談之中,盧剛流露出他隻是想找個一般工作,能過得舒適安定就行了。他並不很
看重學問,至於做什麽事也不是太重要,而是要看怎樣去做。比如這次評獎,他並不是
為了那個獎去申訴,而是斷定這個評獎過程本身不公平。

一提到係裏的人和事,他的激憤頓時滔滔溢於言表:“這些人簡直太可惡了!……”

X君連忙建議下象棋排遣。

棋陣擺開,盧剛的心情顯得輕鬆多了。兩人玩得痛快忘形之際,X君信口模仿美國
電影中的一句道白:“Let's do some killings!”讓我們殺它一番!

不料,此言一出,盧剛大驚。“你這什麽意思?”他猛然抬頭,兩眼露出惶恐的目
光,神經質似地盯住X君,半天沒吭聲。

X君對盧剛這種少有的失態好生奇怪。他卻沒想到,也許正是這句無意的話,衝開
了對方潛意識中的秘密堡壘。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盧剛找到X君,興奮地告訴他,他剛剛花$200又買了一支手槍
。他亮出那把口徑0.38毫米、五發子彈的巴西製左輪,說,這支槍比原來那把看起來小
些,但威力更大,以致他在試槍時因沒防備,手指都震破了!



十七

夏天很快到來,盧剛麵臨的仍然是那漫長、焦灼的等待,周圍的一切仍然是那麽窒
息,毫無生氣。“衣阿華市完全死了!”

他仿佛已經隱約感到,生命的隧道正在黑暗之中快速接近那一線光亮的頂點。他盼
望著在那片光亮到來之時得到解脫。他要抓緊時間看夠、玩夠這個世界,然後再行徹底
解脫。為此,他似乎開始盡情地玩樂:與朋友開車到處旅遊,領略不同城市風貌、湖光
山色;舉行野外餐會、吃自助餐、打高爾夫球、不停地練習射擊……他的射擊成績已相
當可觀:射向移動目標,他竟能十發九中!

他本來特別愛玩,眼下更要好好享樂,玩它個痛快!

八月上旬,他花$100買了張一個月有效的灰狗汽車票,獨自搭車橫貫東西兩岸,馬
不停蹄地遍遊全美各名勝風景。

當他風塵撲撲地回到衣大校園時,秋天已悄悄降臨。新同學來了,老同學有的找到
工作,有的轉學,一個個離去。他開始按捺不住,找到最後一個離去的宋彬同學。

“我不問你薪水多少,我隻想知道你對這份工作滿意不滿意?”他以美國方式向他
打聽。

原來,與他同時畢業的宋彬在導師手下繼續幹了四個月後,剛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
一個實驗室找到博士後研究工作,運氣不錯。他走之後,老生中僅剩下盧剛和山林華了
。後者一畢業就留在兩位導師手下做博士後研究,年薪三萬多,事業春風得意。

而幾乎一年過去了,盧剛卻仍在黑暗中苦苦等待;他的求職、申訴兩無結果,他的
世界裏隻剩下一潭死水。

在眾人麵前,他愈來愈覺得臉麵無光了。

十八

他甚至耽心起自己在美國的合法身份來。九月的一天,他來到學校外國學生辦公室。

學校移民顧問布魯克是位五十歲模樣的胖女人。六年來,盧剛每年都要找她辦理交
換學生J-1簽證的延期手續。

“我需要一張合法工作證明。”盧剛頹然地坐在她辦公桌旁的椅子上,一幅憂心忡
忡、神經兮兮的表情。

“你不是有實習訓練嗎?你可以找一份同物理專業有關的工作呀。”布魯克回答。

“不,我已經試過了,找不到同物理有關的工作。所以我需要一份普通校外工作證
明。這樣,我可以打工付房租。”

“除非你找到同你的專業有關的工作,否則我無法給你實習訓練的工作許可。”

“可是我找不到工作呀……”

布魯克也不知該怎麽辦了。她給移民局掛電話。移民局答應再打回來。

“這樣吧,盧博士……”

“不要叫我‘博士’!”盧剛厭惡地搖搖頭,打斷布魯克的話,臉色變得難看。

對方一怔,問:“為什麽?”

“沒用!找不到工作,一錢不值!”他怏怏不樂地回答。

幾天後,布魯克按照移民局答複,援引布什總統行政命令,給盧剛開出一份至九四
年有效的合法工作證明。

但這時候,他的求職希望已接近於零。各種機會都離他而去,有的他甚至來不及知
道。如他申請加州大學伯克萊分校太空實驗室,在四十多名申請人中,雖然他被列為前
六名,但隻考慮前四名。拒絕信尚未發出。

另一方麵,學校學務辦公室克萊莉那邊仍一直沒有回音。盧剛終於忍不住於九月十
三日直接給衣大校長投書申訴。這是他自信能以誠信和善意解決爭執的最後一步了。

十九

亨利·羅林三世校長高塔般的長條個子在校園裏鶴立雞群,這恰好匹配他那一校之
尊的高貴身份。可惜,這位衣大最高當權者無暇或不屑親躬一位卑微小人物的申訴。他
隻是把此事當作普通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漫不經心地交由學務辦公室處理。這樣一來
,盧剛的信再次轉到克萊莉手上。克萊莉對校長的指令可不敢怠慢,她連忙打電話給盧
剛的導師戈爾谘,要他盡快設法擺平這件事情。

適值衣大正舉行一項教授間的教學研究評獎,戈爾谘剛好被尼柯森理所當然地提名
為物理係候選人。盧剛的申訴雖隻涉及尼柯森,但不啻也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難堪。於是
,他大為惱火,氣急敗壞地趕緊找到自己的學生,劈頭蓋腦地警告他一番:“如果你繼
續申訴下去,將遭到不利後果!”

正在等待校長回音的盧剛,沒料到竟會受到如此明目張膽的威脅。他被深深地激怒
了。他那嫉惡如仇的剛直性格本來容不得半點不公正,權勢的壓迫隻能更堅定他訴諸公
道的決心。

憤怒在燃燒。他暗自發誓:抗爭到底,絕不屈服!

然而,他在衣大已無法再繼續投訴,一個個官僚部門已使他四處碰壁。於是,他天
真地想到了公眾輿論。在他出國前的那陣子,中國報刊不是常有揭露某單位領導貪贓枉
法的報道嗎?何況這是新聞自由的美國!

兩天後,《得梅因紀事報》接到一封匿名信,披露衣大物理係的盧剛在該係評獎過
程中所遭受的種種“不公正”,並聲稱“他對這徹頭徹尾的遮掩企圖義憤填膺,決心不
惜一切代價,求得此事的公正解決。如果別無選擇,他考慮采取可能的法律行動。”

這封信後經證實正是盧剛本人所寫。但是,許多天過去,它卻如石沉大海,既沒見
報,也無人登門調查、采訪。看來,人們也許真正“忽視了他的存在”。

最後一線希望破滅,他對所有的社會製衡機製都已完全失望了。現在,他隻剩下了
憤怒。

憤怒,開始冷卻成一把淬了火的鋼刀。

於是,他不得不徹底豁出去了。

二十

又是一個周末,盧剛習慣地來到X君家。他帶來一盤電影錄影帶;倆人坐在客廳沙
發上一道觀賞。

盧剛經常向X君介紹他最喜歡的好萊塢電影,如西部牛崽片——一群壞蛋互相包庇
,狼狽為奸,欺侮弱小,一名牛崽挺身而出,伸張正義,經過幾番槍戰之後,終於製服
了壞蛋——典型的美國文化!他倆還在一塊看過“Indiana Jones”和“Die Hard”
等暴力片。“精彩!”每當片中英雄人物大顯身手時,盧剛總是忍不住一拍大腿,嘖嘖
佩服。

眼下這部片子叫“No Way Out”(《別無出路》),說的是某政府機構幾名貪官
在一樁謀殺案之後各懷鬼胎,沆瀣一氣,導致無辜蒙冤,凶手逍遙法外。盧剛顯然已看
過不止一遍了,他對片中的複雜劇情及每一個細節都解釋得清清楚楚。

好萊塢,這個包括中國人在內的世界各地人民認識美國的窗口,曾是那樣令盧剛心
醉神迷。它通過一幅幅色彩斑斕的畫麵所創造的夢:正義、複仇、愛情、奮鬥,配上千
篇一律的快樂結局,往往被人們當作美國社會的真實。對生活在美國六年的盧剛來說,
這個夢仍然沒有醒。他對個人生活的失望,在某種意義上,隻是因為他發現,即使他多
麽努力地正常走下去,他也永遠無法達到電影中那種壯麗輝煌的境地。他不象許多中國
人那樣,來美國後逐漸調整對美國的幻想而變得現實起來,他還在做著那種好萊塢式的
“美國夢”。現在,他甚至要不惜一切去追求夢中的那片輝煌。

看完錄像帶,電視裏在放映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廝殺場麵。

盧剛幽幽地又問起了那個老問題:“你的老板近來對你怎樣?”

X君明白,盧剛與老板關係緊張,他每次問這個問題時,都似乎在力求某種平衡或
求證某個結論。而且,這個問題他也多次問過別人。他於是淡淡地回答:“還行。”

不知怎麽,盧剛接著突然談起買人壽保險的事來。

“人死了,一下子能有那麽多錢,多好!”他說。

X君不解地望著他,問:“你年紀輕輕的,怎麽想起買那個玩意?”

“人要是有什麽事突然死了,怎麽辦?”盧剛仿佛在自問,接著不再吱聲了。他當
然不便透露,他這幾天正準備把自己六年來積蓄下來的二萬美元銀行存款取出,悄悄寄
給國內的家人。

“你找工作有進展嗎?”X君一不留心,嘴裏又冒出這個敏感的問題來。他隨之感
到自責:他不應該再提及這件事使盧剛煩惱、難堪,如果他找到工作,自然會告訴他的。

“還在找呢,唉……”盧剛喃喃回答。果然,他臉上若無其事的表情開始急遽變化
:茫然、羞愧、痛苦、尬尷、激憤……接著,他開始再次報怨尼柯森對他的求職不肯幫
忙、戈爾谘從中作梗等。他又提到,不久前,他對自己的論文擴大研究取得新的進展,
然後投遞給一份叫GRL的刊物,審閱委員認為稍作修改即可發表,但戈爾谘卻以文章
太長為理由,勸他交給他手下的JGR期刊;盧剛不同意,指出文章篇幅符合GRL要
求。戈爾谘便竭力強迫他加進一些材料,而當他的意見被加進去後,則又趕不上發表了
,或者隻有交給有他掌握的JGR……

“這幫人實在太壞了!”盧剛咬牙切齒,從眼鏡後射出一種可怕的光來:“真想把
他們給崩了!”

X君隻當他在說氣話,勸慰道:“算了,你也別老在背後報怨啦。他們是你的老板
,有什麽好說的?”

“可這實在叫人忍受不了……”盧剛仍嘟嚕著。

X君記得,這是他聽到好友的最後一次報怨。

二十一

十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五下午,物理係舉辦一場學生舞會。昏暗的燈光下,各國學生
各自成堆,聊天、說笑。盧剛也來了。每次係裏聚會他都來。他不大會跳舞,僅獨自站
在一邊看。

女同學雪山走過去同他聊天。雪山剛來物理係不久,看上去象個小女孩。

“你找到博士後工作了嗎?”她問盧剛,一臉天真、好奇。

“快了……”盧剛支晤著,竭力回避這個討厭的問題。

雪山說起她在係裏當研究助理;盧剛開始套用他的“求證公式”,慢條斯理地問:
“你的老板對你好不好?”

“很好啊!”輕快的回答。

“他們是不是對你逼得很厲害?是不是一會兒強迫你做這個,一會兒強迫你做那個
?”他似乎忘了矜持,想知道得更多。

“沒有啊,我的導師對我都特別好,從來不為難我什麽。”她眉飛色舞。

“哦?”盧剛沉吟道:“那就好……”

他陷入了沉思。沒人知曉他內心的求證結果如何。

音樂在喧囂。話題轉到別處。

雪山想同盧剛談論有關物理學的前景。

“從根本上講,現代太空物理學都是你拚我湊、自己騙自己,沒什麽意思。”盧剛
陰沉地說,象是在譏諷什麽人。“物理學再也不會出現象牛頓、愛因斯坦那樣偉大的科
學家了。”當個愛因斯坦式的物理學家是很多人的英雄夢,而不僅僅是做個教授。

雪山感覺得出,在他緩慢、尖刻卻無奈的語氣中,似乎充滿了灰心冷意。

這場二十分鍾的閑聊,據說是盧剛同物理係中國同學的最後一次長談。

二十二

最近一個月裏,他仿佛成了一個捉摸不定的遊魂。在範愛倫大樓的走廊裏、在實驗
室、在電梯內,他總是匆匆地出現,匆匆地消失。他變得不愛說話,即使同人打招呼,
也是勉強笑一下。人們見他心情沉重,愁眉不展,緊張兮兮,神經質似的。他到處奔波
,忙碌不停。至於他在忙什麽,誰也說不請。

X君好幾次給他打電話,均無人接應。“咦,這家夥最近這樣忙嗎?”他想。這以
前,盧剛曾兩次打電話給他,想叫他約幾個朋友一塊去吃自助餐,他當時因為忙而推卻
了。現在,他再也見不到他了。

在盧剛的宿舍,密歇爾已畢業搬走了。新來的美國室友注意到,盧剛整天長時間坐
在開著的電視機前,目光凝滯,神情茫然。近來他已沒有任何朋友登門造訪。

二十三

在西方傳說中,很久很久以前,最早棲身歐洲的亞洲雅利安人於十一月一日慶祝新
年。他們迷信,除夕(十月卅一日)之夜,所有鬼怪幽靈都將重返地麵,四處遊蕩、作
祟,故這是一個恐怖之夜!就在這最黑暗的午夜,新年開始了。後來,這新年之始的十
一月一日被基督教稱為“萬聖節”,以哀悼、祭祀所有獻身信仰的基督亡魂。因此,這
一天也叫“死人節”。

盧剛對於時辰一向非常講究,並尤其重視每一個節日的特定含義。他在確定每一項
行動的時間、日期之前,都要找出有關自然和人文的充分理由。比如他約朋友們外出遊
玩,總是喜歡定在星期五下午。星期五衣阿華市一片死氣沉沉;星期五人們經過一周工
作後需要好好輕鬆、輕鬆,而星期六大家往往要做更多的事情。總之,他對星期五似乎
有種特殊的敏感。

就這樣,當傳說中的“恐怖之夜”降臨衣阿華市的時候,盧剛已在他黑暗的生命隧
道中準備迎接那片終極之光了。

十月三十日夜,盧剛在宿舍忙著整理東西。他把部分貴重什物,如音響、電話錄音
機等,用紙盒包裝、封好,搬入他那輛八五年銀灰色的Lazer四缸車內。接著,他給遠
在北京的二姐掛電話……

過了很久以後,他離開房間,進入鋪著褐色地毯的狹窄樓道。樓道兩旁一張張深棕
色的木門緊閉,在幽暗的燈光下顯得陰森森的,一片死寂。他推開樓道裏那扇彈簧木門
。木門慢慢閉合,發出久久的呻吟。那聲音是如此痛苦、淒厲、悠長,宛如從荒野裏傳
來的哀怨哭泣,由遠至近,越來越近,最後嘎然而止,令人毛骨聳然!

他走出了宿舍。此刻,室外正是一片裝神弄鬼的世界!他朝著荒郊野外的黑暗深處
走去,徹夜未歸……

二十四

當他回到宿舍時,萬聖節已經開始了。

十月三十一日上午,盧剛伏案給大洋彼岸的二姐寫最後一封信。他離開家六年多來
還未回去過。他多麽想見見親人一麵啊!兩年前的春天,他甚至已買好回家探親的飛機
票,卻由於當時國內的“六四事件”而未能成行。後來他父親在北京給他聯係好工作單
位,他也不願回去。如今,那片土地似乎變得那麽遙遠,他有生之年永遠不能再回去了。

“在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大概已經不在人世了……”他赫然寫道。他在極力控製自
己。

“我最當擔心的是父母二老,他們的年事已高,恐怕受不住這場風波。但我自己是
無能為力,我懇求你一定要照顧好他們,不息(惜)一切代價……

“我昨晚給你打完電話後,一個人哭得死去活來。我死活咽不下這口氣。你知道我
一生來正直不阿,最討厭溜須拍馬的小人和自以為是的贓官。我早就有這個意思了,但
我一直忍耐到我拿到博士學位,這是全家人的風光。你自己不要過於悲傷,至少我找到
幾個貼背的人給我陪葬……

“二十八年來的經曆使我看澹了人生。古人雲:‘久旱逢甘霖,它鄉遇故知,洞房
花燭夜,金榜提名時’為人生四大目標,我都已嚐過,可謂知足矣。我對我攻讀了十年
之久(四年本科,六年研究生)的物理已經失去興趣,可說是越走越覺得走進了死胡同
……”

他的筆開始微微顫抖。他仍想控製自己,但已經很難。他寫了劃,劃了寫,字體變
得越來越大,淩亂而稀疏。他索性盡快結束:

“‘生為人傑,死為鬼雄’,我一切自己作自己當……永別了,我親愛的二姐。

弟  盧剛”

寫完信已是午間十二點零二分。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開出兩張支票附在信中
,擬將銀行帳戶裏剩下的五千多美元存款寄給父母養老,以盡人子的最後一點孝心。另
外,他早已準備好幾封英文信,打算寄給全美最有影響的《紐約時報》、《芝加哥論壇
報》、《洛杉磯時報》以及當地一家電視台。他要把這件事的真相和他個人情況統統昭
示天下,讓世人評判。他將所有的信貼足郵票,一並放入宿舍樓前的信箱內,隻待當日
郵差取走。可惜,郵差剛剛來過,他遲了一步。

二十五

這一天恰好又是個星期五!仿佛天有冤情:天空陰霾密布,北風呼嘯,寒流滾滾。
盧剛身著一件淺棕色大衣,腳穿一雙黃色皮鞋,手提一隻小公文箱,裏邊裝有一份那封
英文信的副本。他先去郵局給家裏寄去一個他視為遺物的包裹,然後來到範愛倫大樓。

他已盤算好,每周五下午三點三十分,理論太空小組成員在309室開會。屆時他的
幾個主要目標都將集中,而他們下周又將赴佛州出席美國太空總署的一個會議,因此,
眼下是一個絕對不可錯過的天賜良機!

走廊裏的人顯得比往常多。時間還早。他先上三樓309會議室,裏邊僅有另一名中
國同學季兵在批改作業。

“在這兒幹嗎?”盧剛心不在焉地打了個招呼。在他身後,山林華跟著進來了。

還差十來分鍾。他轉到二樓,站在走廊裏看牆上各種告示,若無其事。這時,W同
學匆匆經過。盧剛機械地用中文說了聲:“你好!”他同中國同學打招呼從來都隻說中
文。W同學隱約覺得對方今天穿著特別,象是要外出開會。他沒有多想。

三點半,人們魚貫進入309會議室。季兵退出。學術會議開始了。同往常一樣,戈
爾谘端坐於長方形桌子頂端,史密斯和山林華分別側其左右。三人正好形成一鼎,神氣
十足,儼如執眾人之牛耳。

五分鍾後,盧剛不卑不亢地進來,在戈爾谘背後的牆邊揀了個位子悄聲坐下。一會
兒,他起身下到二樓,察看尼柯森是否在他的208辦公室裏。

係主任在那兒。他的房門習慣地敞開。

他回到309會議室的那個座位上,坐好。他兩手插在大衣口袋中,神情自若,手提
箱擱置身旁。

一切準備就緒。報仇雪恨的時候到了!幾年來的積怨,終於在他的“理性”的運籌
之下,迸發成一瞬間瘋狂的行動!

隻見他突然站起身來,從大衣裏掏出那把左輪手槍,一言不發,對準他的宿敵。他
的槍開始替他說話了。

第一個目標是戈爾谘。然後是山林華。轟然兩聲巨響,如炸雷一般,震耳欲聾。咫
尺射程,兩人均頭部中彈。

空氣在顫栗,畫麵在變形……

史密斯見勢不妙,棄席欲逃。盧剛哪肯放過!他繞過桌子,上前連開三槍,分別擊
中對方的肩膀、肚子。

血流遍地!人屍扭曲!眾人驚呆了,沒有反應過來。盧剛已奪門而出……

從309室到208室,中間隻需經過一道樓梯間。轉眼間,盧剛已在樓道裏重新裝好子
彈,來到208室。砰、砰、砰三槍。一發未中,兩顆子彈直射尼柯森頭部。係主任當場
倒斃。

三樓309室已亂成一團。另外七人,有的倉惶逃命,有的打電話報警,有的大聲呼
救……盧剛退回樓梯間,正欲下樓,聽到叫嚷,重上樓來。

會議室內剩下兩人正在竭力救護史密斯。他氣息奄奄,躺著呻吟道:“我喘不過氣
來……”這時,盧剛幽靈般再次出現了。

“盧剛,別!”一人試圖勸阻。盧剛平靜地叫兩人出去。

在死亡籠罩的房間裏,他仇恨地注視著垂死掙紮的史密斯、已死在椅子上的戈爾谘
和山林華。在他眼裏,這些人竄通一氣,一直在千方百計地故意逼迫他、陷害他、羞辱
他,使他顏麵掃地,走投無路。不!他們已不再是人類。今天,輪到他來徹底收拾它們
了!他這並不是在殺人,而是在努力消除自身的傷害。於是,他再次向史密斯連連開火
,接著又向戈、山兩人的屍體各補上兩槍、一槍……

二十六

灰蒙蒙的天空變得更加陰暗了。雪花漫天狂舞,死神已悄悄降臨。人影憧憧的校園
,在紛亂的雪絮中呈現一片淒迷、怪誕的慘然景象。盧剛離開範愛倫大樓,朝象征衣大
心髒的舊議會大廈方向疾步走去。

“嗨,剛!”路上一個美國同學向他打招呼。他已無心搭理,隻顧匆匆趕路。在昏
天黑地之中,他穿過一個街口、一條大街、一片開闊的草坪,進入舊議會大廈旁的學校
傑薩普行政大樓,直奔一樓的111學務辦公室。

“我要同克萊莉博士說話!”盧剛氣籲籲地對秘書桌前的茜爾森小姐說。

茜爾森小姐進去,旋而出來,答道:“克萊莉博士正在開會,她不要同你說話。”

“我必須馬上見她!”盧剛憤怒地提高了聲調。對方也不相讓,倆人嚷嚷起來。吵
聲驚動了克萊莉博士,她從裏邊出來,問盧剛找她到底有什麽事。

盧剛與她開始對話,語氣認真而沉靜,象是在討論某個學術問題。不到十五秒鍾,
他機械地拔出手槍,作結論似地對準克萊莉的嘴就是一槍;然後轉過身來,例行公事地
朝茜爾森也開了一槍。兩人先後倒地。

槍聲在大樓裏回蕩。人們紛紛伸出頭來,一探究竟。盧剛走出111室,匆匆穿過莊
嚴肅穆的走廊。有人看見了他。

走廊的另一端是高雅的校長辦公室。盧剛並沒打算進去,而是經過旁邊的樓梯上樓
。這所有的路線都經過他精心設定。他每次上膛的地點都選在較隱蔽的樓梯間。這時,
他最後一次將手槍上膛。匆忙中,兩顆子彈掉在樓梯上,他已顧不上撿了。

他登上二樓,走過一間間教室。有的教室還在上課。最後,他走進了203教室。

教室裏空無一人,若幹椅子圍著一張長方形會議桌,兩扇門洞開。他從容不迫地脫
下大衣,整齊地掛在那張靠近桌子頂端的椅子背後。這正好是戈爾谘生前坐的那個位置
,他似乎感到某種痛快與滿足。

好了!現在他經曆了一切。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他已經沒有什麽話可說了。於是,
他繞過桌子,走到教室中央。他慢慢舉起右手,把手槍對準自己的頭部右側。這時候,
黑板對麵牆壁上的圓鍾正好指向三點五十分,他扣動了板機……

所有的槍聲在十二分鍾內全部消失了。所有的冤屈終於得到這充滿暴力、充滿敵意
、然而卻是最坦誠的回答!

二十七

大約十分鍾後,衣阿華市警長威凱赫克和另一名警員經過一番地氈式搜索終於找到
203室。盧剛躺在血泊中,兩目緊閉,那副白邊眼鏡已經失去了光澤。他身上的白襯衣
已浸透鮮血,胸脯在劇烈地起伏著,仿佛呼吸艱難;右手無力地攤開,銀色的左輪手槍
掉落一旁,裏邊還剩下兩顆子彈。

威凱赫克警長親自將他帶上手銬。他很快被宣布死亡。

在他的大衣裏,警察搜出了另外那把手槍,裏麵裝滿了子彈,卻並沒用過。

五十六歲的克萊莉副院長第二天在醫院不治。她的秘書,二十三歲的菲裔茜爾森小
姐自頸部以下終身癱瘓。

二十八

盧剛的包裹、家信、匯款及給新聞媒體的信等,全部被警方截獲、扣押。“這是一
場有計劃的冷血謀殺。”當地檢察官懷特作出結論說。然而,在各方關注下,當局卻拖
了一個多月,才遲遲將盧剛聲明信的內容僅部分地公開。根據懷特的解釋,刪去其中某
些內容是“考慮到受害人的聲譽”。

在這封用打字機整整齊齊打好的三頁英文遺書中,盧剛第一次痛快淋漓地揭示了自
己幽深、黑暗、神秘、生動的內心世界。他在信紙上方留下他的名字:“盧剛博士”,
並附上他在衣阿華市的住址。

信一開始,他首先點明了自己在中國的童年和青少年經曆。“我討厭政治。但如果
政治是自我保護的唯一選擇,我肯定會利用它。”

人之將死,其言也真。接著,他列舉了他在美國生活中最喜歡的各種事物,如他最
喜歡的酒吧、女孩、電影等。他象一個孩子,對自己的喜怒哀樂毫不掩飾。

“我相信人民有權武裝自己,”他開始議論個人槍枝的意義。曆史上,私人擁有槍
枝曾使美國民權推廣至南方。即使今天,它也是少數個人保護自己對抗邪惡組織或多數
人控製政府和司法機構的唯一可行辦法。“私人擁有槍枝使得人人平等,不管他或他是
什麽人。這也使得個人能夠對抗象黑手黨或‘肮髒的大學官員’這類陰謀組織。一般個
人在對抗某個龐大組織時,無論其政治或經濟能力都是太弱太弱。”他繼而指出,象衣
阿華大學周豔珍博士控告校方性歧視而獲成功的例子實在太少。而這主要因為她有醫學
博士的充足收入。衣阿華大學校方一開始就完全忽視她的申訴,在她勝訴之後,甚至還
為該案的被告繳罰金!“這使人相信,這個世間對小人物是毫無正義可言的。因此,必
須采取極端手段使它成為較好的生存之地。”

接下來,盧剛曆訴自己所遭受的種種冤屈以及他與幾位受害人的糾葛積怨。他歸結
為:“假如沒有校方的縱容和包庇,這些人的所作所為絕無可能。

“他們對我的申訴和證據置若罔聞,一味偏信尼柯森的片麵之詞。係、研究生院和
校方一直在合謀孤立我,延擱我的控告;這樣,我或許不得不被迫離校,他們就可因原
告不在而宣布撤消本案。我很遺憾,我不得不采取這種極端手端來解決這件事。但這並
不完全是我的錯。衣阿華大學校方應對這場不幸的結局負責任。”

最後,他儼如雄辯家發出告別之聲:“我是一個物理學家,相信物質、能量、動量
的轉換。雖然我的血肉之軀好象死了,但我的靈魂將永遠存在,我正在以量子方式躍入
世界另一角落。我已完成我在這裏應該做的事——糾正冤屈錯誤。我為我在這裏的成就
感到驕傲,並對未來旅程更具信心。再見了,我的朋友,也許我們會在另一個時空裏重
逢。願上帝保佑所有誠實、勤勞和正直的人吧!”

這是一個黑暗中挾雜著電閃、雷鳴的本我世界。

在這裏,兩種不同大背景的陰陽電荷劇烈相撞所產生的震蕩和高壓,導致了一顆靈
魂的畸變和爆炸性的毀滅!

而這一切在偶然之中來得又是如此必然,以致完全符合邏輯。

二十九

陰冷的天空下,悲哀烏雲般籠罩著衣大校園。半掛著的星條旗在圓頂的舊議會大廈
上空縮瑟不揚。花環置放於傑薩普大樓和範愛倫大樓旁的草地上。數不清的唁卡、唁函
從全美各地雪片般飛來,紛紛揚揚,貼滿了範愛倫大樓二樓走廊兩旁的布告欄。

體育係的於冰同學買來鮮花,分別送給四位遇害的美國教授的家屬。山林華的大學
老師、現普林斯頓大學訪問教授方勵之在寫給物理係的慰問唁函中說道:“這場悲劇給
物理學界帶來了巨大損失,對此我謹與您們同感悲慟,並向同仁戈爾谘、尼柯森和史密
斯教授以及山林華博士的家屬致以個人的深切哀悼!”

在已關閉的208室外,華人清潔工陳彼得談起對尼柯森的點滴印象:在他簡潔的辦
公室的牆上,掛有一麵三角旗,上麵用中文寫著“中國”二字;他下班後總是把拉圾桶
放在門外,以便於清潔工打掃;他是那樣平易近人,每次見了清潔工都熱情打招呼,沒
有半點架子。“沒想到他就是係主任!”

五十多歲的老陳是位來自天津的基督徒,他回憶第二天夜裏清掃尼柯森血跡的情景
:“我開始時有點怵。一打開門,燈光亮了,沒有人,我的心情很快坦然了。於是我加
倍仔細地打掃,以作為對死者的崇敬和祈禱。”他用刀子把地麵幹結的血跡一點點刮去
,洗刷幹淨並打上蠟。

“我本想哪天有機會同他聊聊中國,沒想到他走得這麽早……”老陳眼裏噙著淚水
。“往往越是不起眼的人,越是使人懷念。他就是這樣一個好人。真可惜!”

在副校長克萊莉的葬禮上,神父告誡人們:“如果我們讓敵意和憤怒籠罩著這個日
子,責備我們的第一個人將是克萊莉本人。”

一對美國老年夫婦托教會寄給盧剛父母一封信,老陳幫助翻譯成中文:

“我們謹對您們的兒子盧剛表示悲傷。他是一名好學生,也是我們兒子的好朋友。
去年他來我們家做客,為大家做了一頓香噴噴的中國菜。他說:‘這菜是在中國時我媽
媽常常給我做的。’對此我們非常感激,大家玩得非常愉快。

噩耗傳來,我們為他的悲劇性死亡深感惋惜……”

“他死了,我覺得很難過。”生物係黑人女生哈裏斯神情黯然地說。“他已經射穿
了自己的腦袋,還要把他銬上,這不人道,這是非常錯誤的!”二十歲的哈裏斯已放棄
在範愛倫大樓的一門課,她表示不願意再回到那幢樓。“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那樣做,
”她說,“但我始終無法恨他,因為他大概認為隻有這樣做才是正確的吧。”

盧剛的屍體五天後被火化。按照死者遺願及家屬要求,骨灰由中國領館悄悄運回北
京。沒有任何儀式。

三十

盧剛事件轟動全美。一時間,各大新聞媒體爭相報道。可惜,因所有當事人皆命喪
黃泉,盧剛的聲明信又被扣押,故本來疑竇叢生的整個過程被衣大校方簡單強調為:一
名中國學生因獲獎未果而殺人!

華人社區的震驚與惶恐更是非同小可。各華文報刊幾乎眾口一辭,對盧剛其人痛加
鞭笞,並且對他的中國大陸背景也不著邊際地抨擊一番。在深富道德和自省傳統的中國
人看來,盧剛罪愆之大,足以配得上任何十惡不赦、千刀萬剮的詛咒!足已使事件其它
各方的任何不是都銷聲匿跡!殊不知盧剛那種極端的思維方式,又何嚐不能在這些敏感
的同胞身上找到影子?

也有人為盧剛事件同情、叫好。“我覺得痛快!”一名哥倫比亞大學未透露姓名的
中國學生說:“盧剛的槍聲,打破了中國人在美國社會一向沉默、馴服的形象。”更有
人在全球計算機新聞網絡新聞的“社會·文化·中國”(soc.culture.china)部分裏
寫道:“盧剛萬歲!”看來,這些不同的聲音主要來自與盧剛有相同經曆的中國留學生。

衣大中國學生聯誼會主席高青林說:“盧剛事件後,我們隻顧自己的麵子和盲目生
氣,美國人卻想到寫信安慰盧剛的家人。既然美國人把它看成個別人的案件,為什麽我
們自己不能同樣來看呢?”

“我不太願意用‘自私’來形容盧剛,”物理係安濤同學悲天憫人地表示:“我希
望把他作為一個人來理解。他工作了這麽多年,係裏還沒有別人經曆象他那樣的挫折。
他的承受能力是弱了些,考慮別人少了些,想問題容易偏向於悲觀,但他的導師也有責
任。”

衣大有關方麵的態度卻一如既往。新上任的物理係主任配恩說:“顯然,盧剛是一
個非常不理智的人,有心理問題而不能自控。我感到憤怒的是槍枝,而不是他本人。”
配恩再三言明自己並不清楚事件詳情,但他堅持認為,係、院和校方對盧剛的處理是“
非常公平”的。“在這件事情上,我們沒有任何教訓可言。”

“我認為物理係太刁難他了。他們確實如此。”亞洲語言文學係的黑人學生約翰遜
指出:“我能明白那種因刻板形象造成的社會壓力:如果你是中國學生,你必須老是有
最好的論文,你必須成為最聰明的學生;而工作之餘,他們卻不要理你,不要同你說話
,不要成為你的朋友,你因此而孤僻。正是這種社會壓力作怪,才導致他變成這個樣子
!”

他繼續說:“這就是刻板形象所帶來的歧視!而他不過是反應過頭罷了。”

三十一

然而,人們的看法盡管不同,一年一度的萬聖節卻畢竟已成為衣阿華大學真正的“
死人節”。

有人相信,冥冥之中,它的冤魂將不時隱現地麵,在衣阿華河畔徘徊,在舊議會大
廈附近呼喚,向後人追述一個曾經發生在這裏令人難以置信的恐怖故事……

“即使當我們覺得快樂的時候,這場悲劇的陰影仍將縈繞記憶,久久揮之不去。”
衣大公關主任弗莉茲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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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linghuchongg 於 Jul 29 21:45:08 2014 修改本文·[FROM: 24.]
※ 來源:·WWW 未名空間站 網址:mitbbs.com 移動:在應用商店搜索未名空間·[FROM: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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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德州土老冒 回複 悄悄話 我很理解盧剛的做法。沒有人天生就是恐怖分子。

盧剛的極端做法解救了和他有類似境遇的同學。我在上一篇留了言,一個博士,因為和老板關係不好,受到刁難,8年都畢不了業。盧剛事件後,馬上就給了他學位。
class2018 回複 悄悄話 盧剛博士用暴力解決問題絕對是錯誤的. 但是整個事件中有錯的絕不僅僅是他一個人. 每個人為人行事都應該有所顧忌, 為他人為自己留有餘地. 講一點中庸之道, 不要逼人太甚, 留人一條生路. 不論古今中外, 不公不義到處存在. 如何應對需要個人的修養,曆煉和智慧. 張益唐博士的經曆是個很好的說明. 父母更應該注重子女的情商教育, 讓孩子全麵了解社會人情世故. 否則, 不要談事業發展, 恐怕立足於社會都難.
JusticeD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zzyzx' 的評論 : 各人看法不同,很正常。請設身處地為盧剛想一下,被逼到死角,又無人關懷開導,以致出此下下策,當然令人惋惜同情。
zzyzx 回複 悄悄話 盧剛濫殺無辜,絕對是一個恥辱。作為一個被國家培養出來的人才,本來可以做很多有益於國家,社會的事。想不到這裏竟然還有那麽多人為他鳴冤叫屈。
小山裏紅 回複 悄悄話 覺得文章中亞洲語言文學係的黑人學生約翰遜說的:“這就是刻板形象所帶來的歧視”,是不是現在的美國人對生活在美國的中國人還是抱有同樣地印象呢?
頂級朋友 回複 悄悄話 我並不讚成暴力,可是他導師和係主任真是把他逼到了絕路上。確實應該揭露真相,我們許多人以前聽到的都是不實報道。這種事情或多或少中國人都經曆過,隻是事情大小和忍耐度的問題。公平在哪兒都不存在!
JusticeD 回複 悄悄話 北方男子,真血性漢子。 可惜了,盧剛英俊有才,卻受如此不公平之待遇。希望此類以死抗爭的悲劇再也不要發生了。
老煤OldMike 回複 悄悄話
盧剛博士顯然是受到他導師的非常不公平的對待,雖然說他本人的性格並不完美,所以我認為這個結局是還算公平,值得同情的是山林華那個秘書小姐,
水火星 回複 悄悄話 抗爭到底,絕不屈服!
穿高跟鞋的貓 回複 悄悄話 雖然訴諸暴力,怎麽也不應該,但我相信盧剛無冤可訴的痛苦和他深深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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