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葉新:吃飽了,撐著呢
日期: 2012年5月31日
我姓沙,喉嚨比較沙啞,聲如其人。我的演講題目本在來京之前就定好了,叫“吃飽了,撐著呢。”其實這個題目是隨便取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要講什麽。來了之後,人家都知道這個題目,就紛紛請客,讓我吃飽一點。
第一頓飯,真叫我很感動,年紀最大的97歲李銳先生,主請的何方先生,92歲。上次來吃飯,是邵燕祥先生請的,這次無論如何他要來作客,他太太為這個飯局籌備了兩個月,真的叫我很感動。快90歲的人了,發短信,打電話,問我有什麽要求,要請什麽人。我受寵若驚,沙葉新何能何德,能讓這些人來請我吃,我真是差點熱淚盈眶,給我太多的感動,我是他們的晚輩。
第二頓飯是中國戲劇文學學會,因為我曾經在那兒做過一次演講,叫“不為權力寫作”。他們這個協會冒著很大的風險,終於讓我這個演講得以進行,所以我也很感激他們,他們請客吃飯我不能不去,我吃得也很飽。還有每天都有叫吃飽了撐著的。
其實呢,我吃不飽,因為我生過癌病,到昨天是整整四年,把我的胃切除四分之三。所以我不是宰相的肚子,宰相的肚子可以撐船,我是個匹民的肚子,或者是文人的肚子,所以不是很大,撐不了船。文人的肚子有個特點,沉不住氣,愛發牢騷,愛發議論,情感比較激烈,說話不著邊際。
既然已經吃飽了,每天吃,所以我就發點議論,我這要說明的,因為有兩家,一家是博聞論壇,另外一家是騰訊,42個問題,要叫我回答。這裏麵有個小故事,因為我在微博上寫有幾件事情我不做。序不寫,采訪不接受等等,因為我不是那麽很重要的人。寫傳記我不接受,國君要我寫傳記,到我家來了三年,我說我真的沒有那麽重要,要跟茫茫宇宙相比,我真是一個微粒。我所做的事情,並不是因為我做得了不起,而是因為這個體製的原因,有些人有種種原因不能說話,或者不能說真話而沉默。
而我呢,可能有伊斯蘭的脾氣,回族的脾氣,非要說不可。就僅僅這麽一點,說了一些很多人是由於客觀原因不便說,不能說的話,我說了。拿這些言論和自由世界相比,和西方世界相比,根本不算什麽。今天我怎麽辦呢,我就照顧各個方麵,42個問題我是無法都回答的。
然後我非常希望和大家交流,我在貴州做了一次研究,他們就提起朱厚澤先生,就講到民主問題,民主這個門是要靠“擠”的,越擠越大,不擠就糟糕了。所以我也是抱著這個態度,看我能說到什麽程度,這是第一。第二,我非常希望跟律師交流,我不是見到律師一定說律師的好話。我是拿上海的律師和北京的律師相比,北京有錚錚鐵骨的律師,相對來說比上海,比外地多一些。我想我這種估計是不會差到哪裏去的。我認識北京的一些著名律師,就是因為重慶,那個李莊,我以前從來不看這些東西。可是李莊的案子我看了將近兩個月,我才知道什麽是法律,法律對社會的重要性,法律在中國的處境,律師在中國的處境。現在就開始,我按照提綱說。
第一個問題,你從小接受穆斯林文化的熏陶是怎麽樣,又是如何接觸漢語文化的?回族這個民族,我一向認為是以外來民族為主,以伊斯蘭教為中心,和漢族和其他民族信仰伊斯蘭教的人結合的一個新民族,這是我的觀點。而且居住在大城市的回族,基本上都接受了漢族文化的影響,接受了這個強勢文化的影響。比如說姓名,我不可能講沙,沙葉新,一定是沙特阿拉伯、沙爾汗、穆罕默德中文譯音的第一個字,我可能叫沙爾汗,你叫“沙爾汗”就不行,你一定得叫“沙葉新”。張承誌是回族,他一定原來不姓張,張是典型的漢族的姓。所以說我基本是接受了漢民族的文化長大、學習獲得知識的一個少數民族。
我雖然是回族,但是我對回族真的是不了解,直到我腦子裏一片空虛的時候,在什麽時候呢?我再也不信仰共產主義,我再也不崇拜領袖的時候,我就覺得我很空虛。那個時候已經是五六十歲了,我就開始進教堂,叫主麻,後天就是主麻,我就去禮拜。我就想體會一下有宗教信仰的人,他對生活怎麽認識,對政治怎麽看法,人與人之間又和其他無信仰的人,或者和無神論者有什麽區別,我很虔誠,去做禮拜。後天又準備到牛街去,也想做個禮拜,所以我自認為是個文化穆/斯/林,還不是很百分之百的穆/斯/林。有一年,我在甘肅參加伊斯蘭教曆史文化國際研討會,我也講到這裏,我說我們的回族,我們的伊斯蘭,不要讓人感到是懼怕、是恐怖的,我說那就糟糕了。不讓其他民族說“不”,那也糟糕了。
北京一個阿訇,胡子很長,一看就是我們回族人,他把我拉到後麵來。他說我跟你說個原因,因為回族吃牛羊肉。牛羊肉是補腎,腎氣足那就火氣大,他說得很嚴肅。但是我想肯定問題不是這麽簡單,我覺得和我們的文化有關係,凡是看過伊斯蘭教的,看過《可蘭經》的,你們一定會找出其中的原因,這個我就不說了。
第二個,我洗冷水澡。因為我1954年是腦膜炎,很快就考大學,考取了,我知道學業一定很繁重,像我這樣體質的,得過腦炎的人,很難擔負大學繁重的學業。那時候我非常喜歡契訶夫,俄國的大文學家契訶夫,契訶夫我實在太愛他了。什麽叫雅致,什麽叫莊重,什麽叫幽默。我覺得俄國所有的作家當中,我最崇拜他。他有一句話讓我終身受益,叫“寒冷使人堅強”。我就開始洗冷水澡,一洗洗了一輩子,洗到我四年以前進病房開刀之前的那一天。開刀之後就不能洗了,我覺得洗冷水澡對我終身有益,就是使你堅強,使你堅持。所以我生腦炎沒死,害癌病沒死,我覺得跟洗冷水澡,加強自己的意誌是有一定的關係。假如朋友有興趣的話,我建議他們洗冷水澡。不隻我一個人洗,馬約翰就洗,清華大學的體育教授,冬天都穿短褲的,很能洗冷水澡。
你為什麽考華東師大?不考華東師大,我現在讀不了大學。我是回族,那時候考大學回族可以加5分。加五分可不得了啊,加一分就淘汰很多人。我第一誌願是北京大學文學係,第二誌願是北京大學曆史係。第三個誌願是南開大學。華東師範大學是我第12個誌願的最後一個誌願,當時讀大學可以選擇12個誌願。幸虧我是回族加了5分,不加5分說不定我讀不上大學。但是我並不認為我讀華東師範大學,第12誌願就感到羞恥,我非常感謝這個大學。
順便說一下,北大是我很向往的地方,而現在又是另外一碼事,他的校長很有名,你我都知道,這個且不去說了。北大校慶一百周年,要寫蔡元培這個戲,就說到蘇叔陽,北京的一個劇作家。蘇叔陽說,找上海沙葉新,就找到我,來了一個北京大學一百周年校慶組委會的委員、一個數學教授到我家裏來,請我寫。我感到非常振奮,有些創作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呀,這樣的題材,蔡元培,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上一千年選了一百個著名的人物,中國就有蔡元培。他去世之後叫“當代聖人”。問我,你有什麽要求吧?我聽不懂,問了三次你有什麽要求吧。我說,沒有什麽要求啊,我非常感謝,能有這樣的創作機會。後來我才知道,問我要多少錢。我也沒講,我就指了一個一萬、十萬、一百萬。我說,我不要,一分錢不要。能給我個機會,我當初考北京大學沒考取,現在我能寫北京大學的校長,我還能要錢?不要錢。你是不是想做一個名譽教授,你寫好之後能作一個名譽教授。我說,為了一個戲獲得名譽教授的稱號是不名譽的,我也沒要教授。我真的很想有生之年,能讓我到北京大學聽一堂課、兩堂課來圓我青年時期的夢,我就非常高興了。
後來這個戲由於種種原因,首先是在香港演,我不敢說轟動一時,非常受歡迎。先後得了三個獎,一個是南京大學所主持的有11個高校的文科主任或者教授評的叫“學院獎”,一共11票,我獲得10票。中國戲劇文學協會也想給我發獎,因為我是個敏感人物,專門到江蘇來,什麽人都可以給獎,就是不能給沙葉新,為什麽?就是不讓我出名。我怎麽能靠這個出名,總是因為你們讓我出名,你越禁我越出名。結果還說千萬不要告訴沙葉新,就偷偷摸摸地虛偽,真是很那個。因此這個學院獎的授獎大會,由於我的原因受到牽連,在國內無法舉行這個授獎儀式。假如你在南京大學要舉行這樣的會,當代文學基地的基金,這個我不知道,好像由教育部撥款,那就給你取消了。
北京的中國戲劇文學協會的會長,知道我的戲“江青和她的丈夫們”在香港首演,最後落幕的時候,他要求給他十分鍾,把蔡元培那個戲的獎金從北京帶到香港發給我。這就叫我很高興。不是因為我得獎,而是我這個戲有一定質量,對得起北大,對得起蔡元培先生。而且我相信這個戲一定會在國內演出,尤其我昨天聽到這兒的好消息(指薄被立案審查——編者按),我覺得中國的民主步伐將要大踏步地向前,因為我是個樂觀主義者。我跳著說,我的恩師叫黃佐臨,上海人民藝術劇院的院長。我是第三任,第一任是夏衍,文化部部長。第二代是黃佐臨,第三代是我,這一代不如一代。他們倆人從人品、從學養,我真是不好和他們比的,但是我有幸能遇到。
我那時候寫蔡元培,叫“幸遇先生蔡”,這是北大最初的校歌當中的一句,歌詞是大曲家,蘇州人吳梅寫的,叫“幸遇先生蔡”,這是中國的古文,經常詞序會那樣的。我是“幸遇先生黃”,父母養了我,在我的生活道路上遇見誰是至關重要的,或者說完全改變你的人生。因為在這之前也寫了一篇轟動一時的文章。六十年代,我寫了《審美的鼻子如何指向德彪西》,德彪西是誰呢?是法國印象派的大作曲家。當年上海音樂學院出了他一本書,叫《克勞斯先生》,一個設想的人物,其實是個音樂隨筆。出版社有內容提要,說這本書德彪西有很多精辟的見解,姚文元看見了,說他是個資產階級音樂家,怎麽可能有精辟的見解呢?隻有腐朽的見解。可是我不知道,我就寫了一篇文章,就不服姚文元的文章,第一次跟姚文元打筆仗就是六十年代。
《審美的鼻子如何指向德彪西》,寫了一萬字。賀綠汀先生堅信沙葉新是從法國回來的,是留學搞音樂的,他跟我們的黃佐臨是鄰居,有一次講《文匯報》批判姚文元這篇文章的沙葉新是何許人?佐臨先生就笑了,他是我們劇院的小青年,賀先生就一定要見我。就在這種時候,世人皆欲殺的時候,佐臨先生吾意獨憐才,把我收到劇院裏麵來,這真的不容易。今天吃飯的時候我就講到佐臨先生的為人,他的學養,我真的感謝佐臨先生改變了我。這樣我才到了上海人民藝術劇院。
我講文革之後八十年代我的思想變化,文革當中我也跟所有的人一樣,或者大部分人一樣,非常非常崇敬毛澤東。我把毛澤東沒有發表的文章一個字一個字地抄在筆記本上。除了沒有把毛主席像章別在我肉上麵之外,我覺得我的崇拜已經到了極點了。你怎麽能說毛澤東一句不好的話,或者甚至懷疑他的話。一直到現在,說毛澤東是政治上大流氓,生活上大流氓。這馬上就要公開,楊開慧給她一個閨中密友信上講的,這樣的一個跳躍對我來講是很痛苦的,這個過程已經過去了。可是在當時,我真是唱紅打黑的一分子,每天唱紅歌嘛,一天要唱幾次,吃飯要唱嘛。還有跳舞,那時候還有紅舞,我媽都去跳舞,在郵政局門口跳舞,整個地瘋狂。可是林彪爆炸使我感覺到毛澤東不是神。
你不是洞察一切嘛,在你邊上這個人,他都不跟著你,就像王立軍這次跟薄熙來一樣。一個公安局長可能自己連私安都沒有,怎麽搞公安呢。他跑到美領館去了。這個事情類似在文革當中林彪的出逃,但是林彪的事情還不是最後定論。而且林彪的材料越來越多之後,這裏麵還有很多文章,我隻是拿當時的結論來講他。王立軍的事情才三個月吧,三個月了,處理得這麽快,開始有初步結論,這是很不容易的事,這也是社會的進步。
第二,我覺得文革完全是鬧劇。四人幫倒台之後,我還是用當時的政治術語,是四人幫還是五人幫,現在還沒有最後確認,我認為是五人幫,幫主就是毛澤東。熱情勃發,十年是我最好的青春年華,隻有幾個樣板戲,什麽都沒有,每天唱樣板戲。我的女兒叫什麽名字知道嗎?叫沙智紅,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紅燈記,八個樣板戲,我女兒占了三。你說崇拜不崇拜,就是這個程度。所以我現在非常能理解重慶唱紅的那些人。當然這裏麵有兩種,一種是真誠地擁護毛主席,這種人我尊重他。隻要他不是虛偽,不是虛假,不是為了要奪取更大的權力。他真的是感受到毛不落的陽光照到他身上很溫暖,這種人我很尊重。
我覺得有相當大的一批人,是因為他童年的時候、少年的時候、青年的時候、中年的時候,唱這些歌會回憶起當時那種單純的美好歲月。我講的美好不是生活當中。第三種人,唱紅歌是為了對現實不滿,因為現在貧富不均,這些社會現象大家都知道了。把這些理想投寄到以往的年代。所以我都對他們理解,但是和薄熙來完全不一樣。“重慶事件”一出現之後我就發微博,那時候還沒有結論呢,我就挺溫,對薄熙來就批評。有人說我,你落井下石。我說我三年之前,薄熙來還沒有落井呢,我就投石了。說我拍溫家寶的馬屁,我說五年之前就開始挺溫了嘛。我在香港做了一個演講,題目叫“我在香港學習溫家寶同誌的講話”,在香港中文大學做的。我是故意起這個名字,有點肉麻,我就開始挺溫,一直到現在。
今年我寫的《力挺溫家寶,左派要殺人》,登在今年香港《開放》第四期,公開發表還不到十天。所以文革當中林彪出逃,跟這次王立軍到美領館,我覺得會產生巨大的社會效應和政治反應。還不知道會有什麽變化,我相信這個變化會是好事。去年我寫了一個《可喜的2011年》,主要講三點,第一點黨內矛盾公開化,這是推動社會進步、推動黨內民主的一個必要條件。劉少奇《論共產黨員的修養》,毛澤東的語錄都提倡黨內一定要團結。不團結是沒有黨性的表現,是想分裂黨的表現,不能使黨內矛盾公開化。曆次黨代表大會,哪怕吵得再厲害,拍桌子罵娘,會議公告也一定這麽說,這是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無一例外。去年不一樣了,去年溫家寶跟吳邦國明顯不一樣,溫家寶和李長春就完全不一樣。一個大國總理在外麵的發言,在外麵的報告竟然敢刪,竟然敢屏蔽。溫家寶這麽說,吳邦國那麽說,其實這是矛盾的,公開化,還不是半公開化,我說這是好事,可喜之事。
第二個“烏坎事件”,也是我把他捧得很快。這是非法組織啊,共產黨最忌諱有組織行為。你怎麽在一個村子裏麵,在一群政權組織當中沒有共產黨。汪洋和廣東方麵居然承認合法,這對中國的影響非常大。
第三個就是獨立候選人,我看得也很重。獨立候選人什麽意思?就是我要掌權,這怎麽可能呢。而且去年的獨立候選人是超過曆屆,曆屆的人代會都有搞獨立候選人,但人數並不多。去年有多少?一千多,這還是很保守的,遍布於全國。所以講百姓、知識分子,包括幹部,這種意識比往年都加強了。我說這個三點可以改變中國麵貌。而且我預測今年還有好戲可看,沒想到二月份就開始了。我是搞戲的,最注重戲劇性,萬萬沒有想到我們的政治戲劇如此之強,你不知道高潮在哪裏,不知道陡轉是在什麽地方,你也不知道尾潮在哪兒。但是這樣說並不是好事,因為我們的新聞不公開,而且還是在黑箱裏麵進行作業,民主還沒到應該到的那個程度。但是我認為已經了不起了。
本人是共產黨員,中國很少有我這樣的共產黨員,為什麽?因為胡耀邦親自批準的,禦批黨員。1985年佐臨先生要退休了,他很看重我人老實,另外又很用功,我真的是很用功,無一日不看書。說,沙這人很好,就要提拔我做院長。而做院長不是黨員不行啊,這麽大的權怎麽可以落在非黨員手裏,不可能。就勸導我入黨,可就是通不過。為什麽通不過,因為我在改革初期寫了《假如我是真的》,認為我給黨臉上抹黑,這是一條罪狀,第二條你這個戲既然台灣演了,敵人擁護的我們要反對。因為那時候兩岸關係還不像現在,你看你這個戲是反動吧,台灣都拍成電影了,是譚詠麟主演。譚詠麟對這個戲,和我們中國共產黨對這個戲完全兩種態度。
譚詠麟大歌星,第一次到上海,一下飛機,就碰見個記者,說,我要見沙葉新。正好那個記者說,沙葉新,我知道。就安排在錦江飯店,一定要請我吃飯。他說,我非常感謝你,是你給我帶來好運。譚詠麟在演《假如我是真的》之前並不出名,演了《假如我是真的》之後,連連得獎。他們很迷信,說是我給他帶來的,我對這個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他這個人真是有情有義。他現在那麽紅,還記得這個事,我就感到自己很慚愧。在這之前我跟譚詠麟的關係很奇怪的。香港的肥肥,胖胖的後來死掉的那個,她是上海人,市三女中的,她希望我能見見譚詠麟。我當時想我是作家,知識分子,清高,一個唱歌的,好像沒有共同語言,就沒見。我到新加坡,他剛走,我到澳大利亞,他又來了,好想冥冥之中非要我們見麵不可,結果在上海見了麵。我萬萬沒有想到譚詠麟影響那麽大,我兒子聽說了,爸爸,誰請你吃飯?我說,譚詠麟。你再說一遍。我說,譚詠麟啊。這等於鄧小平請你吃飯啊。他就這麽崇拜啊,譚詠麟穿什麽衣服,鞋子有多大號碼等等非常清楚,我才知道好的歌星在歌迷心中的影響,你是想象不到的。譚詠麟住在錦江飯店時,歌迷從天津、北京跑到錦江飯店來,徹夜地唱譚詠麟的歌,實在是擾民,沒有辦法了,譚詠麟親自下來,租了20輛公共汽車,跟大家見麵,給大家簽名,然後把這些歌迷送回去,影響這麽大。
再說回來,佐臨先生很快就要退休了,得趕快有人填這個位置。他當時在廣州的從化休養,就寫了一封信給我。我拿著這封信像麵對一團火一樣,佐臨先生留學英國,一看就是那種紳士風度,但他絕不是假情假意的人。他叫我小沙,說小沙你應該考慮入黨問題了。假如我投機,我第二天會寫入黨申請書,佐臨肯定就保駕我。我想這是慎重的事,想了兩個多月想通了,我要寫入黨申請書。為什麽?理由很簡單,在上我能跟鄧小平、胡耀邦在一個隊伍裏,我感到光榮。在下我跟佐臨、呂複,跟當時參加抗日戰爭演劇隊的那些黨員和地下黨員在一個組織裏,我感到光榮。所以我很慎重地寫了一封入黨申請書。支部不用說,一致通過。文化局有通過,就市裏通不過。於是,部分老黨員就寫了一封信,反映我這麽多年自到人藝以來的種種表現以及總支都批準了,按照黨章總支批準就可以,等於掛了號,就把這原因列了。沒想到耀邦同誌的一個秘書,好像叫大老李,在統戰部的知識分子處調查情況。我們劇院這些黨員的信呢,都在知識分子處,正好有封信是給胡耀邦的,反映沙葉新的問題。大老李當然不知道沙葉新是誰了,但是他很慎重,到了北京之後,好像交給胡德平了,這樣就轉到耀邦同誌的手裏。這也讓我很感動,這一生我雖然有很多坎坷,總能遇到這麽多的好人。耀邦看了之後,有個總批,該同誌夠入黨條件就應該讓他入黨,傾向性就很明顯了。這裏還有一個關鍵的理由,就是我反不反對黨中央、反不反對胡耀邦。這又是怎麽個事呢?
《假如我是真的》,在北京中央戲劇學院演出之後,上海人藝是主動演的,全國各地都在演這個戲,可以說轟動一時,幾乎很少有城市不演《假如我是真的》。觀點分裂,幹部都坐在前台,紋絲不動,後麵群眾拚命鼓掌,是每個劇場演《假如我是真的》特殊的一種景象。幹部的心裏也很複雜,他不敢表態,他沒看過這種戲,怎麽可以批評幹部呢。因此,1980年,還是1979年,對不起我數字是低能,在北京其實主要是因為《假如我是真的》開了一次全國劇本討論會,這是六十年以來,或者是共產黨掌權以來惟一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為了一個劇本驚動了鄧小平,也讓耀邦同誌親自主持這個事。討論的結果,耀邦同誌在京西賓館開會的一個地方,對我極為愛護,耀邦同誌是搞宣傳的,說話容易誇張,首先是鼓勵,沙葉新是有才華的,是當代的曹禺,當代的莎士比亞,當代的什麽這是他的原話。當然我不會聽進去了,我知道這是搞宣傳。我說當代這個不行,我差遠了,我真的不是謙虛。最後他希望這個戲能夠改一改再上演,我不服,堅決不讓改。我至今還是這個脾氣,因為我寫初稿的時候是用盡全力,一絲不苟。
我說黃佐臨這樣的大導演都不改我的劇本,還對別的導演說,你們不要改沙葉新的劇本,他對每個戲都是一往情深、一絲不苟的。《假如我是真的》,你叫誰改?叫宣傳部改?然後組織一些班子來攙沙子,我說我本身就是沙子,我姓沙,我不要你們攙,我就不改。不改就不改吧,我還寫了文章。這個文章的題目很糟糕,叫《扯“淡”》,這是犯了大忌了,這個淡我打了一個引號,就是鹹淡的淡,濃淡的淡。我說,你這個會一開啊,八十年代的那個戲劇的大好形勢,這盛況啊,就要逐漸變淡了,那叫“扯淡”。我說你們要禁演《假如我是真的》,以後類似這樣的劇本,批判社會黑暗的,批判官僚主義的就再也不出現了。這我說對了吧,好多年都沒有嘛,戲劇界得轉向新的表現形式,轉向小劇場。但是這種戲沒有,那叫扯淡。他們就上綱上線,你說胡耀邦扯淡,你說黨中央扯淡,你是攻擊胡耀邦。我不夠入黨條件的最重要之一就是這個。耀邦同誌在部分黨員信的旁邊,批複說不要把他和這件事聯係起來。話說到這份上是不容易的,他等於給我定性了。有人說沙葉新很狂妄,你看耀邦同誌在大會上那麽誇獎他,當代魯迅,當代那個。他怎麽還敢寫《扯淡》的文章,辜負耀邦同誌的信任,違背耀邦同誌的指示。我說,你們不要忘了耀邦同誌前麵還有段話呢。耀邦同誌在這個報告上講,我這不是指示,指示是要執行的,我這是意見,意見可以討論的,歡迎大家有不同意見。我說我遵守了耀邦同誌的指示,我有不同意見嘛,所以我發表我的文章嘛。耀邦同誌的批示發到上海市委,第二天,還是第三天,我就是光榮的中國共產黨黨員了。不但如此,新華社發全國通稿。題目很光輝,聽起來也嚇人,黨的作家、黨的人沙葉新。你看以前不是黨員,好不容易入黨,才沒幾天就是黨的作家,黨的人。
所以要搞喜劇就該在中國搞,政治喜劇太多了,這就非常荒誕。當時的選舉還是比較民主的,背靠背開黨員會議跟群眾會議,我的得票真的是很高,所以很快就入選了。現在我愧對於黨,為什麽呢?我二十多年不參加黨組織生活,總支也知道我,特地寫信,說你身體要是不好,可以請假啊。但是有一點,我隻算政治賬,不算經濟賬,黨費我照交。黨費不交,你給別人,給總支帶來麻煩了,對吧。所以我一交不是一個月、兩個月,一交交一年、兩年。我還附了一封調皮的信,假如不到兩年就開除黨籍了,你得把黨費退給我。這是我的入黨。
溫總理大概看了我兩篇文章。網上有一個《評溫文集》,大概有十幾篇文章,我的兩篇文章一篇叫《我在香港學習溫家寶同誌講話》,他在前麵加了一個按語,說非常幽默。我自己也非常滿意這篇文章。
第二篇就是我在《開放》發的,十天之前的那篇《力挺溫家寶,左派要殺人》。這不都讓我講對了嘛。他不是殺人了嘛,以後還要殺。中央民族大學有一個叫張宏良的,氣勢囂張,殺氣騰騰啊,準備犧牲50萬哪。我為什麽說左派要殺人,六十年來殺人的都是左派,你說哪次是右派殺的?其他政治運動且不說了,政治運動還有個借口。文革不是左派嘛,那些殺老師的,殺鄰居的,殺同學的,哪個不是左派當中的極左派。“六三”、“六四”鄧小平不也是殺人了嘛,重慶這麽個大左派,他不是殺人了嘛,他還要殺人。昨天宣布了穀開來和一個人命案件有關係,不隻一個嘛。
那天第一頓飯,這些老同誌他們也認為自己是兩頭真,年輕的時候滿懷熱情,真誠地參加抗日,追求進步,痛恨國民黨的腐敗,追隨共產黨。沒想到這麽大一段時間,中年、壯年受騙,到晚年他們卻又回來。就講到穀開來,這個應該還沒有被證實,盡管穀開來現在受審,但是對她也應該按照法律程序,一定像溫家寶同誌講的要實事求是。不過作為一個新聞說,穀開來的孩子發燒,坐車要趕到醫院,結果在北京路上塞車了,根本不管紅燈。是開槍打死的人嘛,打死對方來搭車子的司機。這是那個老同誌講的,就講穀開來,不把人命當人命,在他們的心目中,人連螞蟻都不如,真的是這樣,更別說尊重人了。
順便說一句,我就不相信,一個能把自己的父親踹得肋骨都斷了,父親坐了十年牢,母親在監牢裏自殺的人,他那麽熱愛毛主席?怎麽可能,違背常識嘛。所以說,隻有恢複文革,隻有極權,隻有個人迷信,他才能真正掌握權力,他的目的就是這個,他的權益就是這個。對於溫家寶我就不說了,就看別的。
劇作家哈維爾先生對你有什麽影響?我很榮幸跟哈維爾同行,他也是劇作家,他也寫小說。我也在寫小說,我的小說不成功,寫了三稿。也看過崔衛平贈送給我的《哈維爾文集》,我不認識崔衛平,崔衛平說,這本書一定要送給沙老師。我不具體談哈維爾,我隻說他一句話,活在真實中。太有針對性了,這個太針對中國國情了,我們多少人活在虛偽中,你想想真的可怕。我可以說一句,中國人從來沒有這麽虛偽過。所以這句話我一直警醒自己,一定要活得真實,哪怕我說錯了,那也是真實地錯,而不是虛假地錯。在車上我聽音樂,我聽音樂會哭的,看戲也會留眼淚的,愛看畫,愛自然。但是我最鍾愛的還是戲劇,前年我到歐洲去,我到貝多芬的故居,看著他的原稿,就感覺他的原稿中有他的氣息,有他停留下的目光。這當然我是文人,會誇張,會描寫,當時的心情是這樣的。到歌德的故居,我就想一個人假設沒有這麽亂七八糟的事,沒有爭權奪利,沒有政治上的你死我活,我們的日常生活能在這樣的藝術氛圍中有多好。當然我是理想主義者,要達到那個境界,還要我們做些犧牲,我們精力上的犧牲,興趣上的丟棄,我們盡量去做這個。
我不是個政治家,也不是時評家,假如我能回到我的舞台,我看到舞台會眼睛發亮,本來今天晚上我想到北京人藝去看戲的,《推銷員之死》。從這點來說我也是吃飽撐的,你幹嘛寫那些雜文,幹嘛寫那麽多的時評,幹嘛寫那麽多的微博。蘇聯有個作家寫了一本書,一天24小時,他把一天24小時設計得很好,我讀什麽書,要做什麽事,我的工作程序怎麽樣,我也是這樣。早晨我要燒早飯,什麽時候拿雞蛋,什麽時候拿勺,什麽時候燒水,什麽時候打開電腦,然後再過幾分鍾趕快看天氣預報,什麽時候吃,我在家裏走路都是小跑,非常愛惜時間。可是我這麽愛惜時間的人幹嘛就做那些事?大概一個社會要真正走向進步,走向理想,真的需要一些吃飽撐著的人去走,是這樣的。
去年《新民晚報》就批評《江青和她的丈夫們》,什麽江青和她丈夫就行了,還“們”。我說毛澤東也和他的女人們呀,門當戶對啊,是吧,都是“們”。為什麽男人可以“們”,女人就不可以“們”呢。《新民晚報》公開批判我這個,安全部也找來勸我,不要給香港演,投鼠忌器。因為江青她不會翻案,前年演了,這個導演我非常佩服。香港這一點比較好,畢竟是一國兩製,不會送本子到新華社,不可能送本子到地下工委,也不可能送本子到中聯辦,但是他會幹涉你,他控製三個報紙啊,《文匯報》、《大公報》、《商報》,他會限製你。
可是這個導演會說話。當局問,聽說你們要拍沙葉新的《江青和她的丈夫們》呢,這個導演說,是啊,是啊。你們什麽時候有空來看看戲。當局說,好啊,來看看戲。結果一個沒來,怎麽說服他們的?《江青和她的丈夫們》在香港的演出,極大地證實了一國兩製的勝利。他這個話中聽啊,就演了,就沒有幹涉,也不敢來看戲。來看戲本身就認為是個態度,中國的官員真是活得累啊,戲都不敢看,還怎麽評價,結果臨時打電話說要開會,還算禮貌。
這個戲在香港用廣東話演的,加了一點歌舞,為了適宜給香港的青年看,因為現在的香港青年不一定都了解江青。明年呢,美國的百老匯演英語版的,英語不是我翻譯的,現在已經開始造勢,我也去導這個戲,聯合導,他一定要把我名字放前麵,一定要寫導演沙葉新,編劇沙葉新。我說這不好的,一看導演是我,編劇也是我,不好。我說,做個副導演,我名字在你後麵,那是另外一回事。這個導演十天前,我來北京之前,一下飛機就到我這兒來,首先告訴我好消息,已經開始簽約了,這個戲黃不了了。
外國人做事是非常嚴謹,明年是肯定的,檔期沒定。但他們有點顧慮,怕造勢太大會影響我在這兒的安全。我說不用怕造勢,這個本子絕對不是根據中央文件來寫江青,不是寫從頭爛到尾的,她到延安去就是想扮演赫魯曉夫睡在毛澤東身邊的,不是的。她在上海市,也不能說她是三流的演員。還有人說江青是禿子,是假頭發,那都是我們的政治語言,是中共的語言。應該來說年輕的女人一般來說都很漂亮,因為高挑嘛,山東人。我說她年輕的時候是一個貧寒的子女,到上海來追求進步,不敢說追求革命。她喜歡的這些男人,無一不是社會精英,一時之選啊。包括俞正聲的爸爸,黃敬還做過部長呢。還有章敏,很多人,包括唐納,他是寫進步影評的,當時沒有做二奶嘛,這就應該肯定嘛。
她即使跟一些男人同屋而居,文藝界這個是小事,都很窮,住在亭子間,亭子間是一樓到二樓樓梯拐角的一個小房子,一般都是傭人住的。文藝家們窮,就把這個房子租下來。據說魏鶴齡,魏鶴齡可能在座的一般人不知道,歲數大的人知道,《祥林嫂》的男主角就是魏鶴齡,打地鋪睡就是很正常的事嘛。在上海是這樣,你至少說她是追求進步。到延安,你說她三流也好,她畢竟是個明星,吃穿不愁,至少是安定嘛,她能跑到延安去,那個山溝溝裏,不能不說她有革命的願望吧,至少不怕吃苦,不那麽脆弱吧。她去了,這都應該肯定她嘛。那我是這樣寫的,隻是到文革期間權力失控,她才開始變嘛,才變得那麽醜陋嘛。所以我跟導演說,你別怕,經得起審查的。
還有一個新戲,已經寫好了,為了保護那個劇團,我就沒涉及“六四”。但是鄧麗君在“六四”的表現上流淚,大陸都沒報告這個。我為什麽寫鄧麗君,到日本,到香港,到台灣,到法國,都采訪過。我認為我掌握的材料比較全麵、比較真實。也到鄧麗君的墓前拜祭她,跟鄧麗君說,鄧小姐你放心,這事交給我,我會像我所有的作品一樣一往情深,全力以赴。而且跟她說,我一定要寫六四,不寫六四就不是你。我也跟她的弟弟鄧長禧說,不寫六四就不是鄧麗君,你就歪曲鄧麗君了。明年的一月份是鄧麗君的六十大壽,本來這個戲是在六十大壽的時候演,可是現在改成五月份,是她的忌日,她死在五月份。而且五月在香港也是一個演出旺季,劇場已經定好了,但是我劇本沒寫,戲曲都寫好了。鄧麗君我就光說六三、六四,她的歌就不用說了,都知道,一直充滿了戲劇性。另外我說她這人很好,沒有什麽緋聞,很單純,很有禮貌,接受過傳統教育的一個女孩子。
幾乎在采訪過程中沒有一個人說她壞話,連傭人都說她好。給小費都比別人多,隻有她最後在法國那個男朋友,說,你給太多了。她呀給十塊,她男朋友會把五塊拿走,她是這樣的人,人很好。中聯部、統戰部為了把鄧麗君統戰過來。隻要她來大陸能舉行一次演唱會,那影響巨大。凡是有華人的地方都有鄧麗君的歌聲,為了統戰,她不遺餘力,已經到家,是真正到家了。可以到鄧麗君的家裏去,可以和鄧媽媽在一塊吃飯。鄧麗君是非常非常想回大陸,她是河北人,離北京不遠。她爸爸媽媽一個是山東人,一個是河北人。越到晚年越想家,故土之念嘛,人之常情,就是回不了,因為有軍職在身,那時候國民黨還有限製。她說我在大陸,一方麵我是歌手,我唱遍全世界,沒到過祖國來唱,我覺得是個極大的缺陷。第二,我假設能到大陸看看,能到河北去看看,把我的父母照片帶給我的親友看,再給親友拍一些錄像帶帶回給爸爸媽媽看,也了了他們的故國之思,盡了我的一份孝心。
已經開始做組織工作了,樂隊是日本的。曲目都已經選好了,鄧麗君提出來第一場在天安門,一定要在天安門演唱。那個時候你談什麽條件都可以,你隻要能來就行。來了之後的變化是另外一回事。第二,天安門廣場這一次,她在城樓上唱的,不賣票。為什麽不賣票?我要報答那些八十年代聽我的歌,用那個機子聽我的歌,唱我的歌,因此受到開除團籍、受到批評等等的歌迷們,我要謝謝他們,為我走了第一步。假如我進行商業演出的話,估計其中至少有一部分人買不起票。因為已經跟我們說好了,賣票隨便你,你要多少錢是多少錢。大家知道我們根本就不在乎錢的,能把她搞到北京來演出一下,你說那個影響有多大。那比張惠妹到大陸來的影響大多了。這個時候北京學生開始絕食,天天看電視。我跟你講,其實在台灣,在香港,他們的人民吧,群眾吧,對國內政情的關注大大超過我們,或者超過現在我們的一些人,我們麻木了,冷漠了。很多人都不知道薄熙來是誰,真是這樣。
鄧麗君當然也很關心,天天看電視。她估計不會開槍,不可能啊。台灣“二二八”就是個教訓,朝鮮的“光州事件”也是個教訓,鬧得全國沸沸揚揚的,怎麽可能開槍呢,不可能啊。那時候絕食已經戒嚴。但是他們知道什麽叫戒嚴,我們對戒嚴的概念跟他們不好比的。你違反了“戒嚴令”就是要開槍的,就是很明顯的嘛。她當然不,看電視,看這些實在是同情。五月二十幾號我忘了,在“六/四”之前,在香港的跑馬地舉行一次支持北京學生民主運動的演唱會,連續12小時。其中有成龍,有曾誌偉,我還有一次拿曾誌偉開了玩笑,誌寫成了痔瘡的痔。因為我寫了一本幽默小說,壯痔淩雲,那個痔也是痔瘡的痔。我寫的一國兩痔,那個痔也是痔瘡的痔。她臨時借了一部鋼琴,練了一練,唱的那個《在山那邊》。這個歌是原來東北抗日的歌,我的家住在東北鬆花江上,基本旋律是那個的,歌詞改了改就唱這個。還是能反映台灣人的家國之思,我的家在山那邊,她唱了這個。其實她的心是在大陸這邊,非常關注我們這場六四運動的發展,唱完沒幾天開槍了。她怕,她躲,怕中共會下毒手,就跑到屯門,跑到西貢。
合同還沒結束,怎麽辦?她就發表聲明,中共當局不向學生道歉,不撫恤受難家屬,我就一天不回大陸。這種驚險來講,把成噸成噸的銀子往外推啊。然後她怕迫害,就跑到巴黎。與此同時,那些著名的歌星們,不到半年紛紛跑向北京,名字我就不說了。表示歉意,表示我們不了解情況,我們受了民運分子的挑撥怎麽樣。一個女人,一個歌唱家,我不是看不起女人,能像她這樣,她在我心目中馬上就升得很高。在巴黎,每一次六四她都參加祭悼。在巴黎有一個牆,叫什麽牆,在那兒祭悼。前幾天都哭,我想她的內心一定是非常複雜的。那麽好的機會失去了,我可以回大陸的。我話已經說出口了,你不平反這件事我就是不回去。我覺得這樣一個女藝人,這樣一個藝術家,像她這樣的人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所以我抱著一種不敢說神聖,極為虔誠,極為尊重的心情,去寫她,這個本子冬天可以完成。好,我就講到這兒,謝謝大家聽我這麽多廢話,真是不好意思。
(全文完,根據錄音整理,未經沙葉新先生審閱。)
來源:《律師文摘》2012-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