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是兩個多小時的辭靈,親朋好友、鄉親鄰居向老人家告別,每人跪拜、燒紙、說幾句告別老人家的話,兩個侄子跪在靈前為每人點紙、灑酒、叩頭,我們哥五個在老爸靈柩的左側,對每一位都磕頭還禮。靠近後麵的次序是二姐和老妹、幾個妯娌、我們哥五個、最後是老媽,有些告別話語和哭泣,這些日子常在我眼前浮現。老媽與老爸一起生活了六十三年多,告別老爸的話語簡單而讓人難忘:“你先走吧,不用惦記我。如果有靈,保佑孩子們平平安安,保佑鄰裏鄰居平平安安。”老弟最讓我難忘的那句話:“爸,當兒子的永遠都不能忘記你要喝水時望我的那個眼神。”一直和父母生活在一起,老弟心細,在意父母的每一個細節。老弟說爸爸要喝水時的眼神,是指在做肝檢查前,醫生不讓喝水那天晚上的事。
晚上,老弟和堂兄安排好不在我家睡的師傅、喇叭匠和外地親戚後,我哄著老弟睡下,老弟要睡在老爸沒生病時睡的位置。我讓弟媳婦也休息,因為早上要早起,天亮前出靈,有好多事要辦的。之後是告訴老媽、二姐、老妹子、大哥在西屋睡下。我到靈前挑挑長明燈,守夜,守老爸最後一夜。這一夜,和我一起守夜的有誌才、德才、忠厚、小明、宏辰、李品。他們有個事做不困,四人打撲克,少人時,我會和他們打幾把。我總出去看長明燈,誌才和忠厚告訴不用擔心長明燈的事。其實我知道他們會看著,我就是想和老爸多呆一會。有孝心要趁早,親人走了,遺憾也少。白天,看到我流淚時,親人們勸我不要感覺遺憾,說我總回去。是呀,從這點上來說,我還算欣慰。從我出國到現在,平均每年至少回去一次。
跪在老爸靈前,燒著紙,想起好多和老爸一起的事。想起我小時候有一年在姥姥家生病,爸爸背著我到鎮上看病;想起我讀書時,老爸夏天每天挑一挑水果去鎮上賣,給我換學費;想起那年冬天,我從舒蘭一中放假回來,老爸扛著兩領炕席去鎮上賣,在快到漂屯時我倆走個頂頭碰,老爸滿臉滿帽子都是霜;想起老爸身體好時,回去和老爸在大道上散步,聽老爸說起家裏的村裏的事;想起我考上大學那年,和老爸從種地到鋤草的情形,還記得那年的春寒;想起我讀大學時,老弟在吉林做工,我每年秋天回去和老爸兩周的秋收,每天早上,老爸隻是輕輕叫我一聲就自己先走了;想起,有我在的時候,很少聽到老爸談到我的好,有一次,七叔來家,我在廚房能聽到老爸在和七叔講我書讀得如何好,沒能上好大學如何可惜,現在能幫家了,語氣上,感覺到老爸為我高興;想起前年我回國的時候,老爸問老媽:“咱倆都沒了,小五能還能不能幫老兒子。”當他說完時,我進屋了,告訴老爸老媽,不用擔心,有我吃的,就有老弟吃的。老媽非常高興,老爸微笑一下,並沒表現出太高興。今年春天回國,我臨走時,我又告訴一次老爸,不用擔心老弟,我有他就會有的。這次,老爸臉上露出特別高興的笑容;父母不願意過城裏的日子,就連到鎮上都不願意住,就喜歡鄉下這個家,所以,老弟這麽多年也隻在鄉下,外麵有什麽機會都不出去。記得老弟講過管家大嬸的兒子外出幹活,大嬸提到兒子就哭,想兒子。所以,老弟哪也不去,到外麵辦點事,也都急急地趕回來。爸爸臨走前的幾天,隻要老弟不在眼前,就問“六兒上哪去了?”。想起,春天回去時,那天給老爸擦完身上,老弟抱著爸爸的兩個胳膊,大哥抬著爸爸的腿,哥倆想讓老爹開開心,高高抬起,然後比平時稍稍急一點的放下,老爸滿臉笑容看著我說:“快看他們哥倆,要摔死我”……。在深夜裏為老爸守夜,想起了太多太多,感觸也太多太多……。
中間一次回屋,看看大家,才突然覺得,人都傻了,沒給大家蓋被子,中秋過後,天已經很很涼了。把炕上六個人推一推,倒出個位置,把在椅子上睡著的三大爺家的大姐夫撫上炕,給幾個沒脫鞋頭朝裏睡的脫了鞋,給每人都蓋上被子。到西屋,又給老媽二姐大哥老妹大嫂加上兩床被。又去老爸那燒紙、回憶,覺得很快天就亮了。出殯前,大家簡單吃點飯,出靈隊伍每人都至少要吃一點,這是風俗。抬靈人有八個,靈柩很重,都是村上的親鄰,也讓我很感動。大家在挖土、下靈柩時,我突然覺得天旋地轉,自己稍稍地倚在一棵樹上,大家忙,也沒注意到我。陽光曬到我的臉上,暖暖的,我慢慢地恢複過來,陽光漸漸地灑到整個墳地。回家的時候,我和大哥走在最後。回來給所有客人磕頭答謝。
還沒脫完孝布,老媽二姐強拉著我,說我三天多沒睡了,說什麽也要讓我到西屋睡一覺。我也不覺得困,可還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三個多小時,到十一點多開飯時,加上堂兄,我們哥六個陪先生吃飯喝酒,這酒就喝到五點多,給先生安排車,一起上車的還有三哥三嫂大嫂。回來時,大哥和老弟談起老爸,一邊攙扶著一邊哭了起來。回到家,已經是開晚飯的時間了。這是答謝這些天本村子幫忙的,大哥二哥老弟陪西屋男賓,我陪東屋女賓,炕上是不喝酒或者少喝一點點酒的,有二姐在。是喪事,年齡大的人去世,有時也是為了勸逝者的親人,說成喜喪。大家沒有拚酒,可我還是盡力多喝一些,勸勸酒,表達我的感激之情。如果是喜事,招待幫忙人的這頓酒可能會喝得很久。大家喝完吃完,去了袁家。我又到西屋陪一會,看到老弟和大哥差不多喝到量了。
送走客人,晚上,大哥、老弟和我,在東屋睡。睡前,我在老爸生病時的位置鋪被子,老弟看著發呆,說:“這窩(wo,四聲)兒……”大哥沒反應過來,問了下“這窩兒怎麽啦”,我趕緊要岔開,老弟說:“睡這窩兒的人走了唄。”說完又哭了起來。
第二天早晨二侄回長春,我送到大路。下午大侄回大連,是誌才送的。我隻送到二叔家門口看著他上摩托遠去。
第三天圓墳,加上堂兄,我們哥六個去的。培培土,重新擺擺花圈、花籃、供品。又除除墳旁邊的樹茬子。白天陪陪老媽,和老媽嘮嘮嗑。
第七天,白天大哥用高粱杆紮個小梯子,我們疊的金元寶銀元寶。傍晚時候,袁家請吃飯,也把大哥和我叫上。酒桌上,提起這些年,村子裏走的人,我非常傷感。老王家的大娘、簡家老大爺、王家大爺、袁家大嬸、於家二舅爺、管家大叔、於家四叔、簡家五哥、劉家姐夫、薑家二嫂,一些事情想起來,就象發生在昨天。薑老六說:“五叔,這是自然規律,看到人走,可還有添人進口的時候,這些年,也有好多小孩出生。”是呀,想起來,已經有好多我不認識的孩子了。隨後和老弟回家,給老爸燒頭七。據說,這頭七不給燒,魂就走不了,也不知道自己已經不在陽間。隻有燒了頭七,才能知道。頭七也是姑娘七,就是可以讓女兒和兒媳婦哭一哭的,出靈時,不讓女的去。第八天,老妹子回到天津去。
這期間,陪老媽去吉林配了一個西門子助聽器。去和管家大嬸嘮嘮嗑。春天回去看老爸,在一個村子住的簡家五大哥病得挺重,說是肺結核,由於老爸處於身體虛弱時期,我擔心帶回病毒,就沒有去看,沒想到,我這次回去,人已經不在了。去前一個自然村走一走,尤其是看看劉家老姑夫和他家的樹超,一個小老姑自己伺候這一老一小。這個樹超,小時候一起長大的,病得不輕,瘦得差不多了,日子也不多了。薑家大姐夫,我去看劉老老姑夫那天,人已經回山東他侄子那去了。聽說病得挺重,其實大家都明白,那是生他養他的故土,他是要死在那片土地上。人隨著年齡的增長,思鄉的情結也就越重。想想人這一輩子,真的好短,各種親情和緣分,都要好好珍惜。人生,沒幾件事可以重來。這麽多年,一直想,有空了,把三大爺、七叔,那是爸爸的堂兄弟。把他們接到家裏來,讓老哥幾個聚一聚。那時老爸身體很好,沒想到說走就走了。人生在世,有些事,有些心願,想做就趁早做,有的,錯過了,這輩子就再做不成了。姥姥家隻有老媽自己,前些年,我回去領媽媽去二姥爺家的大姨家,那是媽媽的堂妹,一一年正月初四去世的。姑姥早年走了,和媽媽同歲,那是媽媽的親老姑,姑姥活著時,我也帶媽媽去。
沒到三七,我就離開老家了,到沈陽看看嶽父母。三七那天,我已經上了返程的飛機。回到加拿大,朋友接機。講起送老爸走的過程時,愛人也跟著哭。研究所那邊的安排也讓我非常感動,研究所給了我五天喪葬假,我用了自己所有能用的vacation,餘下的一天半是領導安排好的。還有,那些在卡片上所寫也非常讓我感動。還有PI和同事的關心和安慰。尤其是大PI,Moira
是呀,過些日子就好。“人間別久不成悲。”開始寫這篇的時候是七七,寫寫哭哭的,就寫不下去。七七那天,家裏的兩盆蟹瓜蘭開了三朵,今天是九七了,老爸已經走了六十三天了。現在蟹瓜蘭開了絕大部分,今年的蟹瓜蘭比往年開得早兩周。以前,都是現在才開的。老妹昨天還說:“真快呀,爸都走兩個多月了。”花開的時候,會讓人心情好許多,杜鵑花也打了上百的骨朵,在聖誕節前後會開的。從國內回來時,正是家裏夜來香和茉莉開得旺盛的時候。這兩周,我辦公桌上的紫羅蘭也在盛開。我更相信有靈魂,姥姥、爸爸都知道我喜歡花,一定是他們的在天之靈心疼我,在老爸走後的日子,讓花開得比往年更早更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