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聞天下

湘水無潮秋水闊,湘中月落行人發。送人發,送人歸,白蘋茫茫鷓鴣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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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我讀的書

(2009-02-07 08:07:10) 下一個

文/劉夢溪 

《周易》

    一向不敢讀《易》。孔子說:“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論語·述而》)我的不讀《易》,倒不是對孔子的話言聽計從,而是懵懵懂懂的不願意讀不想讀。可是去年和今年,忽然想讀《易》了。版本用的是周振甫的《周易譯注》,取其簡便,字體行款均適合閱讀。紙張也輕,可攜之舟車。順序先讀係辭,次讀象辭,再讀彖辭,又次文言,最後爻辭。等於倒著讀。主要讀白文,個別語詞參考周注,譯文則未及寓目。係辭上下傳,原來已經熟悉,但總有常讀常新之感。餘敦康先生近年治《易》有成,遇有難解處,則電話求教,彼此談而樂之。

 

《孟子》

    《論語》和《孟子》是我童幼時念的書。《百家姓》、《三字經》、《千字文》念完,就是這《語》、《孟》。兩廂比較更喜歡《論語》,字少好讀,背也容易。《孟子》黑壓壓一片一片的,先產生厭倦心理,常念不下去。雖也記住許多段落,終究引不起興趣。五十年代之後,便與《語》、《孟》基本隔絕。《孟子見梁惠王》以及“魚我所欲”、“今夫奕之為數”等篇章中學課本裏有,屬單篇閱讀。大學古代文選文論課,再次接觸《語》、《孟》,也僅限於詩論等一小部分,並未逐章通讀。 1988年我提出小學應設《論語》選讀課,而未及《孟子》。平時給學生開書目,也常有《語》無《孟》。我對孟子的成見夠深的了。今年四月地震,想起了“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於是細細地讀了幾遍《孟子》。已往認為孟子的話說得太多,現在知道他麵對國君世人的置疑,無法不把問題講個周身透徹。於是開始親近孟子。儒家心性學說,孟子的論述大大向學理的深層走了。他相信道德理性的絕對價值。他是痛乎言之,不得不如是。所謂“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 。由於正研究宋儒的思想,孔、孟是宋儒直接承續的思想源頭,無意中閑適閱讀又和學理探求結合了起來。我用的是朱熹《四書章句集注》本,方便參酌《論語》,兼及《大學》、《中庸》。

 

《二程集》上下冊

    中華書局“理學叢書”本,王孝魚點校,2004年第二版。宋明儒的書,我最早讀的是王陽明,連吳光等編校的《王陽明全集》也讀了,讀而大好之。還明白了義寧陳氏之學何以宗王學。《周子通書》也喜歡,但他的《太極圖》老弄不清爽。再就是《朱子語類》,當然也多次讀過。惟二程的著作,望而拒之。近來研究馬一浮,無法不碰這洛陽兩兄弟。馬的義理直承程朱,而歸宗“六藝”。沒想到明道(學者稱程灝為明道先生)、伊川(程頤為伊川先生)的書,引起我如此大的興趣。他們語簡理近,自我守持得牢。“行事在審己,不必恤物議,恤物議而忘審己,豈心馳矣”,是他們的名言。學問上是否有真收獲,可“於心氣上驗之”。二程說:“思慮有得,中心悅豫。”因此他們主張學問是快樂的。甚至,心中和樂,方可以減少鄙詐之心。故曰“學至於樂則成”。宋儒都“主敬”,二程著力尤甚。人心易紛繞,患在無有主。“如何有主?敬而已矣。”其論誠、敬的關係:“誠然後能敬,未及誠時,卻須敬而後能誠。”誠和敬都是當下之人性所匱乏者。我曾說“ 敬”是傳統文化中最具普世價值的理念,是中國文化背景下通往信仰的直捷橋梁。讀《二程集》,持論益堅。

   

    二程子敬天恤民,對“視民如傷”四字體味無逾,明道為縣吏時,嚐書之坐處,自愧弗屆。“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是孔子的話,二程發揮說:“古之仕者為人,今之仕者為己;古之強有力者將以行禮,今之強有力者將以為亂。”學者為己,證明學風之純正,官吏為己,證實吏治的腐敗。而“強有力”的權勢階層,本來應該好禮如儀,而宋代的此一階層,實際上是在製造秩序的混亂。如無切膚之痛,二程子不會作如是的批評。宋的走下坡路,實緣於吏治的腐敗。理學家為“理 ”所障,是未曾細讀宋儒之書的懸擬之詞,現在我不這樣看了。難怪朱熹敬重二程,而年長二程十有餘歲的張載,見二程談《易》,自己寧可撤帳讓賢。二程子精於《易》道,重新詮釋孔孟,回歸“六藝”經典,而最終又歸於一《易》之大道。

 

 

《張載集》

    “理學叢書”本,章錫琛點校,中華書局1978年版。我們中國文化研究所學術廳的牆壁上,一直鑲嵌著張載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一有名的“橫渠四句教”。對“關學”的創主張子,自不陌生。但《張子全書》以前卻不曾讀過。我所說的讀,是指閑適的閱讀,而不是為了寫論文豎摘橫取的讀。不過今年寫了《“橫渠四句教”的文化理想》一文,解張的《西銘》,而探其源流,似亦難避“功利閱讀”之嫌。心安者是張集諸文,未嚐一字有遺。張亦通《易》學,著有《易說》,但最重要的著作仍為《正蒙》十七篇。《太和》居《正蒙》之首,其論“氣”向為治哲學者所重視。《紅樓》第二回冷氏關於氣之賦人一段,實來自張子。張主敬重禮,曰“不敬則禮不行”。張的思想直承孟子,“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堪稱八字真經。程朱都推張子,稱其為孟子後之第一人。張詩“千五百年無孔子,盡因通變老優遊”,似亦頗自許。但和程朱比較,氣尚不夠寬舒。張子文簡理深,文采斐然。但涉及到對待佛道“二氏”的態度,子厚(張載字子厚)和二程一樣,未免不夠徹底,盡管明顯吸收了“二氏”的思想,卻千方百計“辟佛”,彷佛彼此了無幹係。

 

王船山《張子正蒙注》

    中華書局1975年版。因讀《張載集》而連帶讀此書,非閑適閱讀,可不論。

 

馬一浮《泰和會語》和《宜山會語》

     近年一直在讀馬,研究兼閑適閱讀。手邊有浙江古籍出版社和教育出版社版的《馬一浮集》三厚冊,早已勾劃簽夾得不成樣子,承吳光教授又送我一套,始得解困。兩《會語》是馬一浮1938年5月至1939年1月為浙江大學師生所講論,始在江西泰和,繼在廣西宜山。浙大竺可楨校長嚐前往聽講。但《會語》並非講課記錄的整理,而是馬先生為講課手寫的文字稿。此次閱讀,更關注馬的國學即“六藝之學”的論述,已成《馬一浮和六藝論》,刊於《中國文化》今年秋季號。當世言國學者多矣,然取義甚歧。國故之省稱,固有之學術,傳統之盛宴,無稱不有。其實馬一浮對國學之立名,本有置疑,但他說:“今揩定國學者,即是六藝之學,用此代表一切固有學術,廣大精微,無所不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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